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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烟
入职之后,骆鸣玉变得十分忙碌,公司并没有给新人缓冲期,她进实验室的一天,项目组长薛宁发来几组文件,是公司近期正在研发的几个实验项目,让她尽快熟悉,一周之后开始进组做实验。
薛宁是个年轻人,比她大一岁,燕大硕博连读毕业后直接进公司做项目开发,也是他面试的骆鸣玉。能提前博士的毕业的能耐都不小,薛宁拥有超高精力,工作节奏近乎灭绝人性,经常在凌晨三四点还能看到他在群里发通知,关于第二天的任务改动或是新想法。
外省人提到荣城,大概印象都是盖碗茶、麻将、火锅,而荣城的安逸永远不会属于打工人,这里的工作节奏不比海城慢,所有人都跟上了发条似的,地铁里每天都能看到有人踏着广播的安全提示语音在扶梯上小跑赶路。
周闻则是个例外,他闲得发慌。
“今天不回来吃饭?”
“几点下班?”
“回来锁门。”
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话,烦得骆鸣玉都想拉他进黑名单。
这天晚上骆鸣玉在实验室加班,外衣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她脱了手套,再解开实验服,这才把手机摸出来。
“喂?今天几点回——”
“烦不烦?你是小孩子么?睡觉还要人陪着?”骆鸣玉刚接起电话就是一阵吼,她都不知道周闻则哪里来的精力,明明早晨六点不到就起了,晚自习下课到家也快十点,怎么能有精力每天下午回来做饭的?一中换厨子了么?食堂的饭菜他难以下咽?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阵,骆鸣玉抬头看了一眼实验室的挂钟,九点三十七,秒针沉默地转着,又转过一分钟。
“你先睡,我回来知道锁门。”
电话挂断,骆鸣玉突然觉得自己像在外边加班的丈夫,而周闻则就是那个独守空房的妻子,明明是打来关心的电话,反倒被她呛了一通。她被自己脑子里的想法恶心了一瞬,连喝酒的心情都没了。
坐了半个小时的地铁,开门的时候已经十点四十,客厅的灯还亮着,茶几上的保温杯半开着盖,是牛奶。
牛奶是温热的,不烫嘴也不凉,骆鸣玉往紧闭的主卧门看了一眼,他真把自己当家长了。
两人以前也因为牛奶闹过,原因是周禾文那会儿偏心,总在晚上偷偷给周闻则送牛奶,说他正在长个子,营养要跟上。
那会儿周闻则上初三,确实是中考关键期,骆鸣玉起夜的时候还能看到他在写题。有天晚上她没睡,而周禾文又进来送牛奶,等到房间门关上,她一把掀开帘子,把周闻则吓了一跳。
“你要长身体,难道我就不长吗?”她瞪着周闻则,抢过他桌上的牛奶一饮而尽。
“你跟你哥一样,都是自私鬼!”说完她把帘子拉上,再不理他了。
周闻则什么也没说,不知道是不是被她欺负惯了,过了会儿帘子那边的灯就熄了。
隔天晚上,周禾文送完牛奶,她听见周闻则小声地问她:“你睡了么?”
烦人的蚊子叫,她没理,过了会儿又听见他说:“牛奶分好了,我们一人一半。”
明明昨晚还记恨着,这时候她又不想喝了,送来的就是没抢来的好喝。那天晚上她翻来覆去熬了半宿,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不是喜欢喝牛奶,她只是喜欢欺负周闻则,把对周禾文和徐漫俪的不满都发泄在不会还嘴的周闻则身上。
隔天晚上,骆鸣玉走出公司大门的时候刚九点半,此时是深秋了,荣城一场秋雨一场寒,风缠着湿气要钻到骨头里。她裹着呢子大衣,低头在路上快步走,想去地铁站躲躲寒。
“骆鸣玉。”
薛宁一身灰白色卫衣,戴着个黑框圆眼镜,乍一看还像学生。
“去喝酒么?杨哥他们在虾铺吃夜宵。”
骆鸣玉回了一个职业假笑:“不去了,我叔叔还在家里,不想让他担心。”
“这样啊,”薛宁也就没再邀请,“天凉了,可要照顾好老人家。”
骆鸣玉笑笑,没出声。
转个弯就是地铁站入口,骆鸣玉在街边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车,车门打开,周闻则穿着黑色大衣,朝她招手。
“我叔叔来接我了,薛组长明天见。”
骆鸣玉和薛宁道别,却见他看着周闻则,表情怪异。
下了一点毛毛雨,车窗玻璃被划上细针似的水痕,已经开出去好远,薛宁还在原地站着,脸朝着车子的方向。
“在看什么?”周闻则问。
“看我那年轻有为的组长。”骆鸣玉回。
周闻则朝后视镜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饿不饿,家里还有挂面,晚上剩有凉拌猪头肉的红油。”
“你煮,我吃。”
骆鸣玉的压力大,家里的垃圾桶里开始出现烟头,周闻则能注意到,是因为烟嘴上显眼的口红印。
他打开卧室门,走道里又传来一股若有若无的烟味,越靠近卫生间烟味越浓。
骆鸣玉在上厕所的时候收到上司发来的文件,有个高校的学术大牛发表了一片技术性突破论文,她坐在马桶上研究,一不小心就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看到费脑子的部分,下意识地从兜里掏出烟来,顺手点燃。
直到卫生间的门被打开。
“你在干什么?”周闻则皱起眉,她裤子穿得好好的,只是坐在马桶上抽烟玩手机。
“拉屎。”骆鸣玉回。
“你裤子都没脱拉什么屎?”
“你想看?”说着,她站起来,用夹着烟的手去解腰带。
卫生间的门“啪”地一声被重重关上。
十五分钟后骆鸣玉抽完烟走出卫生间,周闻则紧接着擦着她的肩膀进去把排气扇打开,又把门关上。
“臭,”他眉头紧皱,烟味很难闻,他也没什么好脾气,“以后你要抽烟就滚出去抽。”
“凭什么?你哥以前也在家抽烟,你怎么不骂他?”骆鸣玉斜了他一眼,提到他哥,周闻则果然变哑巴了,她嘴角微扬,拖拉着步子走到他跟前,一伸手将他的脖子勾下来。
他太高了,而她不习惯仰视任何人。
“臭?你问问臭不臭?”她故意贴着他的脸说话,嘴唇一张一合,险些擦过他的鼻尖。
周闻则顿了一下,快速用手肘顶着她的锁骨脱身出来,冷着脸:“你在你自己房间抽,我绝对不踏进去一步。”
语气是冷硬的,耳根是红透的。
骆鸣玉看着,只是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她得找个清净地儿研究一下刚才那篇文献,进门之前她回头:“明天我想吃绿豆稀饭。”
“没有!”周闻则背着身,看都不看她。
“哦。”她耸耸肩,并不觉得意外。
周闻则不抽烟,也不允许学生抽烟,他知道一旦染上烟瘾了就很难戒掉,像在吃一种暂时阵痛的慢性毒药。有些高三的学生会以“压力大”为由求他网开一面,他掐掉烟,微微一笑:“我没抽过烟,也考上了燕大。”
“那老师你怎么发泄压力,打飞机?”
“我没压力。”他说。
他没说谎,他高三的时候根本没时间消化压力,因为除了学业以外,还要忙着讨生活,家里还有一张嘴等着他喂。
繁忙的生活让骆鸣玉暂时忘记了去网吧门口蹲梁曳的事情,两人的人生轨迹在高考那天就转向不同的方向,那时候信誓旦旦会一直联络的伙伴,在各自忙碌的生活中渐渐剔除了关于对方的部分。如果不是她突然回到荣城,也许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际。
这天周六下班,走出公司大门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半,她错过了最后一班地铁,刚挣来的加班费用来打车,路过一中门口,街道的店铺都关了,只有网吧和酒店的灯牌还亮着。
网吧前台摆了一排撕开口的泡面桶,前台小妹正挨个往桶里加沸水。
“开机子么?”余光看到有人靠近,小妹抬起头,看到来人又低头忙活去了。
前台不理人,骆鸣玉也不觉得尴尬,她在网吧里转悠了一圈,里面空间挺大,还有几个包厢,墙壁贴了一层淡金色的墙布,窗帘挑的半遮光的款式,吊顶上有好几个风机,排气扇也在转着,空气并不难闻,整个空间并没像她想象的那样沉闷得暗无天日。
“前台有凳子,你去那儿坐着等吧。”
冷不丁的,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骆鸣玉回头,见前台小妹指了指门口的方向。
“谢谢。”骆鸣玉赶紧道谢,走到前台坐着了。
前台的柜子上摆着一台电脑,边框被装饰过,贴着卡通贴纸,显示屏上方挂着一个哆啦A梦的手办,蓝色圆脑袋上还插着竹蜻蜓。
是个可爱的姑娘。
“今天人挺多,晚上我来守夜,你回去睡觉。”
上方压过来一个人影,骆鸣玉抬起头,那人手里夹着烟,正微微仰头往店里看。挺清瘦,下颌骨线条明显,鼻梁高挺,下巴上留着一点胡渣,没打理的样子。
她觉得有些眼熟。
“这段时间辛苦了,晚上哥带你去吃烧烤。”那人又说了。
骆鸣玉没应声,过了几秒,那人低下头来看她,夹着烟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中。
“玉...玉哥?”
刚才还冷峻着的脸立即变得惊讶,反应了好一会儿,梁曳有些局促:“你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这下眼前的人才和记忆里的少年重叠起来。
骆鸣玉站起身,想和从前一样拍拍梁曳脑袋以示亲近,可梁曳长高太多了,她的手伸到半空又缩了回去。
梁曳察觉到她想做什么,弯了弯腰,于是骆鸣玉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许久没见面,两人都有些生分。
“曳哥,你回来了。”前台小妹突然出现,跟梁曳打了个招呼,又快速打量了骆鸣玉一眼,低头在前台做事。
“小雨,今天晚上你守一下夜,我和老朋友吃个饭,明后两天给你放个假。”梁曳说。
“嗯,”小雨应声,“你少喝点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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