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赋神权

　　第六十四章
　　包间不大，也算雅致。对面坐的是於克己，以令月朋友的身份想请孔昱喝茶，感谢她在海岛上帮助令月——这借口找得拙劣，不过於克己也顾不得许多了。
　　至于小兰，她的身体被放置在隔壁包间，以死神状态暗中观察。
　　“请。”
　　於克己用公道杯分了两杯绿茶，孔昱盯着看到於克己先喝了一口，自己才接着喝了一小口。
　　於克己露出微笑：茶里下了迷药，自己百毒不侵，孔昱就不行了。
　　果然，没一会儿孔昱就有点心慌意乱：怎么回事？心跳不太对……是被下药了？不可能！於克己还好好的！而且他不是令月的朋友吗？给我下药做什么？难道……这种感觉莫非……
　　孔昱终于支撑不住，合上眼睛昏迷了过去。
　　於克己立刻从包里掏出工具，迅速抽了一管血。还没等他把东西都收好，孔昱已经悠悠转醒。
　　於克己立刻坐直身子，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脸上挂着不自然的假笑。
　　孔昱更加纳闷：我这是怎么了？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我一见到他，身体就不对劲儿？软绵绵的，毫无还手之力……这种体验，以前从来没有过……难道……莫非……是爱情？！
　　“孔警官，我看你好像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不如还是好好休息吧。”
　　於克己匆匆告辞，小兰赶紧跟上，而孔昱陷在沙发里闭着眼睛休息了不到一分钟，那种浑身无力的感觉就完全消失了。
　　果然！只有在这个人身边才会这样！难道他……
　　孔昱追出茶馆，茫茫人海，哪里还能看到於克己的影子？

　　此刻的桑卷山，赶在五点之前，五人终于到了现场。
　　和卷宗上说的一样，发现尸体的树很高，即便锯断了树冠还是高出旁边的树一大截。
　　“是杉树吧？”戴立勤捡起一段树枝，指着四棱状长条形的叶子说。令月点头：“是云杉。如果在高海拔山区，还能长得更高。”
　　周围以杜鹃丛和白桦树为主，云杉只有这一棵。
　　戴立勤拍拍手，拿出现场照片比对。
　　尸体被挂在云杉树冠上，周围没有发现人为破坏的痕迹。
　　“这案子奇怪就奇怪在尸体是怎么运上去的。”王不留神摸着下巴仰天看，“除非在两座山之间挂上铁索，将尸体滑动到树冠处，挂上去——”“又不是变魔术。山上有铁索吗？”“没有。”
　　“令月呢？令月在哪里呢？令月你觉得呢？”
　　王不留神转着圈找令月。
　　令月正在看尸体的检验报告。
　　“哦，我在想，死者的死因。”
　　“这个也是个谜。”王不留神一挥手，脱下老张的外套，拧毛巾一样拧成一团，“就像这样，两具尸体的全身肌肉组织断裂，多处骨折，胸腔腹腔颅内大量出血，内脏和大脑一团糟，就像被扔进滚筒洗衣机里的袋装豆腐，又像刚灌装的香肠。”
　　令月看照片还没事，听王不留神这么一形容，感觉自己之后有几年不会再吃豆腐与香肠了。
　　戴立勤也忍不住摇头：“这不是人力能做到的，可能用了某种机器。”
　　“我们也想过。碎木机，搅拌机，切割机，吊车——要么破坏性太大，直接变成碎末，要么破坏性不够。还有，这么高的地方是怎么扔上去的？凭人力，掷铁饼世界冠军亚军季军加上掷标枪世界冠军亚军季军还有链球的冠亚季军，九个人绑在一起都扔不上去。可凭机器的话——”
　　“吊车？”戴立勤忍不住抢断，问，“如果死者被固定在吊车的挂钩上，然后启动吊车转动方向，利用惯性将死者甩出去，理论上可以甩出这么高的高度。”
　　“是没错。我们还做了实验。”
　　“怎样？”
　　“平地是可以。可我们这里是山区。大的吊车开不进来。小的又扔不上去这个高度。可真是奇哉怪也！”
　　戴立勤环顾四周，莽莽山林，光从山腰村子到事发地就骑了半个多小时的车，如果有大型吊车进出，不可能没有人注意到。
　　更何况，谁会为了把尸体挂在树上而冒这个险？
　　“不是吊车，那又是什么——令月？”
　　令月举着手机四处走。
　　王不留神赶紧走过去：“找啥？我帮你找！”
　　“信号。”
　　“山里没信号。”老刘歉意笑笑，“我们这儿穷，得往山下走，村子里有信号。”“我们这儿虽然不富裕，比一山之隔的桑树镇还是好些的！”老张像是被揭了短，不开心，“他们下面的几个村子，连电都没有，更别说手机信号了！”
　　“桑树镇？”令月皱眉，这名字耳熟。
　　“对啊。桑树镇虽然叫桑树镇，可是全镇一棵桑树都没有。其实是因为靠着桑卷山，又靠卖树挣钱，所以叫桑树镇。它那儿的前古村下古村都是穷得叮当响——”
　　前古村！
　　令月一下子明白了。
　　虽然前古村属于广野省，但地理位置上和此处只隔着一座山。
　　夏巽5月9日就在前古村，而为了保证他的平安，吕先生按照自己的建议派了两名死神前往。
　　一个是能操纵心智的华宝玲。
　　另一个，是能操纵风的加贺爱。
　　令月当初推荐这二人，是因为加贺的性格。或许是生前遭遇的影响太深刻，对于伤害女性的目标，加贺有着骨子里的憎恨。前古村的事刚好与此相关，于是令月推荐她。
　　加贺的能力正是风。
　　人力物力都做不到的事，风却能做到。
　　刚刚令月之所以找信号，就是为了确定案发前后此处的气象情况，尤其是有没有龙卷风经过。但是得知加贺就在此处，一切都说得通了。
　　“你说，龙卷风？”
　　“是。龙卷风——”
　　“龙卷风，龙卷风。龙卷风！”
　　王不留神反复不停念叨着这三个字，转着圈越走越快。
　　“龙卷风，龙卷风！哈哈哈！龙卷风！既不是人力！也不是物力！龙卷风！从别处卷起两人，带到高空。高速旋转带来的不同方向的力将两人扯碎，随后遇上这棵高大云杉，尸体被挂住，风，走了——”
　　王不留神一拍手，突然停下，抓住令月的双手：“龙卷风！除了你！还有谁能想到这样异想天开的答案！除了你！还有谁能让我这么意外！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只有你能做到啊！龙卷风！”
　　“呃……我只是……运气……”令月使劲儿向戴立勤使眼色求救，【65%】戴立勤和老张老刘抱着肩膀站在一起。
　　“这俩人挺合适的。”
　　“神仙谈恋爱。”
　　“棋逢对手啊。终于有个能治住令月的人了。”

　　回到派出所，气象站给出了确定回复：5月9日凌晨2点6分，自前古村东南处向东偏北确实出现了罕见的龙卷风。
　　之所以说罕见，一是地形罕见，二是季节罕见，三是时间罕见。龙卷风多成型于较平坦开阔处的夏季雷雨时节，尤其是下午与傍晚。如今这里四面环山，既不是夏季也没有雷雨，更奇怪的是案发时间是凌晨。
　　如果说龙卷风罕见，死者就更奇怪了。此时村民应该早已入睡——在缺电的前古村，村民们还保持着日出而耕日落而息的朴素生活习惯，怎么会有两人凌晨身穿外出的衣服，被龙卷风刮上天呢？难道是感觉外面有动静，所以出门看？那也不至于穿得这么正经。
　　王不留神立刻联系邻省，告知这一情况。
　　驱车带两人回城，刚好六点。王不留神盛情邀请专案大队众人一起吃饭。简明听说这一案子，非常感兴趣：“我还从没见过龙卷风致死的尸体实物。”
　　“吃饭呢，别说这个。”李想连连摆手。
　　王不留神左看右看，发现令月不在，问她在何处，戴立勤笑道：“人家嫌你话多，早就先走了。”
　　又环顾一圈，发现还少了一个人：“孔昱呢？”
　　“她啊……”
　　戴立勤看向李想，李想看简明，简明涨红了脸。
　　“到底怎么了？”
　　“孔昱说……”简明低着头，小声说给自己听，“她要追求自己的幸福去。”
　　“啊？”
　　众人全都不解。

　　关城市通向贺城市的高速路上，一辆私家车在超速的边缘试探。
　　小兰一直盯着时速表，时刻监督令月不要超速。
　　於克己坐在后座，心中盘算该如何询问令月这几天的经历。
　　肯定不能直接问穆小暮是不是假货。还是先说说孔昱的事吧。
　　“关于孔昱——”
　　令月一个变道，从两辆轿车与一辆货车之间脱颖而出，於克己抓住把手，将后排积灰许久的安全带也翻出来，系好：“那个孔昱是否有天赋，我已经取了血样，需要带回审核组检验过才知道。”
　　“那么尽快。我怀疑孔昱是今年二月才觉醒的天赋。”
　　“为什么？”
　　“小熊他们说过，今年二月孔昱抓捕疑犯时受重伤，大量失血，一度心脏骤停，最后还是抢救了回来。和今天的情况很像。但是他们提到一个细节，孔昱自那次受伤之后性格有了变化。我怀疑正是天赋觉醒导致的。”
　　“有这个可能性。不过，如果她真得是死而复生，这和文立言的情况很相似。同时，和刘怀璋提到的一件事，有极大关系。”
　　“对，刘怀璋交代了什么？”
　　“刘怀璋他……在这之前，这里只有我们三人。贺兰姗，我想问你一件事，请你诚实回答。”
　　“什么？”
　　“你究竟是，什么来头。”
　　车子依旧飞速前进，夜幕降临，城市的灯光逐渐亮起，车子一路扎进光明的深处。小兰和令月的心情，却伴随着这句话坠入深渊。
　　於克己，注意到了什么？【70%】

　　5月11日清晨，就在令月等人还在大别墅里讨论魏武的死亡时，位于海边的酒店里，某个常年不开灯的黑暗房间被於克己敲开。
　　“常夏没有任何问题。”
　　於克己刚进门，就这样说。
　　埋头在屏幕后敲键盘的石清头也不抬：“嗯。”
　　“你好像一点都不吃惊？”
　　“常夏虽然符合我给出的条件，但她是刘怀璋的学生，两人的接触远远早于你们认识常夏。”
　　“所以呢？”
　　“如果常夏是死而复生的人，常夏就应该和杨氏有关系，杨氏怎么会放任她和你们一起调查自己？稍微用脑子想想就明白的事——”
　　“也可能常夏是杨氏安插在小组里的一颗棋子——”“在他没有暴露的前提下引火烧身？开脑洞也要有限度。”
　　於克己没有再争辩。
　　“你今天看起来情绪不佳——”“我很烦躁吗？”
　　於克己交叉双手：“有点。”
　　石清停下手里的动作，扶着额头：“我可能只是有点累了。我花了点时间，把整个小组的所有人都分析了一遍。刚刚得出一点信息碎片。”
　　“能说说看吗？”
　　“刘怀璋最近见过的，符合我说过的所有条件的，还有一个人。”
　　“我们认识，刘怀璋见过，杨庸也知道的人——还有谁？”
　　“这个女孩。我从没听你提起过她。”
　　於克己有不好的预感。
　　石清将电脑屏幕转过来，於克己刚刚适应黑暗的眼睛被蓝光照射，下意识调节了瞳孔大小。
　　那是贺兰姗的照片。
　　特死科死神，不能对审核组说的秘密身份。
　　“她是文令月的朋友。文令月没时间参加小组的活动，就推荐了自己的朋友。”於克己照搬令月的说辞，“虽然看上去年纪小，不过心思缜密，执行力强。天赋是离魂，最关键的两次潜入都是她完成的，是个看上去不起眼实际上很能干的女孩。你怀疑她是？”
　　“这是我找到的和杨庸有关的所有信息——其中有一组照片，是戴老提供的。”
　　石清转过来另一块屏幕，上面是一些褪了色的黑白老照片，拍摄时间从七十年前到最近的都有。
　　“现在还拍黑白照片？”
　　“获得渠道特殊。但是你看这一张。”
　　石清点开其中一张黑白照片，是三十三年前的——这张照片也是令月在戴荣军家墙上看到的众多照片中的一张，身穿军装的杨庸意气风发，怀里抱着一个刚满月的小婴儿，虽然杨庸板着脸，可眉宇之间全是隐藏不住的喜悦。
　　石清放大婴儿图像，调整清晰度，再给於克己看，於克己一下子看出了问题所在：杨庸怀抱的婴儿左眼睑上，有一块清晰的胎记。
　　这胎记很像新生儿常见的鲜红斑痣，而这种胎记一般会消失。但是於克己仔细看过后发现，婴儿与贺兰姗的脸上，都有一块红色胎记，两者的形状与位置惊人的一致，再看贺兰姗的照片，与年轻时杨庸的眉眼，竟然也有五六分的相似。
　　“难道你是说……”
　　“杨庸膝下六子，三男三女，没有一个孩子出生时脸上有胎记。多年前曾有传闻，杨庸有一个私生女，对其极其宠爱。但是这孩子出生不久便患病，常年生活在无菌实验室里，从来不曾公开露面。这个孩子是否存在也一直是个谜。另外。”
　　石清转过来第三面屏幕：“众所周知，杨庸给自己孩子命名的规律，是名字里均带有‘月’。”——於克己忍不住想，只有你觉得这是众所周知——“杨家的孩子，长女杨胧，次女杨朕，幺女杨朔，长子杨萌，次子杨逍，幺子杨朗，都符合这个规律。杨朔曾在一次半公开场合下亲口说出与姐姐妹妹一同给父亲过生日的话——杨朔是幺女，除了传闻中的私生女，不可能有妹妹。
　　此外，三十年前，杨庸突然进军制药行业，当时创建的第一个药物研究所名叫‘秘玥药业’，因被沙江晚报爆出利用流浪汉做人体实验而被迫关闭。
　　你看这个名字，秘密的秘，玥，更像是一个女孩的名字，符合杨庸的命名规则——我怀疑这个私生女确实存在，而且就叫杨玥。而这个杨玥体弱多病，杨庸为了挽救女儿成立了制药公司。秘玥药业因丑闻被迫关闭之后，四叶草研究所成立，之后就发生了更隐秘的人体实验事件、刘怀璋康复事件、实验人员死亡事件，以及杨庸停止治疗事件。
　　在当时看来，除了刘怀璋，其他用药对象的身体状况与杨庸相差较大，只有刘怀璋的实验数据才是最有参考意义的。可是刘怀璋的恢复状况非常好。而且用药后死亡的人只有一个，不具有普遍性和必然性。但是杨庸果断停止服药。对比他之前战场屡出奇策，同时期商战破釜沉舟，近几年重启实验的冒险精神，除非有着非常充分的理由，杨庸不会轻易放弃。我认为，那个服药后死亡的，正是杨玥。
　　而杨玥与杨庸患有同样的疾病，甚至可以说杨玥就是从杨庸那里遗传到了这种疾病。看见自己亲生女儿服用药物之后死亡，这件事对杨庸的打击是刘怀璋的成功所无法抵消的。而杨玥的死亡也是杨庸无法跨越的伤痛。
　　为了挽救女儿的命，杨庸尝试了各种方式，其中一种就是重新创造出已死之人的技术。多年前的药物实验中，刘怀璋应该见过杨玥，应该也知道杨庸的目的就是为了复活自己的女儿。所以当刘怀璋见到贺兰姗的时候，一下子就认出她和十五年前因药物实验而死的杨庸的女儿杨玥一模一样，因而断定你们也有让死人复活的技术——所以贺兰姗的可能性，最大。”
　　石清说完长长的一段话之后，灌了一大杯水。
　　於克己完全听得云里雾里，但他不敢开口再问：能开恩解释这么多已经是石清给自己面子了。再问，恐怕友谊的小船就彻底翻了。
　　不管怎样，在於克己接到令月的电话赶往关城市之前，於克己还是确定了一件事：贺兰姗和十五年前死去的杨庸的女儿杨玥，有可能是同一人。
　　可对于於克己个人而言，贺兰姗是特死科的死神，如果她生前是杨庸的女儿，那么魔女将杨庸的女儿收做特死科死神，目的何在？
　　还是说，这只不过是惠子十多年前就安排下的一颗棋子，正如她一贯的作风那样，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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