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鬼

　　初雪落下的那一刻，整个南城都陷于睡梦之中，软绵绵的雪花像柳絮似的铺满了街道的每一个角落。
　　何郁在等公交车时，几个穿着校服的少年骑着自行车与他擦肩而过，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下雪了！”
　　南方下雪很少见，尤其是下这么大的雪，白茫茫的一大片。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今日站在雪中，内心自是喜悦的，眸间也沾染了几分柔顺。
　　课间操休息时，整个班级都沸腾了。少年们欢呼着冲向走廊，趴在栏杆上伸手去接雪花，有人甚至直接跑下教学楼，在操场上仰头转圈，任由雪粒落在发梢上。
　　何郁也站在走廊边上，伸手接过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掌心迅速融化，嘴角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他刚想叫蒋晋川一起看，却发现对方早就站在了他的身后，正低垂着头看着自己。
　　蒋晋川的五官在雪景里显得更加深邃，黑发上落了细碎的雪粒，睫毛上也沾了一点白，衬得那双漆黑的眼睛越发深不可测。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怎么不去玩？”
　　蒋晋川拉住他的手，向楼梯口走去，“我们一起。”
　　班里的男生们已经打起了雪仗，雪球乱飞，笑声和喊声混在一起。
　　“小心！”何郁惊呼。
　　一个雪球正对着蒋晋川砸过来，他侧身躲过，在地上捧起一团雪往雪球飞来的方向砸去。
　　“身手矫健啊。”许星麟一拳击碎，来了个天女散花。
　　梁宇掏出手机，招呼大家拍照：“来来来，合照一张！”
　　“你哪来的手机？”许星麟问。
　　梁宇将手机调成自拍模式，答道，“偷偷带的，别举报我哈。”
　　何郁刚想跑过去，手腕被蒋晋川一把扣住。他疑惑的回头，蒋晋川淡淡道，“别跑，地上滑。”
　　远处，梁宇举着手机喊：“喂！你俩别腻歪了，过来拍照。”
　　两人这才不急不慢地走了过去。
　　许星麟不知从哪里把宋纪礼给找了过来，梁宇站在最前面，蒋晋川和何郁并肩站着，他一手搂过何郁的肩膀，手臂状似无意地搭在何郁的肩上。
　　“不行，这样显得我的脸好大。”梁宇一直在找角度，力争找到可以完美拍出他的帅气的最佳位置。
　　许星麟咂咂嘴，“好了没？你脸本来就大，心里没点数。”
　　宋纪礼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别说了。
　　许星麟看了身边的人一眼，没再说话。
　　“好了，看镜头，一、二、三，茄子！”梁宇把手臂举到最高，按下拍照键。
　　镜头定格在那一瞬间，蒋晋川还是那副冷淡模样，何郁的脸上透着温柔的浅淡笑意，宋纪礼靠在许星麟肩头，梁宇看起来还是很滑稽。
　　“我靠，哥的盛世美颜这破手机拍不出来。”梁宇差点原地爆炸，捣鼓半天，就他拍得最丑。
　　“回头把照片发我。”蒋晋川对梁宇说。
　　雪还在下，落在了少年们的头发上，青春少年爆改白发老翁。
　　何郁想起了一句话，“他日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元旦晚会前两周，老高把确定节目和选角的事项，交给了林乐妍负责。
　　林乐妍站在讲台上，拍了拍手，“安静！现在大家看一下有没有喜欢的节目可以参演的。”
　　教室里立刻炸开了锅。
　　“打架子鼓！”梁宇第一个举手，他已经跃跃欲试了，要是他能上台，一定帅炸全场，说不定还能收获一堆小迷妹。
　　“小品！去年有班级的小品拿了第一。”
　　“合唱吧，简单又省事！”
　　林乐妍脑袋瓜子嗡嗡的，敲了敲黑板：“停，投票决定。”
　　……
　　“同意童话剧的举手。”
　　稀稀拉拉几只手举起来。林乐妍宣布：“好，童话剧胜出！”
　　全班：……？？？
　　文艺委员扶额：“班长，你早就想好了吧？”
　　林乐妍笑眯眯地翻开笔记本：“没错，《睡美人》改编版，有王子、公主、反派巫师，还有搞笑配角，绝对能赢！”
　　“角色怎么分？”有人问。
　　林乐妍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眼里闪过一道精光，“抽签，公平公正。”
　　十分钟后，何郁看着自己抽到的纸条，上面赫然写着【睡美人】，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林乐妍：“恭喜，你就是我们的公主了！”
　　“哈哈，何公主。”梁宇这下觉得演大树也可以接受了，虽然这埋没了他的帅气，“你是公主，那谁是王子？”
　　蒋晋川打开纸条，一只胳膊撑着桌子，“我演王子。”
　　许星麟打趣道：“得，蒋王子，羡慕了。”比他这什么破角色好多了。
　　“靠，你演女巫？”梁宇抢过许星麟的纸条，发出尖锐的爆笑声。
　　许星麟面无表情地看向林乐妍，“我反对，我申请和梁宇交换角色。”
　　林乐妍镇定自若道：“这是命运的安排，反对无效，就这么定了。”
　　何郁想象着许星麟穿着女巫服装的样子，就觉得好笑，虽然他也没好到哪里去，但是他演睡美人躺在那里就好了，比许星麟要好那么一丢丢。
　　不过，他记得睡美人是被王子吻醒的吧？
　　难不成他要和蒋晋川……接吻？他要晕了，多羞耻啊。
　　还不如让他来演女巫呢！
　　算了，他也不想要别人和蒋晋川那么亲近，到时候应该是借位，这样想着何郁心里好受一点了。
　　蒋晋川偏哪壶不开提哪壶，逗弄道，“那就请何公主多多指教了。”
　　何郁听了差点眼前一黑，两颊红扑扑的，辩解道：“我的演技为零，你就别指望我了。”
　　他很少参加班级节目表演，就算是参加那也是简单的大合唱，混在队伍里就行了，这下直接让他演主角，真的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啊啊啊啊啊啊！
　　好崩溃！
　　为了防止出差错，何郁把《睡美人》的剧本看了好几遍，一字一句地背记，精确到每一个具体人物的每一句话。
　　他在心里给自己默默打气，没问题的，你可以的，加油。
　　-
　　林乐妍找了个空教室当作训练场地，这里没人又安静，位置再好不过了，一放学，她就把参演的同学都招呼了过来。
　　“台词都记住了没，开始排练了啊。”她有模有样地说道，颇有导演的气质。
　　何郁手里拿着林乐妍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睡美人裙子”，表情显得风中凌乱，“班长，你确定要换服装吗？”
　　林乐妍笑嘻嘻道，“每一次练习都要当作实战操演，当然得逼真啦，快去换上。”
　　何郁只得去厕所换了衣服，第一次穿裙子，怎么看怎么别扭，他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建设，终于慢吞吞地走出了厕所。
　　裙子倒是挺合身，就是后背的系带有点松，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
　　“我妈的裙子，你穿着正合身，完美。”林乐妍露出满意的笑容，眉飞色舞地说。
　　简陋的服装搭配不太靠谱的道具，林乐妍改编版《睡美人》正式开始排练。
　　“躺下躺下，等会儿王子要来吻醒你！”文艺委员指挥着。
　　何郁耳根发烫，这会儿好很多了，似乎接受了自己穿裙子。
　　他硬着头皮躺到临时搭建的城堡高塔上（其实就是几张课桌拼的），闭着眼装死。
　　许星麟穿着滑稽的女巫制服，头上戴了个尖顶帽子，手里还拿着个魔法棒，活像个跳大神的。
　　他悠哉游哉地开口道：“十六年后，当纺锤刺破你的手指，你将陷入永恒的沉睡……”
　　梁宇双手举着两片绿色纸板，充当一棵大树，他憋笑憋得厉害，脸都变形了。
　　许星麟给了他一记眼刀，眼里是赤裸裸的威胁。
　　梁宇吐了吐舌头，又恢复了平静的表情，切换自如，果真变成了一棵-安静-的树。
　　教室门被推开，蒋晋川身着黑色西服外套走了进来——他最终还是欣然接受了出演王子，尽管现在还冷着脸。
　　他走到城堡高塔前，垂眸看着躺在课桌上的何郁。
　　何郁闭着眼睛，睫毛轻轻颤着，嘴唇微微抿紧，脸颊泛着淡淡的红，给人一种视死如归的感觉。
　　他盯着何郁看两秒，单膝跪下，伸手轻轻拂开何郁额前的碎发。
　　蒋晋川低声问：“你很紧张？”
　　废话，何郁能不紧张吗？
　　第一次穿女装+出演反串角色+演吻戏，他的紧张不奇怪吧。
　　谁要是能在此情此景下，心如止水，何郁高低得给他竖个大拇指。
　　何郁的喉结动了动，还没回答，林乐妍已经冲了过来：“不对不对，王子应该直接吻下去，不是说话！”
　　何郁：“……！！！”
　　好了，这下何郁彻底慌乱了，他猛不丁睁开眼，对上蒋晋川近在咫尺的脸，呼吸一滞。
　　见何郁醒来，蒋晋川犹豫了几秒，不知对方是否会反感，但又劝自己，不过演戏而已，难不成何郁还能推开他，只能受着罢了。
　　算了，就这样吧。
　　他伸手扣住何郁的后脑勺，俯身下去，在距离何郁唇瓣只剩一寸的地方停住，抬眸看了林乐妍一眼：“这样？”
　　林乐妍被蒋晋川的动作惊得目瞪口呆，虽然是她自己选的剧本，但看着别人演出来，真的爽得没谱了，她露出姨母笑，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对对对，就是这个感觉！保持住！”
　　何郁整个人都烧起来了，手指紧紧攥住衣服下摆，身体绷得笔直。
　　蒋晋川手掌的热量隔着皮肤源源不断地传过来，暖暖的，很舒服，虽然教室开了空调，但何郁穿得太过单薄，不合时宜，深冬的冷风止不住地往他怀里钻。
　　林乐妍见排练地差不多了，她宣布，“OK，进入下一幕。”
　　蒋晋川松开了手，站起身时，指尖若有似无地蹭过了何郁的耳垂，那里红红的。
　　元旦晚会很快到来，林乐妍的《睡美人》也排练得差不多了，她相信此剧定能一举夺冠，震惊全场。
　　开场舞结束，主持人站在台上宣布演出名单，声音慷慨激昂：“接下来请欣赏，高一一班的《睡美人》。”
　　“大家欢迎！”
　　伴随着全场的掌声，演出开始，礼堂灯光暗下来，音乐响起。
　　……
　　幕布拉开，何郁依旧是躺在那高塔上，知道台下有上千人在看他表演，心里越发着急，在脑海里一直回忆着他的剧情。
　　可是不顶用，心跳快得像是要逃出胸膛，他可以听见蒋晋川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他身边。
　　全场寂静。
　　下一秒，蒋晋川蹲下身子，垂下头，手掌覆在他的眼睛上，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听见的声音，“别抖。”
　　然后，蒋晋川吻在了何郁的唇上。
　　不是借位，真的唇碰唇，留下青涩的一吻。
　　柔软，温热的唇瓣贴在一起，带着不可抗拒的力度，却又在触碰的瞬间分离，淡的难以捕捉，仿佛根本不存在。
　　温热的气息拂过何郁的耳畔，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一场梦。
　　可蒋晋川的亲吻，他没有一点反感，反而希望对方多施舍他一点，一点点就够了。
　　观众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起哄声，这个年纪的学生都喜欢嗑CP，这样大大方方地在台上亲的，就更好磕了。
　　何郁睁开眼，蒋晋川已经直起身，朝他伸出手：“多么美丽的公主。”
　　何郁红着脸抓住他的手，借力站起来，蒋晋川却突然收紧手指，在他掌心挠了一下。
　　他没太在意这些小细节，按部就班地走完剧情，喉咙发紧，战胜内心的恐惧，一字一句道：“是你吗，我的王子？你终于来了。”
　　蒋晋川深情告白，眼里尽是温柔：“我穿越荆棘，只为来寻找你。”
　　谢幕旁白：“从此，王子和公主在城堡中幸福生活，真爱战胜了所有诅咒。”
　　舞台上，蒋晋川自然地牵起何郁的手，带着他走向台前谢幕。
　　他们指尖紧扣，没再松开。
　　“太甜了，好嗑好嗑！”一名女生大喊，巴不得全场都能听到。
　　旁边的同学诧异道，“那可是两个男的。”
　　那女生满不在乎地反驳道：“你懂什么，就是因为是两个男的才好嗑。”
　　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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