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花

　　时间一晃便是两个时辰，天色渐晚，一轮明月悬在夜空之中。

　　一切总算结束，穆轩有几次差点疼晕了过去，但他硬是没发出一点声响，也不曾动弹。

　　接下来还需每日施针，大概七日后，他的眼睛便能恢复如常。

　　江思羽离开后，由颜瑾雪独自收拾留下来的东西，她先替穆轩拭去额头的汗水，“你放心吧，师父出手定能治好你的眼睛。”

　　她收拾完东西准备道别，却见穆轩脸色仍旧不太好，想来是因为别的事。

　　“你放宽心，师父说那以身相许什么的，都是玩笑话。”

　　“其实师父年纪也不大，我替他与你赔罪。”

　　“嗯···”

　　颜瑾雪说完，便提着药箱离去。

　　屋内，只剩穆轩一人独自窝在榻上，烛光照亮着整座屋子，但他的眼前却是漆黑一片，颜瑾雪留下的帕子被他拿在手上把玩。

　　额头的疼痛再次阵阵袭来，穆轩牙忍着痛咬牙道，“你们师徒感情倒是不错。”

　　替他赔罪···

　　在剩下的七日里，穆轩身上的伤口逐渐恢复，颜瑾雪有时候会搀扶着她在紫竹林中走动片刻。

　　穆轩比自己高上许多，颜瑾雪也只能扶着他胳膊，为其指明方向，不至于被撞上路边的石头。

　　二人的脚印一深一浅，顺着竹径小路往外走去，没过多久，颜瑾雪先提出休息，眼前不远处刚好是卧着一块巨石，她牵着穆轩往那处走去。

　　随意地坐下后，颜瑾雪开始四处观察，一如先去几次。

　　突然，她发现巨石后头，有一处角落里，长着一株白色的洛息草。

　　可谓是难得一见，平日里难找的东西却在如此随意的出行中遇见。

　　“今日可真幸运，你在这等我片刻。”颜瑾雪欣喜万分，交代完便立即挽起袖子，兴冲冲地向着角落走去。

　　她没有随身携带工具，而是随意捡了根地上的枯枝，比划着如何下手。

　　怕伤了洛息草，她放下手里的枝桠，最终改用双手。

　　穆轩在颜瑾雪忙活之时，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毕竟，他也帮不上什么忙。

　　这样的情况在这几日里他已经遇到很多次，今日的他总算忽然蹦出一句疑问，“姑娘为何学习医术？”

　　穆轩对这位姑娘开始心生好奇，于是开始询问。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颜瑾雪才会放松下来于他交谈。

　　颜瑾雪刨土的动作一滞，继而牵出回忆，“这个问题师父也曾问过我，但他并不相信我给出的答案。”

　　“我猜姑娘当时，说的是···为求自保？”穆轩接着她的话，说出自己的猜测。

　　惊讶于穆轩易于常人的洞悉能力，颜瑾雪停下手中的动作，低头凝视着静静生长在角落的洛息草，想着怎么将它全须全尾地挖出来。

　　她缓缓抬起头来，开始回答起穆轩的疑问。

　　“一开始我的目的并不单纯。”

　　“但后来，我跟随着师父在山林间辨识百草，竟才发觉，世间竟有如此多种我不曾认识的草木。”

　　若是穆轩能瞧见，此刻的颜瑾雪眼神闪烁着愉悦的光芒，是如此的鲜活。

　　不过…从她的语气里，他也能体会地到她的自得。

　　穆轩竟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起来，“所以··你的目的改变了···”

　　“是啊···”颜瑾雪叹道，“草木形态各异，作用也各不相同，世人爱恨嗔痴，纠缠无数，总爱与他人无休无止争论高低···”

　　“而草木，只是静静地生长在一处，即便是一株剧毒的草药，也不过是为求自保，若不是世人取其为达成自己的目的···它也只不过是一株草木。”

　　穆轩颔首，似在认同，“这样的说法我倒是第一次听说，稀奇……稀奇……”

　　他闻江姑娘之声，应当比自己还年轻几岁，可言语中却又像是经历许多，“姑娘倒是有避世之态。”

　　他不禁有些好奇，对方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故事，但此刻并非是了解这些的时机。

　　“或许是吧。”颜瑾雪不可否认，她来此确为避开亲人去，想要独自生活下去。

　　“所以……我渐渐发现，比起人，我更爱草木。”

　　“我开始想要认识它们，我想知晓世间百草的名字。”

　　她言辞之中皆是期臆，将这样的想法述之于他人，还是第一回。

　　这是她两世以来难得的笃定，难得的想要去做的事情。

　　话落，她转过头去，继续探寻如何取出洛息草之法。

　　她也许还未曾发觉，自己已经不再想要得到他人的肯定。

　　“所有吗……”穆轩呢喃着。

　　他的心却不由控制的地剧烈跳动。

　　良久……他才稳住心神。

　　“那祝姑娘得偿所愿。”

　　“多谢。”

　　看着手上完整的洛息草，颜瑾雪面露得意之色。

　　穆轩嘴角扬起一丝笑意，竟也于她同时笑了起来。

　　他的心居然会对一个从未见过之人而倾倒。

　　······

　　“你的眼睛可以睁开了。”

　　这是治疗的最后一日，颜瑾雪结束施针，她放下手里的东西。

　　开始小心翼翼的揭开穆轩眼前的纱布。

　　层层纱布落在地上，露出穆轩的一双眼睛。

　　强光使他不适地迷着眼，待逐渐适应，穆轩缓缓睁开双眼，闪过错愕之意。

　　望入眼中的，是颜瑾雪极近的面庞，柔和的日光拂过小巧精致的五官，眼睫扑闪着，柔水的目光此刻正凝神看着他。

　　两人视线交错，穆轩心中一紧，喉头干涩微微发酸。

　　接着他的视线全会聚在她的眼眸，就这样痴痴地望着她···

　　难以掩盖的情愫此刻正在疯长。

　　正所谓一见倾心，当是如此。

　　见穆轩幽深昏暗的眼神，颜瑾雪眉头微蹙，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神色紧张，“怎么……还是看不见吗？”

　　回过神后，穆轩目光开始变得灼热，“看得见……”

　　“姑娘殊色，一时失神。”

　　话音刚落，腾的一瞬，颜瑾雪脸颊发烫，她连忙别过脸去。

　　瞥见她脸色泛起一层绯色，穆轩才反应过来，“一时唐突姑娘，穆某实在抱歉。”

　　等到呼吸渐渐顺畅后，颜瑾雪视线转回，看着他认真道：“无妨，你是第一个对我说这样话的人。”

　　无论是前世，还是此生，你都是第一个。

　　“什么！？”穆轩攥紧拳头，恨恨道，“其他人莫不是眼瞎了不成？”

　　被穆轩的话逗笑，颜瑾雪这回是难得放声大笑。

　　穆轩见此更恼了，“姑娘笑什么，我可是句句属实。”

　　“我…觉得…你说得……”

　　“有理！”

　　穆轩这才收敛恼意。

　　笑声停下，颜瑾雪望向他，郑重道：“多谢。”

　　上一回来不及的道谢，既又给了她一次机会，要认真感谢。

　　……

　　既然眼睛好了，穆轩也没有再留下的道理。

　　换上江姑娘替自己准备的衣裳，他欲同师徒二人辞行。

　　询问得知江思羽不知去往何处，这锦水轩仅江雪一人。

　　他来时便是一个人，去时不过多了一把剑，分别之际，穆轩的心里确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

　　“此地距宜凌不远，我已吩咐卫三在山下为你备好马匹。”颜瑾雪认真交代着线路。

　　“劳姑娘费心，姑娘之恩，没齿难忘，望改日有机会一绪。”穆轩双手抱拳，微微欠身，正欲起身。

　　在犹豫片刻后，颜瑾雪提议，“还是由我送你去山下，你伤刚好，路上小心些。”

　　穆轩身形为之一动，“那便劳烦姑娘。”

　　高悬的太阳逐渐西沉，霞光晕染着流云。

　　这几日里，脚下路两人来来回回走了许多次，颜瑾雪还是第一回觉得路短。

　　巨大的古树倒映这残阳的余晖，二人很快来到山脚的樟树下。

　　树下，卫三在此等候多时。

　　“你就是卫三？”穆轩打量着。

　　“是。”卫三上前，将马绳交到穆轩手中，“小姐这是给你准备的。”

　　“路上小心些。”颜瑾雪嘱咐着，“就此别过。”

　　“放心吧。”穆轩正打算翻身上马，却听见远处的草丛骚动不止。

　　两人齐刷刷向那出看去，神色警惕。

　　那人孤身前来，不知为何到此。

　　可颜瑾雪很快便认来人，是丰恒。

　　颜瑾雪面露疑惑，这人此刻不该是在边关做他的守军。

　　按理说两年不用见到的人，怎么才半年，就出现在她的眼前？

　　一旁的穆轩瞧着那人有些眼熟，像是何处见过，见那人气势汹汹，向是冲着江雪而来，穆轩疾步上前，迅速拔剑，先卫三一步挡在江雪面前。

　　卫三有些意外，接着上前，二人将小姐严严实实地挡在后头。

　　见对方剑指着自己，丰恒不再上前，嘴却依旧不饶人，咄咄逼人指着穆轩，“好啊，颜瑾雪，你不愿嫁我，竟然是因为这人。”

　　他认得此人，燕大人曾经交代过这是安阳来的御史穆大人之子。

　　也不知道颜瑾雪何时攀上这样的人，难怪先去那样羞辱他。

　　穆轩观察二人面色，心想。

　　这是……情债？

　　不对，这不是重点。

　　他先是收起剑身，转头看向颜瑾雪扯了扯嘴角，“我是该叫你江雪，还是颜姑娘呢？”

　　被揭穿身份，颜瑾雪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你不也没同我说实话？”

　　“哈哈，你竟然连她名字都不曾知晓。”见二人完全不搭理自己，丰恒如同梁上小丑，“你们二人何时勾搭上的？”

　　“可笑，这与你有和干系？”颜瑾雪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冽。

　　这丰恒真是纠缠不休，他不是与蔡家定亲？来这急头白脸的又是做什么？

　　江姑娘……不…颜姑娘对那人态度俨然变了一个人。

　　像是对那人……厌恶至极。

　　穆轩心中了然，为替她出气，即刻站出来解释道：“姑娘于我是救命之恩，咳咳……以身相许知道吗？”

　　颜瑾雪猛的咳嗽几声，连忙解释，“那是师父的玩笑话，你莫要当真。”

　　“……在下没有当玩笑话，”穆轩牵着颜瑾雪的手，一脸认真道，“在下是真心爱慕姑娘的。”

　　旁边的卫三尚且在震惊的余韵中未缓过神来……

　　“哟，今个真是热闹！”

　　跨着药箱的江思羽出现在众人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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