兰亭始末新记

作者:明如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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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恨皆情



      小谢醒来时,发现自己不在撄宁院,而是在李恪寝殿。怕他害暑热,李恪吩咐人在殿内四角放了很大的冰鉴,里面盛着整块冰。这让谢渺凉爽安心地睡到了夕阳西下,几日来的疲累一扫而空,精神头也好了很多。就是肚子有些饿了,这个时候要是能喝上一碗酥酪就好了。无何有应该改名求必应,小谢刚一动念,就闻到了奶酥的香味。
      李恪手中拿着一碗冰酥酪,坐在榻边,语带笑意道:“起来吃点东西吧。”
      事已至此,小谢也不矫情,坐起身来。侍儿抬上来一个食案,上面都是清单精致的几样菜蔬餐点。李恪挥退侍儿,亲自伺候小谢用餐。小谢道了声谢,慢条斯理地吃起来。李恪还跟以前一样,一会儿让他吃这个,一会儿给他吃那个,享受投喂的乐趣。其乐融融,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二人相处还跟两个月前一样。吃饱喝足,李恪又命人撤下食案,换上消暑的茶饮,就算是小谢除了刚才说了声谢,一直没有理会他,他还是言笑晏晏地问道:“我今日领会的意思可对?去的可及时?演的可好?”
      前两个问题小谢不予置评,最后一个,除了嫉妒的嘴脸真实些,其他一塌糊涂,聪明人应该很快就会想明白事情不对。小谢揉了揉胳膊,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过犹不及,不过可以看出来殿下的伤已全然好了。”
      李恪一听,当下咳嗽两声,捂着胸口道:“就算演的不行,我也进力了,后来扛你的时候,还扯裂了伤口。”
      小谢待要戳穿他,看他龇牙咧嘴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下。
      对小谢,李恪就是有这个本事,就算他不说话,也能看出来他什么时候是嫌弃,什么时候是心软,抓住时机,哀怨地翻起了旧账:“你那天怎么说走就走?我都差点死了!”
      恶人告状,颠倒黑白,我分明把菩提子这种起死回生的神药都留下了,要不是吃了两三颗,你能二十几天就活蹦乱跳?小谢习惯了他这副德性,连气都懒得生,堪称心平气和道:“殿下,我以为淑妃娘子已经转告给你,我们恩怨两清,从此相忘于江湖。”
      李恪自然不干:“我拼死拼活就换来你一个两两相忘?恩怨两清,情分也两清了吗?”
      有些人就是不能好好说话,小谢把茶杯一放:“你我本无缘,全靠你花钱。殿下莫是忘了,当初是谁拿着一幅小圣兰亭折辱我,以为我没见过什么好东西!”
      “什么?”李恪一呆,这都哪儿跟哪儿?原来除了师父的账,小谢还在心里给他记了这笔。他还以为自己小谢自从刺杀事件之后早就释怀了呢。
      “冤枉啊!”李恪指天誓地,“我以为你喜欢小圣兰亭,才送给你的,哪有折辱之意!”
      李恪服软,小谢却再次沉默了,不是因为得饶人处且饶人,而是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莫名翻起了旧账。之前做了两个月心理建设:纵使再见,也要心如止水,波澜不兴。日日拷问,夜夜观照,结果一见面就破防。涌上心头的浓浓挫败感顿时让小谢心情低落,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道:“称心的行踪如今尽在你掌控,宫宴上我亏欠你的,已经还了。你欠我的,我也不计较。从此以后,你当你的王爷,我修我的佛,还是不要有牵扯的好。”
      经过生死,还要分手,看来该到把一切都挑明的时候了。李恪凝视小谢双眸,神色无比坚决:“你不计较,我要计较。你不想牵扯,我想牵扯。你以为恩怨两清,那我告诉你,清不了!”
      这话说得太霸道了!谢渺无论如何想不通,李恪一个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太阳都有人争着给他射的皇子,是怎么把胡搅蛮缠死皮赖脸大法练得如此登峰造极的。看来普通的理由无法劝退他了,谢渺没有办法,只得把难以宣之于口的内心隐秘剜出来给他看:“殿下,你难道还没明白,因为师父,我是无论如何不会跟你在一起的,我心里过不去这道坎。”
      这一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夹杂着羞涩与难堪的一滩爱恨两难被小谢亲手血淋淋地抛在了光天化日之下,风一吹,真有点要凉的意思。
      李恪却笑了:“你还真是跟你师父说的一样,表面和善大度,人畜无害,实际上心眼小,爱记仇,就算被狗咬了一口,也要咬回来。若是谁不小心冒犯了你那不知道长在哪里的逆鳞,你能记恨到死!就是写一辈子字,念一辈子经,你也宽不了心,修不成行!”
      小谢被他骂得呆住了,等消化完全句,顾不上计较那些诋毁之词是否属实,只有一个迫切的问题:“师父跟你说过我?”
      李恪道:“你自负聪明,也没用常识想想,我在寺里待了那么久,你师父怎会不提起你这个相依为命的得意弟子?你大概不知道吧,我就住在你那后崖的“无所住”楼里,还替你喂了半年的兔子——你那宝贝的阿朱和阿紫!”
      小谢迅速回忆,他回去的时候只顾着为师父的突然圆寂而伤心愤怒,楼中的确有些变化,但他并未顾得上在意,这么说是李恪留下的痕迹了:“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
      “不错,就算你抄经只用王体,我也知道你是谁!因为我不但看过你所有的书帖,连你藏在第三阁书橱底下夹层里的自画像,我也见过!”
      小谢思绪翻腾,怎么都想不明白:“那你为何一直不揭穿我?”
      李恪冷笑一声:“我不但没揭穿你,还从没试图为自己辩白过呢!”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笺,往小谢面前一递:“自己看吧!”
      小谢接起信笺,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偈语:“我生已尽,梵行已立。所作已办,不受后有。”后面署着年月日,正是师父圆寂前。字迹的确是师父亲笔,但从这句话来看,他走得毫无遗憾,并非传闻中那样惊惧忧愤而终。
      李恪一笑:“若是早让你看到,你还会来长安找我吗?”
      小谢这回真的没懂:“为什么要我来找你?难道你是故意让我误会你与我有杀师之仇?”
      李恪颔首。
      小谢难以置信,一脸你怕不是有那个大病的诧异。
      李恪顶着他的诧异眼神,娓娓道来:“当初我在永欣寺,住在你的书阁“无所住”里,看到你写的字,见之心喜,而且是越看越喜欢,到后来简直是走火入魔,什么兰亭真迹,快雪时晴帖,在我眼里,都比不过你写的书帖。”
      小谢张开了嘴半天没合上。他的确于书法一道极有天赋,古来相接,能入他眼中书家寥寥无几,但对祖宗王羲之,他还是完全认可的。李恪怎么开始说妄语?他说的那个人是谁?
      李恪见他表情就知道他不信,耐心解释道:“千金难买心头好。就算你两位祖宗右军大令一起复活,当着我的面写字,我也觉得他们不如你。”
      小谢掩面,折煞我也!嘴唇抖索着道:“你别夸了,让我多活几年。”
      李恪却不肯放过他:“我喜欢你的字,自然也想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然后就翻到了你的画像。”然后一眼沉溺,无法自拔。对字对人,皆是一见钟情。
      他记得自己开始目的不纯地向辩机打听关于小谢的事,从小到大,桩桩件件,事无巨细。谢渺自小性情执拗,幼年遭遇父母双亡的变故,受到很大刺激,辩才为了不让他的性格过于偏执,费了许多心血。小谢十几年专注于两件事,练字和礼佛,这才磨出了一个表面上和温润如玉的美少年。然而辩才知道,这块莹莹之玉内心有一道血色裂痕,需要经过岁月人事的观照才能弥合,这才让小谢外出游历,而没有急着让他剃度。
      然而李恪是带着任务来永欣寺的,他还要骗《兰亭序》,但骗了兰亭,就会在自己和谢渺造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权衡再三,他坦白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和目的,辩才也很干脆,告诉李恪,自己手中的《兰亭序》摹本。然而为了早点换回李愔,李恪还是以假乱真,献给了圣人。而辩才的赠送条件就是,在他身故之后,李恪要照顾小谢。
      “那个时候,你师父便感觉大限将至了。”李恪告知小谢实情,而辩机只是想给宝贝徒儿找个靠山,没想到这靠山未曾见面就对徒儿图谋不轨 。
      而辩才圆寂后,李恪便亲自操刀,炮制除了《萧学士智赚兰亭》变文,激励谢渺进京复仇。
      谢渺久久说不出话来。李恪已经远远超出了他对正常人的认知。过了老半天,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哑声道:“你有病吧!”
      这点连李恪自己都不能否认。
      谢渺颤声道:“就算你倾慕我,就不能跟我说明一切,正常地追求我吗?”
      “然后呢?如果我像你说的一样,用正常的途径向你表达思慕之情,你会怎么对我?”
      小谢被问住了。
      李恪了然一笑:“你也会像你师父一样,拿兰亭摹本把我打发了。而且还会同今天的说辞一样,说你从小发大宏愿,终身侍奉佛祖,断情绝爱,不可能答应我。”
      小谢无言以对,因为他说的都对。
      小谢自认平生没什么优点,就是认准的事情,一定要做到极致,比如说练字,比如说出家。为了将这两件事做好,他出门游历五年,连师父圆寂都错过了。谁若要改变他其中一个人生目标,谈何容易?
      李恪倾身道:“未见你时,我尚留几分余地,但是见了你后,我便不可能放手了。”
      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只为把这天上的谪仙揽入怀中。
      李恪从怀中拿出一把匕首,放入小谢手中,敞开胸膛,疤痕犹存,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一,杀了我,反正你已经设计杀我两次,不差这一次。我吩咐过木雁,保你全身而退,遁入佛门做高僧;二,从了我。”
      第一次动手,是在误会的情形之下,第二次,是被动卷入。谢渺冰雪聪明,此时已经想到,这两次被杀,只怕都是他的苦肉计,就为了令他心有亏欠,此生还不清这命债情债!
      谢渺手一松,匕首叮地一声落在食案上。
      李恪一挥袖,将整个食案扫落地上,欺身将小谢搂在怀中,扬起一抹得逞的笑容:“所以你选二?!”
      谢渺咬牙道:“疯子!”
      李恪知道,这个时候用说的是难消谢渺心中怨念的,只能用做的了。

      辩机大师被云将客客气气送到撄宁院,比划着交代了桃夭几句,桃夭给大师翻译:“我们殿下说请大师在府上住几日,这里是小谢郎君的院子,有多余的房舍,请您暂时在这里将息。”然后又介绍自己:“我是照顾小谢郎君起居的桃夭,您有什么事,吩咐我就好。”
      辩机被小谢骗到盼娘家讲经,诸位女檀越的供奉还未收到,就被吴王裹挟过来,只能随遇而安,顺便问了一句:“谢渺呢?”
      桃夭一笑:“跟殿下在一起谈些事情,请您稍候。”
      这一候就候到了夜深。
      辩机又问桃夭:“檀越可知小谢跟吴王殿下在谈什么?”
      桃夭也不瞒他:“好像是在谈分手。”
      辩机一听,不打坐了,起身道:“贫僧先行休息,檀越请自便。”
      桃夭好奇问道:“您不等谢郎了?”
      辩机无奈地颂了一声佛:“谈分手谈这么久,肯定分不了了;既然分不了,还回得来吗?既然回不来,我等他做甚?”
      桃夭肃然起敬:“大师高见,您早些安歇,奴家告退。”
      果然一夜过去,辩机也没看到自己亲亲师侄的影子。到了第二天中午,大师也忍不住了,向桃夭打听:“不知谢渺此时在何处?”
      桃夭复杂地看了大师一眼,心想这位从今天开始就是王妃的娘家人了,不能得罪,斟酌着词句道:“小谢郎君昨天跟殿下谈了一夜,身体疲累,就歇在暖阁了,现在还没醒。”
      大师眼皮抽动了几下,又是一声长叹:“儿大不有爷!”接着便开始念清心寡欲的《金刚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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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章 爱恨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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