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树可依

　　清晨，天刚蒙蒙亮，阿禾起床时，发现房间里另一头的沙发已经空了。
　　等她出门上山采药时，看到程誉在村道上跑步的身影，路人的游客开始多起来，他没有看到她，阿禾也没有跟他打招呼，直接上山了。
　　一路上她都在感慨，当年那个放荡不羁的少年已经成为对社会有用的栋梁之才，她惊讶程誉的自律能力，军校养成的习惯十年如一日在坚持，通过跑步令自己头脑清醒，另一方面又心疼他的压力，他作为寻觅的开发人，有着巨大的社会责任，必须保持头脑清醒才能不行差踏错。
　　转眼，程誉来到茶溪村约有一个月了。
　　他在这边的工作不算忙，每天视察完学校的工作后，偶尔会给小学生上计算机课程，然后会和洛神开远程会议，闲时便写写代码，日子过得挺惬意。
　　但是这一个月来，他一直有苦不敢言，天天被阿禾逼着喝味道奇怪的胡萝卜汁，不吃她就甩脸色给他看。
　　不止如此，每次在他洗头时还让他拿一种黑乎乎的叫什么何首乌的植物泡水洗头，还说什么染发剂对身体不好……
　　总之她有各种以柔带刚的理由，虽然但是，在她的淫威逼迫下，他也只能照做了……
　　但有一种感觉不同的是，这个月来，他的胃病很少发作了，他明显能感受到自己被她照顾得很好。
　　她的工作其实很忙，不光要每天出诊，还要帮一个教授画植物画，有时还要到学校开会，但无论多忙，她都会记得每天抽出一些时间提醒他要做这些事。
　　两人就这样相爱相杀过了一个月。

　　这天阿禾在诊所照顾一位发烧的孩子，程誉急匆匆从学校赶过来。
　　“学校下午三点有篮球赛，我参加比赛了，你要过来看吗？”
　　“我不确定……我在忙。”
　　程誉语气强硬，“一定要过来，你不过来我就不参加了。”说着，他直接把手里装着球服的袋子扔给她。
　　“球服放在你这里，你下午拿过来给我，不然我不上场了。”
　　说完，转身就走了，留下发烧惊呆的孩子和他的妈妈，他们在旁边看戏般看着别扭的两个人。
　　阿禾在他背后喊，“哎，我不去！”
　　但程誉置若罔闻，依然大步走出去了。
　　她无奈，她发现他这个人性格越活越回去了，如此草率任性，这个人哪里像个管理一个大公司的人嘛……
　　阿禾愤愤地想，不去看，绝对不去看，最烦别人逼迫她做事了。
　　到了下午两点，诊所没什么人了，阿禾看着程誉的球服有点出神，这人老是把东西放给她保管的习惯一直没变……
　　想起高中时期，他经常做的一件事就是，把他的东西放在她这里，他让她帮忙写的作业，校服，自行车钥匙，等到快放学时他就过来找她拿，然后他们一起相约回家……
　　一想到他现在可能在球场上盼望她到来的眼神，她就无法安心工作。
　　阿禾恨恨地看了一眼球服，最后还是决定拿过去了。

　　到学校赛场时，现场人声鼎沸，几乎在校的老师学生都来了。
　　她看到男主角正被一大帮女老师围着，人缘不要太好，跟她想象中的——他盼着她到来的场景相差十万八千里！
　　这祸水到哪桃花缘都这么好，感觉又回到了他的高中时期，去哪都是风云人物的感觉，而且学校的女老师大多是大学生刚毕业，最容易被他帅气的外表迷惑了。
　　程誉在这小地方不算出名，但是自从学校的女老师知道程誉是年轻又好看的校董时，他的人气一下子飙升，打败了另一位同样受欢迎的男老师，周存。
　　说到周存，周存曾经和程誉都在茶溪村训练营待过，当时两人是好哥们，但随着程誉离开训练营后，两人就没有联系了。
　　现在周存是梁天教授的学生，他的父母是大学教授，家境优越，年少时由于父母工作忙疏于管教，性格叛逆不羁，长大后反倒性格变得温和有礼了。
　　他年少时在茶溪村待过后，当时他就挺喜欢这个地方，毕业后就来到茶溪村支教了，现在在茶溪村小学当班主任，如今在村里也待了两年了。
　　听说阿禾回来后，他很开心，年少时他对阿禾就有点好感，这个默默做事脾气好的小姑娘有一种莫名吸引他的魅力，但当时所有想法都被强势的程誉扼杀在摇篮中了。
　　这次在茶溪村重逢，听说她还是单身一个人时，当年的心意再次逢春发芽。于是在阿禾加入梁教授的工作这阵子，周存帮了她很多。
　　阿禾参与植物志的工作有很多事情还不上手，周存作为同龄人，加上他又是梁教授的学生，梁教授不在的时候，周存会指导她；而周存平常带学生有什么小病小痛也回去诊所找阿禾帮忙，这样一来二往，两人就熟悉了。
　　程誉这边见到阿禾到来，有点开心，连忙从人群中走出来，向她走过去。
　　阿禾有点生气，直接把球服丢到他怀里，“你的球服！”
　　“还有，你的东西你自己保管好，干嘛老放我这里？”说完她转身就走。
　　程誉如沐春风的表情瞬间被阿禾的冷水浇了下去。
　　这家伙是吃了炸药吗？怎么语气怎么冲？
　　程誉追上去，拉住正要转身走的阿禾，“干嘛突然生气……我把东西放你这里，这样我就有找你的理由了啊，陈嘉禾，这样……这样你就不会……不告而别了……”
　　阿禾有点愣住。
　　一时忘记挣脱他的手，她突然意识到五年前的不告而别，给她，也给他带来了伤害……
　　“你先在这里等等我，我很快回来。”说完，程誉转身拿着球服走到附近的换衣室。
　　就在程誉离开之际，一个穿着跟程誉球服颜色不一样的男生向她走过来。
　　“阿禾，你来看球赛吗？我那边有位置，你要过去看吗？”
　　来人正是周存。
　　阿禾正犹豫着要不要答应他，这边程誉正要去换球服，远远听到周存的声音，转身又回来了。
　　“她有位置了，她是过来看我打球的。”程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周存自然记得程誉，唐唐本校校董他还是知道的，当年强势的那个少年如今更加意气风发了。
　　按照以往的交情，这时他应该要让步了，但是，他不想让步了，年少时不懂事可以屈服他的强势，但是他们经过这么多年都没在一起，事实证明他们是不合适的，如今他有机会了，他要争取。
　　他对上程誉的目光，“程誉，你没问过她，你怎么知道她愿意去哪边？”
　　气氛瞬间变得有点紧张……
　　程誉挑衅地看了周存一眼，这小子，还挺有胆色，这么多年不见脾气倒是见涨了，以前他可是非常崇拜他的。
　　他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阿禾，“你来选，你要去哪边？”
　　阿禾一时纠结，想到程誉位高权重，还是不要拖人家周老师下水了，她充满歉意对周存说，“周老师，谢谢你的邀请，我和他早就说好来看他打球了，所以……不好意思。”
　　周存有点失望，但也没有再多纠缠了。
　　“小子，待会场上见！”程誉在他身后得意地说。
　　接着他转身对阿禾说，“等球赛完了，我们一起回家。”
　　见她终于点头，程誉开心地笑了笑，走过去牵起她的手，他手指温热的触感让阿禾有一瞬间退缩，她甚至能感受到观众席好几道女老师不善的目光向她射来。
　　但是，这一次，程誉没有松开，紧紧拉起她的手向观众席走过去，把她安置好，他才安心去换球服。
　　阿禾对程誉突然牵手的举动感动一丝奇怪，她似乎感觉到程誉的手有点颤抖，那一刻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突然有种错觉，他好像等这一刻等了好久好久了……
　　阿禾坐下后，程誉换好球服来到她身边，然后脱下眼镜，把眼镜和他换好的衣服袋子一起递给她，然后转身向球场走去，把东西交给她的动作跟高中时一样，那么的理所应当。
　　全程他的动作很自然，两人看起来像相爱多年的情侣，但阿禾此刻变得心烦意乱了，注意力已经不在球赛上。
　　她刚刚在干嘛？
　　为什么没有挣开他的手？
　　她不太理解今天的程誉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柔情似水，令她无法拒绝……
　　明明在今天之前她都一直跟他保持距离，怎么就沦陷在他的温柔里了呢……
　　就在阿禾出神之际，程誉所在的队伍表现十分出色，已经领先对面十分，全场表现最出色无疑是程誉，他从前是军人出身，反应能力和体力都比其他人好，一下子成为全场得分最高，每一次表现上篮都能带来喝彩，周存完全被他打压了。
　　最后比赛结果也是毫无疑问，程誉所在的队伍赢了。

　　那天两人一起回家，走在乡间林荫路上，程誉的嘴角一直上扬，既赢球又抱的美人归，别提多开心了。
　　而阿禾却没有那么轻松了，她决定把自己的疑虑说出来。
　　“你今天……干嘛牵我的手？”
　　程誉顿了一下，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怎么还不明白？”
　　他再次走近她，牵起她的手，漆黑的眼眸里只有她的倒影，“阿禾，我不想分手，我想跟你在一起。”
　　阿禾皱眉，挣开他的手，“程誉，我……我说过我们都是经历过伤痛的人，我们不适合在一起了……”说完，转过身不再去看他，怕自己再次沦陷在他的眼眸里。
　　“陈嘉禾，你明明一直喜欢我的，为什么要把我推开？既然我们都逃不开彼此的思念，为什么不好好在一起？”
　　见她逃避，他走到她面前，“别不承认，你要是不喜欢我了，你完全可以不收留我，不照顾我，任由我自生自灭的，但你没有，这段日子你把我照顾得很好，今天还让我牵你的手了，经过这个月的相处，我发现我们是可以治愈彼此的，所以请直视你的内心，好吗？”
　　阿禾的表情有点痛苦纠结，她思索片刻，回他，“我承认，我是喜欢你，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可是除了伤痛，我们还有距离。”
　　程誉不解，“什么距离？”
　　“如果是五年前的我，我自认为靠努力是能够跟上你的步伐的，但是在这五年里，我们已经渐行渐远了，如今你已经站在我无法企及的高峰，而我停滞不前，我已经没有宏图大志了，我只想居安在茶溪村里平平凡凡度过我一生，你明白吗？”
　　程誉尝试在消化她这一段话，“所以，你是觉得……你配不上我？”
　　阿禾沉默不语，他是那么优秀的人啊，值得遇到更优秀的另一半跟他站在一起，平凡如她，那个人不会是她……
　　半晌，他一脸匪夷所思，他伸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陈嘉禾，你人头猪脑啊，这种问题你也纠结……”
　　“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觉得配不上我，寻觅是为你开发的，建设学校是因为这是你所在的村子，所以想尽自己一点能力让它变得更好……我所做的一切初衷都是你，是你让我变优秀的。”
　　“说起来，我这个人蛮混的，以前我的世界只有电脑和赛车，直到在茶溪村遇到了你，你是第一个走进我世界的人，让我觉得不能再浑浑噩噩过日子的人，要不然我可能还是那个一直闯祸，茫然过日子的混小子。”
　　这些话阿禾第一次听他说起，从前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也没听他提起过。
　　接着，他提高音量继续说，“陈嘉禾，听清楚了，我没你想得那么高高在上，我还是第一次遇见你的那个混小子，而你，也始终是那个村姑，从茶溪村来的村姑，混小子配村姑，绝配！明白了吗？”
　　听到这里，阿禾彻底被他这番天雷滚滚的发言雷到了，什么鬼？！虽说她确实是农村出来的，但是直接被叫村姑也太……太难听了。
　　她不服，“你才是村姑，你才是全村最土的村姑！”
　　程誉倒是没想到这个说法让温和的阿禾一下子炸毛了，小脸蛋气呼呼的，圆圆的眼睛瞪着她，她这副模样……还挺可爱？
　　“好好好，你不想当村姑，我来当好了，那我是村夫行了吧？”
　　两人说话的主题彻底被程誉带跑了。
　　林荫路上，阿禾气呼呼跑在前面，程誉在身后追着她，“所以，你到底要不要答应我？”
　　阿禾不再去看他，只丢下一句话，“看你接下来的表现！”

　　她在前面走着，望着即将下山的太阳，其实她此时的内心……有点喜悦。
　　她脑海里描绘出一幅画面，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场景。

　　那年他站在她家后院的见血封喉上，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地命令她别出声，十足放荡不羁的混小子。
　　而她站在树下，抬头痴痴地地看着他，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男孩子，那模样确实像极了没见过世面的村姑……

　　阿禾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在这一刻，她似乎有点认同程誉的说法了。
　　那一刻她似乎想通了。
　　再给她一点时间吧。
　　他们是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的，她其实也不想分开，但是，她还需要一点调整心态的时间。

　　那天晚上回家，阿禾趁夜在灯光下把脑海里那幅场景描绘出来。
　　以满树繁华绿色为背景，碧蓝的天，微风和煦，树上的他，树下的她，两人隔树相望，只是他们不知道那时候的相遇会引出那么多的交集与羁绊……
　　看到最后成品时，她嘴角微微上扬，脑海里浮现程誉那句话。
　　于是，她拿起笔，在旁边轻轻写上几个字。
　　混小子与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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