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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歌（下）
第二天下午，杨茉乘飞机带着维也纳世锦赛的金牌抵达哈尔滨。世锦赛女单颁奖仪式一结束，她就立刻直扑机场，赛后的庆功宴、答谢表演都统统推辞了，马不停蹄地飞回北京，又立刻飞回哈尔滨，连机场都没出——有上次连李为国最后一面都没见上的经验，无论旁人怎么劝说她王旭还活着，杨茉一概不信，坚持要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亲人身边，眼见为实。
机场照例有不少前来接机的粉丝和媒体记者，杨茉一个人，神色匆匆地拖着行李箱走在前面，身后是教练陈青娥，面对蜂拥而至的人群，杨茉只对着大大小小的话筒说了一句：“谢谢你们，我想回家看看哥哥。”然后就在保安的帮助下穿过人群，几乎是以小跑的速度与前来接机的李淇汇合，三个人一起上了一辆出租车，迅速开往医院。
坐在副驾驶上的陈青娥看到后座上的兄妹俩至今都没有一句话的交谈，倍感不解。其实这个时候对于杨茉来说，最好的消息就是没有消息：李为国去世的时候，李淇说了那么多，其实意思只有一个，而且还是她最不能接受的那一个。
而李淇现在也是心乱如麻。
昨天晚上他早就应该发觉的，为什么一直虚弱、一直为挣扎在生死线上的王旭会有那么好的精神，居然又是请公证立遗嘱，晚上还跟自己写了那么多字——这根本就是回光返照！李为国去世的那天早上不也是这样精神奕奕，还叫自己去买早点的？为什么自己要到大方换班的时候，医生查房的时候，才醒悟过来不对劲？
只是这个时候，杨茉还赶得及吗？
来得及，一定来得及，李为国已经去世的时候已是身患重病，医生都说抢救没有意义了，因为各个器官几乎全部衰竭。但王旭才二十多，这么年轻，只要他还有自己还有求生的希望——想到这里李淇心脏猛然漏跳一拍：昨天，王旭为什么要立遗嘱？为什么要跟自己交代那么多事情？
还有，今天早上，他被重新送进重症监护病房，临时拿下呼吸机可以说话的短暂时间里，自己推着他，王旭忽然伸手握住自己的手背，声音虽然很小，但李淇每一个字都记得非常清楚，甚至包括他说那句话时的眼神。
“你——喜欢杨茉么？”
这不是男人间笑谈的问话，王旭的语气非常恳切，眼神异常认真。但是那个时候，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似乎是一片空白？不。
王旭是聪明人，李淇也是，聪明人之间的交流，其实毋须太多言语，何况他们相处了很长时间，已经熟悉到对方一个小动作，一个眼神就知道想法的程度。
王旭想说的是，反正你与茉莉没有血缘关系，而你要保护茉莉的心情之切，不惜成为一个恶人，那么不如你跟茉莉结婚好了！丈夫的身份有更多的方便之处。
不，还有一层意思，如果你已经爱茉莉爱到了不惜成为恶人的程度的话，这已经大大超过的手足之情！
有什么感情会如此强烈呢？是父母对子女的舐犊情深？但如果是长兄如父的感情，李淇为什么强烈反对刘泰成让杨茉去国外上学的建议？对于父母而言，孩子能有更好的前途不是好事么？
唯一的解释是爱情的独占欲，李淇不希望见到杨茉的生命里出现别的男人，而刘泰成不经意间说过，他选择的那所学校，有很多出色的华裔的青年，杨茉将来择偶也会更容易些。
他对杨茉的感情，终于连王旭都发觉了。
短短的时间里转过了这么多的念头，李淇再也无法维持他引以为豪的淡然面具，在杨茉看来，李淇眉头紧锁，神色几度变幻。
是王旭的病情不容乐观还是已经去世他在发愁如何向自己开口？
杨茉不敢问也不能问，她害怕问到自己无法承受的答案。
所以，这一路上便是这样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好不容易到了医院，两兄妹匆匆跳下车，李淇从车后箱拎着行李交给等在门口的小方代为看管，杨茉则是一口气冲进了大楼。
虽说女孩子的爆发力一般是不太好的，但尽管李淇全力地追，杨茉还是把他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他不敢如上次那样出声叫杨茉停下，上次李为国去世的时候，杨茉的疯狂已经吓了他一跳，如果这次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话，让杨茉误以为王旭已死而自己骗了她，李淇不敢想象那后果。
何况，自己离开的时候，王旭的情况就不是很乐观了。
重症监护病房在七楼，平时走完这段路只要5分钟左右，但今天李淇只觉得像5年那么漫长。他的心里准备好了无数份说辞——一旦王旭真的不行了，但最后都觉得不合适。
最后，走到监护病房门前的时候，恰巧门开了，推出来一张盖着白布的病床，杨茉呆立当场，身子微微发颤，嘴唇不住地哆嗦。落后她五六米的李淇看到这一幕，心顿时往下一沉，只觉得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凝固了。
他与杨茉最亲近的人，现在又少了一个。
李淇刚要走上去，他想给他的小茉莉一个拥抱，想将振作的力量通过拥抱传递给她，想告诉她：“你还有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还有我。”
但是老天吝啬给他这个表白的机会，身后一大群人赶了过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窝蜂围住了那张被推出的床，开始放声大哭。
李淇酝酿已久的情绪，仿佛被扎破的皮球一样，顿时泄去了大半——刚刚那群人揭开了蒙上的白布单，底下是一张苍老的面孔。
虚惊一场，护士告诉他，XX床的病人已经被送回了病房。
杨茉腿一软，她比赛的时候就已经体力透支，一路赶回又没有好好休息，连饭都没吃，坚持到现在完全靠着一口气撑着，现在听到王旭显然已经脱离危险，她自己却支持不住了。
李淇扶着她，在走廊上的椅子上略略喘口气。
“我没有骗你吧？”看着他的小茉莉苍白的脸，李淇非常心疼，“跟你说过那么多次，不管发生什么，照顾好自己第一。别弄得大哥要出院了，你反而生了病。”
杨茉的肩膀耸动几下，忽然抱住李淇的脖子，抽泣道：“我还有几个亲人呢？”
李淇的心在狂跳，深吸几口气，鼻端闻到的淡淡馨香再次提醒他，这是真的不是做梦：他的茉莉主动拥抱他了。他竭力抑制内心的狂喜，几乎是颤抖着也伸臂将他的茉莉揽在怀里。
轻轻地吻着她的额发，她的鼻尖，她的脸颊，吻去她的泪珠，他恨时间为何如此仓促，为何这幸福的一刻如此短暂。如果相对论可以让时间永远定格在这个时候，他情愿付出自己的所有。
等两个人走到王旭病房的时候，媒体记者们已经等得有些焦躁了。
而李淇在看到杨茉向刚才抱着自己一样扑向王旭，嘴角有些不自然地挑了挑。因为王旭上了呼吸机不能说话，而杨茉与他之前又远没有李淇与他之前那样熟悉到一个眼神就能表情达意，所以两人这番交流用去了一个多小时。
摸着杨茉带回来的世锦赛金牌，王旭神情倒是很平静，他在纸上写道：“两场比赛我都看了，你的自由滑表现很好，为什么短节目的时候那么沉不住气呢？”
杨茉红了眼圈，“我还不是担心你嘛。”
“你要跟你二哥学学镇定的功夫。你还记不得记得，当时我把你们都弄去东林小学的时候，给校长打了包票，你二哥一定会给学校挣回来一个华杯赛起码是省级的奖回来。我跟他说，你要是不能拿省一级的奖，就不要上学了，跟我一起卖盒饭去。比赛前一天，他还没事儿人一样帮我一起洗菜到晚上十点，就这样拿了一等奖回来了。要是换了你，能不能做到这样？”
杨茉咬了咬唇，有点无奈地撒娇道：“我就是不如他那么反应迟钝嘛！”
反应迟钝？
王旭冲李淇挤了个鬼脸，李淇又好气又好笑地摊了摊手，没想到杨茉心中的自己居然是这样的冷酷男吗？
外面的骚动越来越大，想来记者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杨茉不得不出去接受采访应付一下，不然今天这所医院里很多病人都得陪着受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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