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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接下来一旬之中,姜约入夜一得了闲,就钻进山中,身旁跟了那只瘦骨嶙峋的妖,一面劝她,一面暗中使绊子害她。姜约又一次不厌其烦地扫过它拍过来的爪,不欲再与它多说,只是默默地抚过一丛又一丛草药,细细分辨。
月色并不明朗,她眨了两下眼睛,吞了一颗回灵丹,顺手摘了几颗树莓扔在脚下,妖便捡起来吃。
“你若要找,何苦那么费力,跟我前去,我知晓在何处。”
姜约哼笑两声。
“这几日你欲杀我数次,又想让我信你,若不是你能人言,我都会认为你灵智未开,糊涂是常态。”
“我杀不了你,跟我去一趟又如何,从未被这般关照过,仙人,”那妖背依然弓着,声音低而哑,说到此刻便尖了起来,“我想报答你。”
姜约站了起来,在原地做了个标记。
“带路吧,让我看看你的宝地。”
这一路饶是姜约在山中逛了这些时日,对她来说也是生分的,不禁起了疑,但妖在前面一路行着,边说。
“这处若非带着来,再如何也寻不到的,我在祁连山中活了两百年,实打实的,没有虚言。”
它低着声音,在夜里显得更暗了,姜约循着它的路。
“我信你。”
斗大的绣线菊生在地上,一丛接一丛的,茂密,繁盛。姜约数着时辰,树林生在她脸庞一般,望不见月光。
不一会儿,它侧过身子,在地上掐了一只草往姜约身上扔来,她伸手接过,正是七色草,青绿的,时辰未到,未曾变色。
姜约抬眼望去,此处漫山遍野的长满了七色草,她心中一喜。
“我没有骗你吧。”
声音带着笑,尖刺地刻在姜约的耳朵中,此时也不觉得烦了。
“多谢,明日给你带烧鹅。”
她俯身,往前踏了一步,手上握着短剑,镯子碰到七色草,眼前的画面坍塌破碎,而她一头往崖上跃下,崖并不高,不过竖立着几丈长的尖刺,密密麻麻,几具尸体,穿肠烂肚的飘摇在刺上,只一眼扫过,白的骨红的衣,横七竖八。
姜约脚下一顿,心里惊涛骇浪之中,那妖在她身后猛然一推,生死一线,她提气运了身法,刹在崖尖,转身面向着它。
脸上的双眼瞪大,手抖了又抖,从未如此命悬一线过,它又再度往前一扑,长好的指甲泛着青黑,刺啦几声抓破衣袖,几股血珠流了出来。
她怒了一声,又痛又恨,甩了它下去,短剑攥在手里,青筋暴起,指向它去。
“你何故如此?!”
“你们这些修士跟凡人有什么差别,不过稍微下几个套,就巴巴地来了,”它狞笑一声,弓着的背不住地抖,似乎又在笑,在姜约将短剑逼上它喉咙处时,才慌得六神无主一般,“仙人,我错了,我修行了两百年才得如今这般,不通人言的时候四处流窜。”
姜约看着它求饶的脸,看它头上的几根毛不住地抖,成为修士以来,她初次与死亡失之交臂,没有想到,其实并不壮烈,宛如九岁躺在床上,几度以为自己要咳死一般窝囊。
她的手仍然颤着,剑尖不断地扫过它一把就可拧断的脖子。
“仙人,我修行不易,既已开了灵智,便没有来生。”
还在说,一字一句,搅得她心中并不安宁。
她想到阿尔斯兰,也如同这妖一般弱小,也许不该,况且,她下不了手,即便作恶多端,欺骗了她,可它能通人言,便与人无二异,她又有什么资格杀人?只因为我强过它?
然而所见非虚,只觉得胸腔与大脑一齐搅动,心中的恨与爱交集,血顺着那划开的豁口流到剑上,瞧着自己手上的红色绣线皮开肉绽,眼中一热,流下两行泪来。
姜约一边聚气,躬身往那妖身前凑,那妖往下倒,姜约攥着剑追,直到再无退路,将剑尖往下划,一边说。
“你并不能如此,千不该,万不该,你都不该如此。”
脸颊流着泪,她学着小师姐那般,用一柄短剑剖开它的皮肉,耳边嚷起来求饶声,诅咒声,尖叫,凸出来的眼眶之下渗出泪,不过片刻,戛然而止。
一剑毙命,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姜约恍惚之中感到周边的树皮跟树叶的汁水流动了起来,漏了一地,她的脚跟手阵阵发肿,外物与自身没了边界,人站在地上,却犹如淌在泥里的一滩浆,她手底下,剑刃磕磕碰碰的把骨头肠子搅在一处。
迷迷蒙蒙的,天地仿佛在她耳边低语,万事万物,绝无例外。
灰败着一张脸的姜约,脸上的泪痕与血痕均未干,也任由手上的伤口裸露着,飞身下了崖,发愣地收检一具具尸体,跟她穿着一样衣服的骨头,四肢发麻,头重脚轻,一张飞信飞来。
小约,歧那的雾散了,月很明朗。
姜约的眼眶又热了起来,在山中大声嚎哭,脸上的血却冲不干净,尸与骨被她趁着月色带回门内,交给一事堂。
这一晚她没有再做什么,只是缩在自己的椅子上,要将五脏六腑倒出来一般,给沈结兮写了长长,长长的飞信,事后一阵干呕,在桌子上打坐,浑浑噩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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