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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计
铜镜前,紫沅问沈千灯想梳个什么发髻。
“轻便些就好。”
沈千灯心思并不在此处。
三更就是成国未来新帝给她带来的冲击太大。
听闻梁王一脉早年与成国陛下不合,迁去封地益州多年,其余讯息皆一无所知。
按三更的年纪,他应当是老梁王之子,几时老梁王薨逝,新王继位,她前世竟一概不知。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四方城?
穆承锋知道些什么,又为什么追捕他?
前世此时,这些事也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悉数发生吗?
她前世没有来东城四所,那是谁助三更脱险?
桩桩件件尽数是难解的谜题。
此时再纠结前世如何已是无益,倘若没有外力插手,成国陛下大限将至,三更最终会回成安登基。她得在离开四方城之前,同三更建立同盟,日后在成安也多一份保障。
紫沅看着沈千灯脖子上了裹帘,心疼道:“只是公主受了伤如何赴宴。”
沈千灯回神,幸好她已知未来,也算占据先机,好早做打算。
“你也知道是去赴宴,又不是去比武,别担心。”她不以为意。
紫沅给沈千灯用步摇盘了个单髻,用心对比了几支金钗,簪在沈千灯的发间,余下的长发铺在背后用缠花简单装饰。
“对了,告诉陈巡检,我不问他的罪,让他去找四方使领罚。”
“是。”
沈千灯又改了主意,“不,还是让他随我一道去四方使府上。”
*
三更给沈千灯带了早膳回屋,这时公孙婧也换了一身行头回来,她穿着褐色男装,长发简单盘成髻,英姿飒爽。
“既要跟在我身边,我不便再唤你公孙婧,你可有行走江湖的名字?”
公孙婧摇头。
三更瞥向门外的大槐树说:“那我多嘴提一个字,‘槐’,从木,鬼声,恰好配得上靖先生铸器鬼才的名号。”
沈千灯沉吟片刻,道:“不若隐去‘女’字,叫槐青如何?从前我的名字里也有‘青’字,太后说是亭亭长青树之意。”
“谢殿下赐名,我很喜欢。”
“委屈你再躲几日,待我寻个由头说你是从青州城来的旧友,把耳房收拾出来,你与我同住。”沈千灯右手拿不起汤匙,换到了左手。
槐青完全不在意这些虚名,眼神已经瞟向了别处。
“我可否向殿下讨些东西?”
“你说。”
槐青指着一旁的匣子,“这些,殿下能不能借我观摩观摩?”
沈千灯顺着槐青的指向看过去,是一匣子暗器,是她昨日特地收拾出来抓刺客的,最后的吹箭就出自其中。沈千灯拿起一把袖箭弩又放下,她久不做戎装,这些精巧的物件都荒废了。
“这还是我师兄每年送进宫来的,我师兄最擅奇门遁甲,这些东西给你才算物尽其用。”
槐青满心欢喜地抱着一匣子暗器离开。
三更看沈千灯一双手拿个汤匙也艰难,善心大发端起粥喂她。
“你的伤都好了?”沈千灯凑过来吃了一勺问道。
“总归是比公主方便些。”
沈千灯毫不在意,“不打紧的,受伤了正好使苦肉计。”
“莫非公主原先打算使美人计?”
沈千灯抬头略有深意地看了三更一眼,道:“那三公子觉得哪一出更有胜算?”
三更弯起嘴角,“公主自有考量,何须明知故问。”
他舀了一勺粥递到沈千灯唇边,她却没有吃。虽然三更喂粥是一种享受,但沈千灯实在没这个耐心,她借着三更的手抬碗一口气喝了。
“那三公子心里想得是哪一招?三十六计,三公子吃哪一计?”沈千灯说了一句出乎他意料的话。
沈千灯的一双明眸直直盯着他,“要怎样三公子才肯与我合作?”
三更放下碗,偏头对上沈千灯的眼睛。
沈千灯眼神转向桌上的一张黄麻纸,示意三更打开。
是紫沅带回来的通缉令。
沈千灯指了指上面“悬赏一百两”的字样,幽幽道:“这悬赏的告示四方城可是铺天盖地。我可没把三公子供出去,眼下你可是欠了我一百两。不知一百两能不能请得动三公子做我的入幕之宾。”
三更垂首浏览了整张通缉令,眼睫轻颤。
出了东城四所,外面满世界都在找他。
“公主想要我做什么?”
“三公子借客卿之名,做我的幕僚,我在四方城一日,就保三公子平安,如何?”沈千灯笑吟吟发问。
公主府上的客卿,不过是个好听的说法,实际上所有人心知肚明,就是面首。
尽管只是权宜之策,但沈千灯这番话已然算得上惊世骇俗,毕竟她知道坐在她对面的成国梁王,未来的皇帝,论爵位品阶,不在她之下,论势力,四方城也算半个成国的地界。
她自然要趁三更还未得势之时尽可能拉拢他做自己的队友,公主与客卿,这是一个微妙的关系,若退一步,就是寻常的君与臣,若进一步,她先前的话也不是随口一说,必要的时候,使一使美人计也无妨。
手段不重要,结果最重要。
见三更缄默,沈千灯瞥了一眼刻漏,道:“若是在三刻钟之前,三公子不能给我答复,我就要去赴宴了。”
两人就这样四目相对。
沈千灯面上噙着笑,盯着三更。
很奇怪,本该心情复杂的三更在对上沈千灯双眼的那一刻,心里却没有在权衡利弊。
他没有细数他这一路从益州到四方城一路与薛家勾心斗角,没有想他伤好之后究竟何去何从。
原先他读圣贤书,却无心管窗外事,他独坐小楼,只想守好父王留给他的益州。可偏偏薛家盯上了他,威逼利诱要拉他入局,他假意应付,却逃来了四方城。
一逃一伤,让他遇到了天底下最特别的女子,启国长公主。
她的经历传奇,本尊行事比传言更甚。
她不似被束之高阁的皇家贵女,她同槐青一样身上有敢作敢为的江湖气,她走出了启国的天地依旧意气风发甚至肆意妄为。
他却在成国畏手畏脚,犹豫不前。
因为要去赴宴,沈千灯今日与前几日都不同,她施妆佩戴整副头面,发髻上两支金钗是点睛之笔,衬得整个人神采奕奕,全然看不出昨夜博弈后的疲惫。若不是脖子上的裹帘仍在,他几乎要怀疑昨日她与槐青的搏斗是否真的发生过。
没有瑕疵的妆面才是错了。
只有他目睹了一切。
她的倦怠还有一丝微不可见的脆弱,都被隐藏在完美面具之后。
无论是向前还是向后,都是错了。
错了。
滴。
滴。
嘀嗒。
刻漏中的水一滴一滴往下,在受水壶中化成一圈一圈涟漪,浮舟托起木箭缓缓移动了一分。
三刻钟。
沈千灯斟了两杯清茶起身,一杯递给三更,“以茶代酒,三公子考虑好了吗?”
就在话音落地的一瞬,没再犹豫,三更接过了沈千灯手中的杯盏。
两个瓷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三更谢长公主殿下垂青。”
“合作愉快!”
错便错了,三更不在乎要及时止损还是一错再错。
选什么不重要。
她想做什么便该自在随心去做。
她该要风得风求仁得仁。
他没有办法拒绝她,他应该遂她的意。
“可有什么消息要我帮你递出去或者带回来?”出门前,沈千灯又停步问他。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公主尽兴就好。”
“那你觉得穆承锋是个什么样的人?”沈千灯忽然好奇三更的看法,毕竟三更比她更早认识穆承锋。
三更偏头看着沈千灯,“公主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
“知己知彼才能先发制人。”
三更想了想他记忆中的穆承锋,答道:“襄王世子博学多才,为官清正,言行不曾有差。其余的,一人千面,还要公主自行判断。”
判断?判断什么呢?
虽然上辈子沈千灯选择嫁给她,但她也没看透此人。
她替他守了兖州城,得胜之日他本该顺理成章继承大统,可他却自刎了。
沈千灯心里不觉得他是那种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可惜梦境里晚了一步,没有看清,她不知道穆承锋与三更在争执什么,宁可以死相逼,也要传位给久不现世的梁王,成还二十一年夺嫡之争的背后,显然还有她尚不知晓的,巨大的阴谋。
院外,陈巡检跪地请罪。
沈千灯顿步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本宫不越权治你的罪,随本宫去见四方使。”
陈巡检心中忐忑,安防上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昭宁长公主隐而不发究竟是何意。
马车上,沈千灯思索着前世去赴春日宴的场景,那时并无满城缉拿刺客之事,穆承锋选了一个艳阳天邀她出城踏青。
在城郊,他们偶遇了穆承锋的胞妹安阳县主穆成盈,安阳热情非要拉她去流水曲觞的诗会,她进退两难。她在宫中不知逃了太傅多少课业,和这些才女一同赏景吟诗委实令她头痛,幸而穆承锋注意到她的窘迫,替她解围。
穆承锋当时作了什么来着?
沈千灯想了半晌才记起来一句:画楼春早,一树桃花笑。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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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①画楼春早,一树桃花笑。——凌廷堪《点绛唇·春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