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火同殇

　　古战场。天地荒芜，苍风流过耳畔。

　　天色阴沉，极北帝辰寒光如水。星光照耀着敖篁之的衣袂，雪衣上辉光微微流动，圣洁如神。而谛摩天披着紫色大氅，眉眼含笑，隐于阴影之中，好似一位执掌暗夜的君王。

　　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可他们又有惊人地相似，就像一个人对着一面镜，在镜中看到了自己的另一种模样。

　　“很多年不见了，当年也曾惺惺相惜，如今却是敌人。”谛摩天悠悠长叹，眼中漾起一丝笑意，“早知如此，那时我就该将你们都抹杀，也好过今日为敌。”

　　他是那种生得太美的男人，这一笑如琉璃千转，令人不忍移开目光。明明说着残酷之极的话，却还带着脉脉的浅笑和悠远的哀凉，那么平静，又偏偏无法读懂。

　　敖篁之默然。他并不说话，但黄金瞳瑰丽莫测，仿如心潮涌动。

　　“时至今日，你还要为他征战么？”谛摩天指着空中的帝星，“那是北辰啊……众多星辰中，主宰战争的那一颗。”

　　“只要他在，战争就永不停歇。而你所守护的一切，也将永远挣扎在动荡不安中。”他幽幽道，“你心里也明白的吧……帝辰，已经不是以前的阁主了。”

　　“太古神帝皇特神加的后裔，我天耶罗族也是尊重的。你若能说服龙族臣服我族，我们依然可以成为朋友……”

　　他娓娓而谈，眼神真诚，但却被敖篁之冷漠地打断——

　　“我拒绝。”

　　“我的朋友，永远只会有他一个。”

　　“哦？你仍然相信他么？并非凡人对神的信仰，而是出于所谓的情谊？”

　　“没错。”敖篁之冷冷地说。

　　——这一刹他的黄金瞳忽地亮起，如太阳般刺目，目光所及似乎要将一切点燃。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敖篁之，那一瞬间的眼神桀骜而森冷，仿佛雄狮在磨牙吮血。

　　“是吗？那就算了。”谛摩天笑笑，也看不出失望的样子。

　　“很美的灵魂，耀眼、纯粹，内在却又柔弱不堪。”他的目光忽然落在泷风颜身上，问：“是你的妻子吧？”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敖篁之瞳孔一缩，一瞬间他竟不知如何回答。但他并未犹豫太久，少女清冷的声音断然应道：“是。”

　　谛摩天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那目光没有丝毫压迫力，却仿佛沉重到令人无法呼吸。但泷风颜站直了，她忍着彻骨的冰寒，一字字缓慢而清晰——

　　“我是他的……妻子。”

　　这一霎，她清楚地感到身边的人全身一僵。她下意识地想逃避，但最终还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手指轻轻颤抖。

　　敖篁之并没有看她，但他用力反握住她，掌心传来微微的暖意。

　　一瞬间耳边又响起他的话了啊……生命最无助的时候，那个人在耳边低哑地说：“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面对天耶罗领袖的恐惧忽然就消散了，因为他曾对她说过，他会保护她。

　　有的人既然这么说了，那就是皇帝般庄严的承诺，绝不食言。

　　“真是孩子话啊……真好。”谛摩天淡淡地笑了，“你的妻子真的很好……可惜，她也要死了。”

　　“你拦不住我。”敖篁之握住她的手忽然收紧了，目光清冷如刀。

　　“的确，这个化身仅仅主宰一重天，最多压制你，却根本杀不了你。”谛摩天洒然一笑，“不过还是有人能杀你的……能把我逼到这种程度，你也足以自豪了。”

　　“天耶罗最强的十二战兵，本是为帝辰准备的礼物，先见见其中一位吧。”他微笑着击掌。

　　星空忽然坍塌。战场、风声、血腥味……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世界陷入了永恒的死寂。但一股无法形容的狂躁力量忽然爆发，天塌地陷都不足以媲美，仿佛人类突兀见到神祗，在浩荡的神威下跪伏着战栗。

　　的确是神。在天耶罗族漫长的历史上，曾出现过许多惊才绝艳的人物，然而生灵总有寿命限制，再纵横无敌的霸主亦终有陨落的一日。天耶罗先祖创造了一种奇诡的秘术，把将死之人的魂魄封入傀儡，制造出了最顶尖的战争兵器——“十二神狱”。

　　每一位战兵生前都至少是主宰九重天的盖世高手，被炼成战争兵器后身体无法毁灭，连谛摩天本人都只能镇压而无法击杀。若十二尊能够齐聚，帝辰也将陨落其中。

　　这种东西的制造……正是为了诛神！

　　泷风颜不知道这些秘辛，但在那呼吸天地、俯仰皆臣的无上威仪下，连魂魄都开始了剧烈的战栗。

　　不可力敌……绝对无法抗衡！

　　“哈哈哈哈。”谛摩天忽而仰天长笑，身形缓缓消散。消失的那一刹，他无声地说了两个字，看唇形是“再见”。

　　原来这就是主宰九重天么？尚未真正出现，就令人连一丝一毫对抗的心思都无法升起。

　　这时候谁来都没有用，空间已被镇压，天地偌大，皆为囚笼。即便敖篁之再强十倍，于那半神般的存在而言，亦不过是蜉蝣之力。

　　但他并未放弃，瞳中陡然亮起赤金的光，血液里似有火焰在流淌。敖篁之冷漠地瞥了一眼，手中乌金色的光芒一闪，沛然如天威的力量轰然爆发！

　　——自断神器！

　　毫无犹豫，冷静决绝。一瞬间他将传世的太古凶器自毁，一股凶厉暴虐的气息冲天而起，如狂龙般撕裂虚空，即使是半神之威也无法完全镇压。

　　幽黑的时空通道被打开，之后就是那九死一生的空间乱流。敖篁之转过头，眸子定定地注视着她：“走吧。”

　　语气一如既往的淡，可她隐约听出了一丝哀凉，紧紧抓住了他的手：“你要干什么？”

　　“我现在走不了。”他面无表情，“你先走，我会去找你。”

　　“你疯了……你疯了吧？”泷风颜咬着牙，可眼泪还是无声地流了下来：“连这种拙劣的谎言……你都能说得这么认真吗？”

　　“我答应你，一定活着去见你。”敖篁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眼神郑重：“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这句话他说得如此真诚，好像有十足的把握似的。说来可笑，一瞬间她居然有那么一点点的相信，即是那不过是茫茫大海中一根微不足道的稻草。

　　泷风颜，你就这么信任他么？连你的理智……都败给他的谎言了么？

　　心里好像有什么崩塌了，她无力地松开了手，轻声问：“还会再见么？”

　　“一定。”他转过身，一道璀璨的星光忽然映照在他身上，仿佛银色战衣加身，背影凛冽而潇飒。

　　“敖篁之！”背后的少女突然大声喊，未及反应，他就已经被人紧紧地抱住了。

　　全世界的暖意都在此刻涌来，天地间的血与火仿佛短暂地凝固了。

　　“我看到了……那个时候，救了我的人是你吧？你早就认出我了对么？可我……却把你给忘记了。”漫天飞洒的星光里，她低声啜泣，“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敖篁之，我一直都不知道。”

　　“你知道吗，其实我……”

　　“我知道。”他忽然打断了她，转过身来，凝视着他一生中唯一爱上的女人，冰冷的眸子里有一丝淡淡的温情，“是，我都知道。”

　　敖篁之猛然将她拉入怀中，俯身吻了下去。这一吻辗转缠绵，温柔无限，一切的忧惧不安都在顷刻化为了飞灰。

　　那一刹，她终于明白……她是真的爱上了他。无关婚约，无关宿命，她就仅仅只是爱上了他这个人而已。

　　即使下一秒他们就将死去，可一旦发生了，就永远无法被抹去。

　　“好了，走吧。”敖篁之恢复了冰雪般淡淡的神情，一掌将她推入了空间隧道，“还会再见的。”

　　泷风颜不由自主地被巨力吞没，只来得及再回望最后一眼。远方神临的盛景接近完成，冰冷绝美的白衣女子渐渐显形，端严高雅，令人忍不住想要顶礼膜拜。

　　银发白衣猎猎飞扬，敖篁之仰天发出一声激越的龙吟，吼声中带着狂烈的风。星光缭绕的背影如神临大地，即使面对无可战胜的半神，他依旧保有着太古之神的凛冽威严。

　　眼前渐渐地模糊了，不知是由于空间变幻，还是因为被泪水吞没了视线。最后一刻他还那么认真地承诺一定回来，像是怕她会在乱流中失去方向，所以一定要给她那么一点点虚幻的希望。

　　又一次，她与一个深爱着她的人诀别。

　　命运曾给过她机会，可她一直固守在自己的噩梦里，没有走出来，也没能看到他的真心。

　　因果纠缠数千年，他们终究还是擦肩而过。

　　孤身站在半神的威压下，敖篁之无声地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丝极淡的笑。

　　——很多年前，他也和某人说过类似的话。

　　“敖篁之！你他妈的只会找死！”那个男人一直温和沉静，发怒时却如同狂龙低吼，“以后你的保证，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没关系，即使你不信了，这个世界上……也总会有人相信我！

　　他抬起头，黄金瞳炽烈燃烧！

　　龙鳞生出，利爪如刀，瞳孔中暗金的神纹浮现……可惊可怖的变化发生在他身体的每一处，白衣翩翩的贵公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长达万丈的神兽。

　　苍身玄鳞，龙威如狱。呼吸天地，俯仰皆臣。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