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刃

　　晨光被精雕的窗棂切割，在凤仪殿光洁如镜的金砖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瑞麟香的气息浓郁得化不开，却冲不散殿内无形的威压与冰冷。
　　钟离泊身着太子妃常服，繁复的宫装让她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她低眉顺眼，紧跟在楚璨身后半步，将孟羽迎那份初入深宫的柔弱、恭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刻画得淋漓尽致。脸上挂着练习过千百遍的温婉笑容，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封的湖面。
　　楚璨一身玄色绣金蟒常服，衬得面色愈发苍白。他脊背挺直如松，步履沉稳，周身却萦绕着一种与这华美宫殿格格不入的孤绝与疏离。凤仪殿的辉煌，于他，不过是镀金的樊笼。
　　帝后高坐主位。皇帝楚阔，赤金龙袍，冕旒垂珠，目光深沉如渊，扫视阶下时，带着掌控一切的帝王威仪，唯有在掠过楚璨时，那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难以捕捉的复杂。
　　皇后宁容华妆容完美无瑕，笑容温婉，如同精心烧制的瓷器。下首左右，二皇子楚唱一身华服，姿态闲适，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玩味笑意；三皇子楚尘则略显局促，目光低垂，仿佛对周遭漠不关心。
　　“儿臣（臣妾）参见父皇、母后。”楚璨与钟离泊依礼跪拜，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平身。”楚阔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目光已从楚璨身上移开。
　　“快起来。”皇后声音柔滑，目光先是在楚璨身上停留了一瞬，才转向钟离泊，“太子妃瞧着气色尚可，初入宫闱，可还习惯？”
　　“谢母后垂怜，妾身感念不尽，宫中诸事皆备，母后费心了。”钟离泊起身，声音轻柔得如同叹息，带着新妇的羞怯与感激。
　　宫人奉上茶盏。钟离泊莲步轻移，姿态无可挑剔地先奉于皇帝：“父皇请用茶。”
　　楚阔接过，眼皮都未抬，只随意“嗯”了一声，便将茶盏置于一旁，目光投向殿外，仿佛眼前的一切都索然无味。
　　钟离泊又奉茶于皇后：“母后请用茶。”
　　皇后含笑接过，象征性地抿了一口，便放下茶盏，目光转向楚唱，脸上笑容愈发柔和真切：“唱儿，前些日子你协理刑部，处置积案倒是雷厉风行，很得几位老臣赞许。尤其是靖州那桩旧案，牵连甚广，你却能快刀斩乱麻，将那些蠹虫一网打尽，着实替陛下分忧了。”她语气中的赞赏与身为母亲的自豪溢于言表，同时眼角余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沉默的楚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楚唱闻言，脸上笑意更深，带着几分自得，微微欠身：“母后过誉了。儿臣不过是尽本分，为父皇分忧罢了。那靖州县主李树，贪墨渎职，罪证如山，自当严惩，以儆效尤。”
　　提到“李树”这个名字，钟离泊端着空茶盏的手指几不可查地一颤。她立刻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瞬间翻涌的刻骨恨意，只余下恰到好处的、一丝被“贪官污吏”之名惊扰的柔弱不安。
　　她下意识地微微向身边的楚璨靠近了半步，仿佛寻求一丝依靠，这个细微的动作，将她扮演的依赖夫君的痴情人设自然流露。
　　楚璨的侧脸线条似乎更冷硬了一分，握着扶手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就在这时，钟离泊仿佛被楚唱口中贪墨渎职、罪证如山这几个字吓到了，又或是单纯地为楚唱的功绩所慑，带着点怯生生的仰慕和感慨，小声接了一句，声音轻软，带着新妇不谙世事的纯然：“二殿下...真是英明神武...那等害民的贪官，确实该严惩......”
　　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眼神转向皇帝，带着一丝懵懂的疑惑和替夫君不值的天真，“只是...只是妾身在家时，曾听下人们偶然提及，说...说那位李大人...在靖州时...似乎...似乎官声尚可？怎会突然之间性情大变...？”她声音越说越低。
　　她这番话说得断断续续，欲言又止，将一个胆小怕事、听到贪官害怕又因听闻过不同说法而心生困惑、最终因恐惧而退缩的深闺女子形象演绎得惟妙惟肖。
　　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将落未落，更添几分楚楚可怜。
　　楚阔原本漠然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猛地射向钟离泊。他并未立刻发作，但那股无形的帝王威压骤然增强，整个凤仪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皇后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太子妃，慎言。李树一案，证据确凿，铁案如山，乃唱儿亲自督办，陛下御笔朱批。岂是道听途说可以置喙的？”
　　她语气带着告诫，“你初入宫，不知深浅，更要谨言慎行，莫要听风就是雨。”
　　楚唱脸上的得意僵住，随即化为一丝阴鸷，冷冷地盯着钟离泊：“皇嫂此言何意？莫非是质疑本王办案不公，还是质疑父皇圣裁？又或者…是太子殿下对旧案有何指教？”他直接将矛头指向了最敏感处，更将楚璨也拖下了水。
　　楚璨心中无语失笑。
　　看似愚钝依赖他，实则将他置于风口浪尖。
　　钟离泊像是被楚唱的质问和帝后的态度彻底吓破了胆，身体剧烈一颤，仿佛站立不稳般更紧地靠向楚璨，泪水汹涌而出：“父皇息怒！母后息怒！二殿下息怒！妾身…妾身该死！妾身绝无此意！妾身只是…只是以前偶然听下人们提过一嘴…绝无质疑圣裁和二殿下之意！更不敢牵连殿下！”
　　她慌乱地看向楚璨，眼中满是依赖和求救的泪水，“殿下…妾身愚笨…又给您惹麻烦了…”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声音凄惶绝望，“求父皇开恩！求父皇开恩！妾身再也不敢妄言了！”
　　这番姿态，将一个因“心疼夫君名誉”而“维护”不成反惹祸、极度依赖又惊恐万分的蠢妇形象推到了极致。
　　楚阔胸膛起伏，盯着地上那个紧靠着楚璨衣摆、抖成一团、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身影，眼神阴鸷得可怕，怒火在眼底翻腾。
　　朝堂局势波谲云诡，牵一发而动全身。
　　“够了！”楚阔终于爆发，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威势，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声音。
　　他目光如冰锥，狠狠刺向钟离泊，又冷冷地扫过楚璨：“太子妃！朕念在你祖父的面子上，今日就当听了句坊间传闻！念你初犯无知，滚回东宫闭门思过！无朕旨意，不得踏出宫门半步！再让朕听到半句妄言，定严惩不贷！太子，”他目光转向楚璨，带着冰冷的审视，“管好你的太子妃！”
　　“儿臣（臣妾）遵旨。”楚璨声音依旧平静，躬身领命。
　　钟离泊则如蒙大赦，声音破碎：“谢…谢父皇开恩…”
　　在楚璨的搀扶下退出了凤仪殿，阳光照在她惨白泪湿的脸上，额间一片刺目的红痕。
　　楚阔则盯着殿门，眼神幽深如古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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