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莺儿小传》

　　汝南王看了看滴血的宝剑，有些发愣——“本王被你们算计，还不能还手么？”
　　我深深闭目，最终无奈摇了摇头：“王爷，奴婢承认，是奴婢给皇上出的法子，一面由奴婢出面游说王爷，一面让皇上调集兵马，包围汝南王府。因为奴婢也知道——即便奴婢说的有理，但人轻言微，王爷未必肯听奴婢之言。一旦再次游说不成，皇上与王爷之间关系，必定彻底决裂。奴婢不能让皇上输，更不忍大周江山再掀战乱，黎民再陷苦海！……”
　　“你还敢承认！”汝南王气的要再次拔剑。
　　我大声道：“王爷若真想做逆臣，不妨再杀奴婢一个！反正奴婢此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你不怕死？！”汝南王诧异。
　　“怕！不过，王爷堂堂九尺男儿，英雄盖世，手中的宝剑是用来杀手无寸铁的女子的吗？！”
　　“哈哈哈！”汝南王朗声一笑，“本王本不想杀你，因为本王从来不杀女人！可是，你既代表皇上来，本王若不杀你，倒显得本王怕了他！”他说着，再次缓缓扬起了宝剑，剑锋对着我的咽喉。
　　我没有再退缩，只是张目看着汝南王，缓缓道：“王爷尽管动手！王爷放心——奴婢来王府之前，已然求过皇上，即便奴婢死在王爷手上，也请皇上看在大周列祖列宗和江山社稷的份上，饶王爷一命！王爷在，则皇上英名在，皇室兄弟和睦，外人才不会有机可乘，觊觎玄姓江山；周边四夷亦不敢蠢蠢欲动，进犯大周疆土！”
　　汝南王一愣，不信道：“你真的这样说？”
　　我昂然闭上了眼睛：“王爷不信，就即刻杀了奴婢，他日再向皇上求证真伪！”
　　“呵呵呵……”汝南王冷笑，“别以为你这样说，本王就不敢杀了你！昨夜，本王虽然没有出城，但已密调数百名武艺高强，以一顶百，且忠于本王的将士进城，他们现就在本王的府上，一会儿本王带着他们杀出去，还不知鹿死谁手呢！”
　　我吃惊的睁开了眼睛，自己到底小看了汝南王！“既然如此，大周江山存亡，全在王爷一念之间！一切，还请王爷再思再虑，审慎抉择！”言罢，再次闭目，真个听天由命了。
　　好半天，咽喉处都感觉到锋利的剑刃擦着皮肤不断的抖动，忽然‘嘡啷’一声，我睁开眼睛，是汝南王的宝剑坠了地。
　　“你走吧！本王说过不杀女人！”汝南王扭头不再看我。
　　“啊！……”我如逢大赦，抚了抚微微刺痛的喉咙，“王爷答应归权于皇上了？”
　　“本王不能立即给你答复！你且走吧！”
　　“那王爷给个期限，不如——三日如何？”
　　“三日，便三日！”
　　“多谢王爷！”我道了谢，却没有动。便这样走了，仿佛仓皇逃窜，给汝南王夫妇留下什么印象？此行的诚意会大打折扣。
　　“你怎么还不走？！”汝南王诧异道。
　　我环视了一下这间花厅，道：“奴婢还有事情请教王爷王妃。”
　　贺氏边扶着丈夫归座，边徐徐道：“打姑娘一进府，就四处环视。可是觉得这王府修造的过于华丽？那莺儿姑娘可是有所不知——这是太后念及王爷在外争战辛苦，特令赦造的。并不干我们的事。”
　　“哦，”我点点头，“奴婢倒没想说这个，只是斗胆问一问，这间屋里的古玩摆设，可是番邦的供物？”
　　贺氏一下变了脸色：“你是御前的人，自然不会看岔了眼，这些的确是供物。”
　　“王爷王妃糊涂哇！难道不知番邦进贡之物，按着规矩，要先呈给皇上，再由皇上赏赐给臣子么？王爷王妃怎能私下收受番邦供物？”我顿足道。
　　贺氏捉急拍了下桌案，解释道：“去岁三月，有藩王进京缴纳降书顺表，先到了府上，说与王爷战场打了多年交道，对王爷心怀敬佩，特送些礼物与王爷。我说王爷不在府中，他说无妨，只留下了些礼物。我哪里晓得是供物，只看着精致，便拿出来摆在了花厅。却不想昨日到了棠梨宫甄贵嫔处小坐，发现我花厅中的供物，与她莹心堂内摆设之物，一般无二。”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点了点头，“今早甄氏特在皇上面前告状，说王爷私授番邦供物，比宫中的更好。皇上闻言气的不轻，待奴婢回去，定向皇上好好解释，必不使皇上中了番邦诡计！……”
　　贺氏拍了下胸口，吁气道：“昨儿甄贵嫔来到府上，她看到府中陈设，我便料到不妙。不想她果然回去进谗，莺儿姑娘你可要帮我们在皇上面前好好分说。”
　　“那是自然。”我再次点头：“奴婢想，王爷王妃定是不知情，才敢把这些东西公开摆放出来，否则，不是明着与皇上作对么？”
　　汝南王看了我一眼，颇有赞许之色：“你果然是个仔细的，不愧在御前侍奉。”
　　“王爷谬赞，奴婢感激在心。”
　　“你还不走，莫非还有别的事？”汝南王不解。
　　“今早，甄氏告诉皇上——她好心劝王爷去给言官张汝林致歉，王爷说——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才行？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贺氏拍案：“她满口胡言！我昨日在棠梨宫时就答应了她，会劝王爷去给张汝林道歉。我夫妇只是没有答应她把女儿送到宫中。她竟如此怀恨在心，背后进谗么？”
　　“听说，贵嫔为表诚意，曾跪下相求？”
　　贺氏点了点头，气道：“在棠梨宫时，她又端茶又递点心的，说尽了拜年的话，为的就是让我们把女儿送进宫。当我是傻子么？宫里再好，也骨肉分离。我到底婉言拒绝了她，说我们不是不想要这份荣耀，更不是不想尽孝。只是我们女儿还小，从小又娇惯的不成样子，让太后操心劳神，就不是尽孝，而是不孝了。我没想到上午拒绝了她，下午她竟带了重礼来王府。虽说加封晚衣为帝姬是给我们荣耀，可我们不想要这份荣耀，还有上赶着又劝又求，软硬兼施一说么？要说这里头没鬼，谁又信呢？”顿了顿，又道：“莺儿姑娘，丑话我们可放在头面，要王爷和我做什么都成，但要我们女儿进宫，你想也别想！”
　　“奴婢并无此意，王妃误会了！”我连忙解释，复又点头，“如此说来，奴婢全都明白了。”
　　“那你可以走了！”汝南王扭过头不肯再看我。恰好一个门官匆匆跑了进来，禀报：“王爷，大事不好。当今皇上在府门前放话——要王爷交出莺儿姑娘。他与王爷之间的事，愿和王爷面对面解决。若王爷敢迁怒莺儿姑娘，皇上便要指挥御林军，杀进府来！”
　　“什么？！”汝南王瞪大了环眼，不怒反笑——“皇上，老四，呵呵，他还有这勇气么？”
　　我亦出乎意料——皇帝，他是突然发疯了么？
　　汝南王看向我，有些揶揄：“莺儿姑娘，你不是说，你求皇上——即便本王杀了你，他也要留本王一命么？”
　　我尴尬的红了脸，只道：“皇上千真万确答应了奴婢的！”说着，忙又转向那门官：“请你转告皇上，奴婢和王爷再说两句话便会自行出府。”
　　门官看向汝南王，汝南王挥了挥手，门官退了出去。
　　“王爷，奴婢最后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奴婢想……”我轻声道，“既然王爷肯为张汝林登门道歉，何如在朝堂上为他倒个歉？……”
　　“什么？！你让本王当着满朝文武给他道歉？”汝南王刚刚平息的怒火又窜了上来，“你不要得寸进尺！当本王好欺负么？”
　　“奴婢不敢！”我连忙摇头，“王爷可知，打人事小，但在文武百官中产生的芥蒂是大？若是一国文武不和，国家还会安定么？王爷的面子固然金贵，但与大周江山社稷相比，哪个更重，想必王爷清清楚楚。”
　　“呵，听你这话的意思，这大周文臣武将之间的芥蒂，都来自本王了？”汝南王冷笑，“我大周向来重文抑武，似我等武夫，也唯有两国交战之际，才能派上用场，一旦战争结束，立刻鸟尽弓藏……我等武将在疆场浴血厮杀之际，那起文官又在做什么？他们除了指手画脚，还能干什么？”
　　我垂首想了想：“奴婢能够体会王爷心中的感受——那起文官平日的样子，大概就是——张口诗云，闭口子曰，摇头晃脑，前倨后恭……”
　　汝南王拍案：“就是这副德性！这帮书呆子，只会对本王的行为指手画脚，这也不对，那也不对！本王要跟他们一个尿性，还能跨马抬枪上战场么？”
　　“不能。”我顺着汝南王的口气，但话锋一转，“其实并不是所有的文官都和方才奴婢说的那样。他们中也有身具定国安邦之才的佼佼者。王爷说，是么？”
　　汝南王想了想，也点了点头。
　　“王爷再请想，身为武将者，纵然武艺高强，愿意一辈子都打仗么？譬如王爷，已戎马半生，如今战事终于结束，下半辈子，难道不想踏踏心心的和妻儿在一起，永享天伦之乐么？”
　　汝南王不情愿的瞪了我一眼：“想！所以，本王就该退位了，接下来的事情，就跟本王这大老粗没关系了，是不是？”
　　我不禁蔚然含笑了，想了想，又道：“王爷那日其实并没有真的想打张汝林，只是因为他挡了王爷的路，王爷，才随手拨开他？……”
　　“你怎么知道？”汝南王诧异，“本王被百官劝的不打算进宫了，谁知那厮偏来了劲头儿，腆胸叠肚站在本王面前，说本王要进宫，除非踏着他尸体过去。说的本王就像乱臣贼子一样，本王若退缩了，岂不让人觉得本王真有谋逆之心？本王这才一怒之下，拎着他脖领子将他扔了出去，谁知那厮竟为此断了两根肋骨，几日卧床不起……”
　　我点头——算彻底明白了。
　　“姑娘头上因何缠着纱布？”汝南王诧异道，“莫非也受了伤？”
　　我诧异看向汝南王，有些苦笑：“王爷莫非明知故问？”
　　“怎么是明知故问？”汝南王捉急，“本王又不在宫中，如何知道你的事呢？”
　　“呵呵，”我彻底无奈了，“王爷得胜归来，兴致勃勃的进宫求见皇上。奴婢见王爷手执兵刃，身披盔甲，连忙上前阻拦。不想，被王爷随手一挥，便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将奴婢扫到了墙上。奴婢一身的伤拜王爷所赐，王爷竟然毫不知晓。……”
　　“啊？”汝南王吃惊的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贺氏一旁急的叹气：“王爷！妾身每每劝你行事莫要莽撞，你偏不听！打了旁人倒也罢了，偏偏是御前的人，你叫皇上如何不忌惮你！？”
　　我道：“王爷现在明白，皇上为何对王爷心存疑忌了？”
　　汝南王面部的肌肉抽了两下，有些愧疚：“那，那莺儿姑娘为何还奋不顾身来游说本王？”
　　“奴婢不是为了自己，也深知自身性命卑微，便如方才在王爷剑下殒命的两个人一样——我们这样的草芥之人，谁都没有资格影响朝堂的大局。”我的语声尽量平稳，却难掩悲凉。
　　汝南王低下了头，愧无言语。我继续道：“王爷来日在朝堂上给张汝林道个歉吧。一来彰显天潢贵胄的恢弘气度，二来也让那些文官们知道知道，王爷虽为武将，却比他们这些饱读圣贤书的文官更明事理。三来，大周历来文武之间的嫌隙，也会因王爷的宽厚心胸消逝弥合。”
　　见汝南王不语，又向贺氏笑道：“王妃饱读诗书，想必知道《将相和》的故事，张汝林自然比不得蔺相如，但一朝文武和睦，对国家的重要性，还是不可轻忽，王妃回头可以给王爷讲讲？”
　　贺氏点了点头。汝南王摆了摆手，“本王知道这个故事，此事答应你不难。——你还有什么话对本王说的么？”
　　我仔细想了想——“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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