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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枕里的碎玉
河风灌进窗棂的破洞,带着秋末的凉意。苏晚蜷在那床打了三层补丁的被子里,浑身骨头缝都透着酸冷。这身子底子太差,落水后发了场低烧,林奶奶送的那碗热粥顶了大用场,可后遗症还在——稍微动一动,头就昏沉得像灌了铅。
她借着从墙缝漏进来的月光,打量这所谓的家。土坯墙被烟火熏得发黑,屋顶的茅草能看见星星,墙角堆着半捆干柴,除此之外,再无长物。原主的记忆像散了架的旧书,一页页在脑子里乱飘,大多是继母刘翠花的咒骂,和父亲苏老实沉默的背影。
苏晚叹了口气,伸手想去够床头那只豁口的粗瓷碗,指尖却触到枕头底下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不是石头,裹着布,摸起来方方正正的。
她心里一动,把那东西掏了出来。是个灰扑扑的布包,针脚歪歪扭扭,像是女人的手艺。解开布绳,里面露出来半块玉佩,玉色发乌,边缘还磕了个小豁口,上面刻着个模糊的“苏”字。
玉的冰凉顺着指尖窜上来,苏晚忽然想起原主记忆里的一个画面:爹苏老实总把这玉佩揣在怀里,干活歇晌时拿出来摩挲,嘴里念叨着“等攒够钱,把另一半赎回来”。另一半在哪?卖给谁了?原主的记忆里没答案。
布包里还有张纸条,是用铅笔写的,字迹潦草,纸是糙得剌手的草纸,上面就三个字:“张叔,县城”。
苏晚的心跳突然快了几拍。原主爹是村里唯一会摆弄农机的,前阵子被公社叫去县城修拖拉机,回来的路上就“失足”摔进了山沟。刘翠花哭天抢地,说他是自己不小心,可原主夜里总听见爹在梦里喊“他们要害我”。
“张叔……县城……”苏晚把纸条捏在手里,草纸的毛边硌着掌心。原主爹在县城有个工友?这玉佩和纸条,是原主藏起来的?还是她爹死前留下的?
正琢磨着,院门外传来脚步声,不重,却透着股稳当劲儿。苏晚赶紧把布包塞回枕头底下,刚躺好,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陆战斜倚在门框上,手里拿着个油纸包,嘴里还叼着根草秆,见她醒着,挑了挑眉:“醒了?林奶奶让我给你送两个窝头。”
他走进来,把油纸包往炕边一放,目光扫过屋里的穷酸样,嘴角的笑意淡了淡:“刘翠花没再来闹?”
“没。”苏晚坐起来,把枕头往身后挪了挪,“谢谢你昨天帮我。”
“谢就不必了。”陆战蹲在炕前,指尖敲着膝盖,“赵家那边没动静,不是怕了,是在琢磨新招。你一个人住这儿,不踏实。”
苏晚没接话,盯着他黝黑脸上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陆战,你知道我爹……苏老实是怎么死的吗?”
陆战嘴里的草秆顿了顿,吐在地上,声音沉了些:“队里都说,是修完机器往回赶,天黑路滑摔的。”
“真是这样?”苏晚追问。
陆战抬眼看向她,目光像山涧里的冰,冷不丁刺过来:“你想问什么?”
苏晚咬了咬唇,终是把枕头底下的布包拿了出来,摊开在他面前:“我在枕头底下找到的。这玉佩是我爹的,纸条上写着县城有个张叔,是他工友。”
陆战的视线落在那半块玉佩上,眉头一点点拧起来,平日里那股玩世不恭的劲儿全没了,侧脸的线条绷得像拉满的弓。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拿起那半块玉,指尖在“苏”字上蹭了蹭。
“赵长贵他哥,叫赵长福,在县城农机站当保管员。”陆战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着什么,“你爹去修机器那回,就是赵长福接的活儿。”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你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陆战打断她,把玉佩和纸条放回布包,塞回她手里,“这东西收好,别让第三个人看见。”他站起身,背对着苏晚,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赵长贵能当队长,全靠他哥在公社打点。这水太深,你一个刚从河里爬起来的丫头,别往里蹚。”
苏晚攥紧了布包,玉的冰凉透过布渗进肉里,反倒让她清醒了几分:“可我爹……”
“你爹的事,现在说不清楚。”陆战转过身,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属于他“混不吝”模样的郑重,“赵家人手眼通天,你现在去找张叔,等于自投罗网。”他顿了顿,添了句,“等风头过些,我帮你打听。”
苏晚看着他,突然想起陈丫偷偷告诉她的话:陆战爹娘死得早,小时候总被人欺负,后来就变得打架不要命,可去年冬天,寨里王老五家孩子发烧,是他连夜背着跑了二十里山路去公社医院。
这个人,不像他装出来的那么冷。
“为什么帮我?”苏晚问。
陆战咧嘴一笑,又恢复了那副痞气的样子,伸手弹了下她的额头:“谁让你现在是我‘对象’呢?对象的事,不就是我的事?”
说完,他转身就走,脚步轻快,好像刚才那个沉脸说“水太深”的人不是他。院门关上前,苏晚听见他在门外吹了声口哨,调子有点浪,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苏晚把布包重新藏回枕头下,摸了摸额头被他弹过的地方,有点热。窗外的月光亮了些,照在墙上的裂缝上,像一道没愈合的伤口。
她知道,这七零年代的日子,不光要对付饿肚子,还得提防藏在暗处的刀。但刚才陆战那句“我帮你打听”,像颗石子落进她心里,漾开一圈暖乎乎的涟漪。
或许,搭伙这件事,不全是权宜之计。
夜渐渐深了,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山野里草木的气息。苏晚把那半块玉佩重新裹进布里,塞进枕头最深处,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汹涌的疑问也一并藏好。
陆战送来的窝头还放在炕边,粗粮的香气混着烟火气,是这贫瘠日子里最实在的慰藉。她拿起一个,慢慢嚼着,喉咙里却有些发堵。原主的记忆里,苏老实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只会闷头干活,可每次从县城回来,总会给原主带块糖,或者一把炒豆子。那样一个老实人,怎么会牵扯到“要害他”的事里?
正想着,院门外又有动静,这次是轻轻的敲门声,还带着怯生生的问话:“苏晚姐,你睡了吗?”
是陈丫。
苏晚起身开门,月光下,陈丫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手里攥着个布巾包,见了她就往屋里瞅:“我听陆大哥说你病了,俺娘让我给你送两个鸡蛋。”
这年代,鸡蛋金贵得能当钱使。苏晚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好多了,你拿回去给婶子补补。”
“拿着吧。”陈丫把布巾包往她手里塞,压低声音,“俺刚才看见赵队长他婆娘,在村口跟二柱子媳妇念叨你,说你不肯嫁赵家,是想攀高枝。”
苏晚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随她们说去。”
“可她们还说……”陈丫咬着唇,“说你爹的死,说不定跟你不肯听话有关……”
“胡说八道!”苏晚猛地提高了声音,又赶紧压下去,“我爹是好人,她们凭什么这么咒他!”
陈丫吓了一跳,眼圈红了:“俺也觉得她们胡说,可赵队长在寨里说了算,没人敢顶撞他。苏晚姐,你还是……还是小心点好。”
送走陈丫,苏晚攥着那包还带着余温的鸡蛋,站在院子里,望着远处黑沉沉的山影。赵长贵不仅想逼她嫁人,还在背后编排她爹的坏话,这人的心,到底是黑成了什么样?
她转身回屋,刚要关门,却见陆战靠在院外的老槐树下,嘴里还叼着草秆,烟头在夜里亮了一下。
“听见了?”他问。
苏晚点头:“听见了。”
“生气?”
“气。”苏晚走到他面前,“气他们欺负人,气我现在没本事反击。”
陆战吐掉烟头,用脚碾灭:“气没用。赵长贵这种人,你越怕他,他越蹬鼻子上脸。”他抬头看她,月光照在他硬朗的侧脸上,竟有几分柔和,“但你记住,古杨寨不光有赵长贵,还有不怕他的人。”
苏晚望着他,突然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爹的死有问题?”
陆战沉默了会儿,道:“苏老实去县城前,跟我奶说过一句,说农机站里有些人手脚不干净,他瞅着不对劲。当时没当回事,现在想来……”他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苏晚的心沉到了底:“所以,我爹的死,真的跟赵长福有关?”
“现在下结论太早。”陆战道,“但赵长贵急着把你推给赵家傻子,说不定就是想堵你的嘴,让你没时间琢磨你爹的事。”
原来如此。继母刘翠花是被赵长贵挑唆,赵家逼婚,不光是贪图原主的容貌,更是想斩草除根。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苏晚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怕,是气的。
陆战抬手,像是想拍她的头,手到半空又收了回去,插在裤兜里:“该吃吃,该睡睡,该上工上工。”他顿了顿,补充道,“白天上工,我会多留意。晚上……我就在这附近转悠。”
苏晚愣住:“你不用……”
“别废话。”陆战打断她,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那两个鸡蛋,给林奶奶送去一个,她老人家牙口不好,补补身子。”
看着他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苏晚突然觉得,这七零年代的冬天,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熬了。她攥紧了手里的布包,里面是陈丫给的鸡蛋,枕头底下是爹留下的玉佩和纸条,心里是陆战那句“我就在这附近转悠”。
她不是一个人在扛。
回到屋里,苏晚把其中一个鸡蛋煮了,用布包好,打算明天一早给林奶奶送去。剩下的那个,她打散了,和陆战送来的窝头碎屑混在一起,加了点野菜,熬成了一锅糊糊。
热乎乎的糊糊下肚,身上暖和了不少。她躺在硬邦邦的土炕上,摸着枕头底下的布包,心里慢慢有了主意。
赵长贵想压垮她,没那么容易。她是从二十一世纪来的苏晚,不是那个会被逼到跳河的原主。她有脑子,有手艺,还有……陆战这个意外的盟友。
等天亮了,她就先从填饱肚子开始,一点一点,把这日子过起来。至于那些藏在暗处的龌龊,总有一天,她要和陆战一起,把它们连根拔出来。
窗外的风还在吹,但苏晚这次没觉得冷。她闭上眼睛,嘴角带着点浅浅的笑意,这是她来到这个年代,第一次踏踏实实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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