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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回到施家的这几年里，两个孩子都在慢慢复原。
第一年里进步自然是最明显的。
刚到施家的时候，杨檬九岁，整个人看起来还是个小孩子。
一年之后，她满了十岁，虽然悲伤和压力令她这一年几乎完全没长，但估摸着应该要开始发育了。
于是她和施聿堃实在不便再同床共枕，只是彼此还需要平稳的过渡期。爷爷奶奶给他们房间换了张抽屉床，身高腿长的男孩睡在大床上，娇小的女孩睡在从床侧拉出来的“抽屉”里。
最初的一段时间，他俩有时还会因为难以入睡而不得不先一同在大床上睡着，半夜施聿堃醒来再把杨檬抱下去，或半夜惊醒后难以成眠时，要么杨檬爬上大床贴着施聿堃继续睡，要么施聿堃将熟睡中的杨檬抱到身边重获安心。
这样艰难的练习缓缓推进，慢慢的，到了后来，两个人才终于可以整晚独睡一床，只是睡觉时需得全程紧握着手，随时确认不会失去对方。
同屋而不同床的时间又持续了一阵，直到杨檬开始有了最初的少女模样，俩人的心结也将将治愈。
刚分房睡的时候，一连好几天，施聿堃又是连轴地辗转大半夜，整个人像被掏空了一块。
不习惯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一想到杨檬一个人在一个房间里待一整夜，就心如刀绞。
不管睡前做了多少准备，都还是会觉得她很可怜，怕她害怕怕她难过，怕她会突然死掉。
需要反复按捺很多次，才能忍住没有过一会儿就跑过去看一下她是不是还好。
其实也只是第二天，早上起来一出卧室就听到妈妈在问：“檬檬，昨晚睡得好不好？”
杨檬清脆的声音乖乖回答：“我睡得很好！”
他一时不知该放松还是失落，第一反应就是怀疑，她到底是不是在故作轻松。
但即便是假的，她能好好熬下来，是不是也一样说明，她原来没那么需要他。
已经没那么需要他。
但无论如何，他俩不再那么依赖和需要彼此，才是两颗心正在愈合的最佳证据。
只是杨檬再也做不回那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需要长辈强力压制才能稍微乖巧秀气一会儿的小女孩。
人一安静下来就会显得心里有事，尤其是眼睛里时常弥漫着潮湿雾气的少女，更显得心事颇多。
她岂止不会再无法无天不管不顾？她简直谨小慎微，甚至过于保守。
就像那天，她批评施聿堃不该毫无必要地多余花钱买那套信封邮票，一如他此前大手大脚地挥霍几十元配送费买几块钱的作文本。
这些小钱她都在意，更别说他给她买别的东西，有时在商场里看到明显是在促销的临时摊点，卖好看的文具饰品等小女孩的心头好，他说要过去看一眼，她都会急到恨不得整个人吊在他身上，只为将他坚决拉开：“不看！不买！不要买！不许买！我有很多！不准你浪费钱！”
施聿堃时常被她过于认真上火的模样笑喷，不由连连赌咒发誓：“是花我的钱行吗？我保证一笔账都没给你记，你的钱还是你的钱，养你的所有钱都我出还不行吗？”
杨檬还是急：“你的钱就不是钱啊？你的钱也不能浪费呀，谁的钱都不能浪费！”
施聿堃不由惊笑挑眉：“你怎么这么抠门儿？”
如此一来，虽说施聿堃给杨檬买衣服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感动之处，但肯定是比这些小物件贵得多的东西，若是带她去买，她日常是要拒绝的，所以大多数情况，施聿堃都是看到合适的喜欢的，就径直买下，不问意见。
好在杨檬一直是个衣服架子，只要按照身高买，鲜少有不合身不好看的，如果有，那也一定是衣服的问题。
这样不知不觉的，给她的衣服，玩具，书籍，零食，总是会买太多，穿用不完。
但她依旧又惜物又省钱。
想想杨家没出事的时候，杨檬还小，施聿堃并没有任何印象，她那时的金钱观又是怎样。
但他总是凭直觉推测，如果杨家一直好好的，她怕是不会这样吧。
现在想想，当年她淘气的时候，有时真挺烦她的，一如所有大孩子和大人，会烦每一个熊孩子。
可是当再也没有烦她的机会，又还是会时常怀念，那个招人烦的她。
其实也是真的很可爱。
如今回过头看，来到施家后的杨檬，在早恋之前，唯一一次不那么懂事，发生在六年级的冬天。
那年，她坚决不告诉施聿堃自己跟圣诞老人许愿要了什么礼物，因为她终于决定要试探，到底有没有圣诞老人。
是的，直到小学最后一年，杨檬才开始怀疑圣诞老人的存在。
施聿堃问过真正有圣诞传统的西方国家人士，他们的经验通常是，孩子对圣诞老人的信仰能坚持到七岁，因为七岁之后，上小学认识了大孩子，就会被大孩子科普世界上没有圣诞老人这个常识。
也许是国内毕竟没有那么普遍的圣诞老人信仰，大家讨论得并不多，再加上小学后期的杨檬很少跟同学交流，她始终没遇到这样的大孩子。
而在家里，不管是杨家还是施家，从小到大，她都被保护得那么好。
事实上，四年级的圣诞前，她半夜偷偷问过施聿堃，如果她许愿让圣诞老人把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二叔二婶，还有保姆阿姨，都带回来，圣诞老人能不能做到。
施聿堃将她的小脑袋紧紧压在怀里，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头发，越抚越重，鼻子嘴巴都被疯狂涌动的泪意满满堵着，只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她自己主动放弃：“算了，我还是别难为圣诞老人了……”
五年级的圣诞节，原本卢嘉杰已经告诉她了，圣诞老人不存在，都是你家大人，但杨檬死活不相信，她甚至还反过来说服了卢嘉杰，让卢嘉杰又重新相信了圣诞老人。
而到了六年级，她终究是个大孩子了。
为了最后尝试一次看能不能糊弄过去，施聿堃做了一件，当念头第一下冒出来的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事——
他买了一组24宫格圣诞日历盲盒，可以装整整24个礼物！
他寻思着，这样能押中她想要礼物的概率至少能翻24倍吧！
盲盒拿到手，他发现任务比想象中要重很多。因为每个盲盒形状大小不一，要买到刚好完全匹配的24件礼物分别装进去，实在是一项劳心费神的大工程。
好在他当时正是大一，相对算是课业轻松，那些天，他的课余时间全都耗在了网上，一件一件礼物慢慢挑。有些东西实在好，但又实在装不下，他索性用小女孩喜欢的好看便签纸，用花体写了指示，说明到家里的什么地方去找，再把礼物藏在对应的位置。
不用说，如此浩荡的一番折腾，最后的结果当然是……
圣诞节的早晨，杨檬抱着搁在她床头的这只大盒子，两眼亮晶晶地望着施聿堃：“小叔，圣诞老人就是你对不对！”
施聿堃尬笑之下也有点担心，轻声问：“那你失望吗？世界上没有圣诞老人。”
杨檬摇摇头：“不会呀，是你那不是更好吗？我天天都跟圣诞老人在一起！”
施聿堃松了口气，但也还是有点担心，她会不会是出于懂事才这么说，其实是强颜欢笑？
于是他刮刮她的鼻子，补充道：“而且是你的专属圣诞老人，就宠你一个，你不用跟全世界的小朋友一起分享，你也可以天天都要礼物，不用一年才盼这一次！”
杨檬低下头，握住他的手摇了摇：“谢谢小叔……”
施聿堃假装没看见她一低头的瞬间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水光，挠挠头沮丧地问：“所以二十四个礼物，我一件都没蒙对啊？祖宗，你到底是想要什么啊……”
杨檬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抬起头望着他，目光闪闪：“我其实只是想要一份能让我的鱼一直活着再也不生病的鱼盐，但是‘圣诞老人’准备的全是给我自己的东西！”
后来她借卢嘉杰的信封邮票，在老师的带领下从邮筒寄出的那封信，就是寄给施聿堃的。
“亲爱的圣诞老人：
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不但每年都送给我很好很好的圣诞礼物，还给了我全世界最好的小叔！
檬檬”
在杨家尚未出事之前，杨檬时不常还是会耍赖犯浑，背着大人偷偷叫施聿堃的名字——连名带姓直呼全名，像那次因为骑三轮车而打打闹闹时的肆无忌惮。
自从那件事之后，其实两家建立姻亲关系的那一对都没了，她与施聿堃之间的叔侄关系实质上只会越来越淡，她却反而永远只叫他小叔。
仿佛惟其如此，才能勉力抓住，已经消逝的家人，以及那个家的虚影。
但无论怎样称呼他，从天堂失火的那一晚开始，他就成了她最亲的人，这一点根深蒂固，仿佛永远也不可能被撼动分毫。
直到最近。
此时此刻，杨檬看着这些年来，自己最最亲近没有之一的人，就坐在比自己低一点的位置上，他眼睛里的伤心被勉力压制着、却还是次第浮出水面，而他就那样抬头望着自己，问：“檬檬，你有什么话是不能跟我说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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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