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燎原

　　上了初中之后，苏遇搬到了高中附近的公寓小区，那里也是苏常家里的一处房产。苏遇美其名曰锻炼独立生活能力，非要自己一个人搬过去。我在苏常的隔壁班，还是约着一起上下学。而黎隐，好巧不巧依然是我同桌。
　　初一的暑假，父亲在我生日那天会回来，母亲这段时间也很少加班了，小姑姑或许也在。苏遇在我生日前两天也会从公寓回来过暑假，苏常也许会经常带他跟我出去玩吧。今年……是不是可以好好过个生日？
　　“祝晏，你想什么呢？”听到苏常的声音，我回过神，看向屏幕。“我还以为你卡了，要不是看到你眨眼，我都要挂电话重新打了。”
　　我和苏常在打视频电话写作业，本来是约好去图书馆的，但今天下了大雨没办法出门，所以苏常提议打视频电话写。一开始我拒绝了，我不习惯在镜头面前露脸。但我也奈何不了苏常，她想打也不好拦着。
　　……如果可以，我连电话也不想打。
　　“没事，就是在想……我生日好像快到了。”
　　“生日？你没跟我提过啊。”
　　我转转笔，回答：“这几年爸爸妈妈都忙，我过生日的时候他们都不在，也就没过。今年他们会回来……”
　　“你生日几号？”
　　我抬头，看到苏常低头写着东西。看样子是数学作业，好像在加快速度。
　　“这个月21号。”
　　“知道了。你数学写到哪了，对对答案。”
　　“哦，写完了，我念一下答案……”
　　“叮铃铃——”

　　……我记得我没定闹钟啊。
　　睁开眼，看到是电话在响，接起来之后是苏常的声音。
　　“诶，你今天生日对吧？今晚过生日？”
　　“嗯？嗯……”
　　“我带上我哥和妈妈来，都有礼物给你哦。”
　　礼物吗……好像从来没有收到过家人以外的人送的礼物。
　　“好。”
　　她说了声再见，率先挂了电话。
　　起床之后，看到时间已经是八点，母亲已经去上班了吧。今天晚上要过生日……有点开心。他们说过生日那天要好好玩，要吃蛋糕，要和朋友互相抹奶油，要收礼物……要许愿。
　　许什么愿望呢……
　　也还是没有想好许什么愿望。
　　泡好米不久，母亲就回来了，只是表情有些奇怪。她看起来很恍惚，眼眶是红的，眼里充了红血丝。丢下包，坐在沙发上，沉默了很久。
　　“妈？怎么了妈？发生什么了？”我坐在母亲旁边，轻抚着母亲的后背。
　　她摇摇头，头埋的更低了。
　　“爸呢？他去哪了？怎么还不回来？”我有些蒙圈，也只能机械地抚摸着她的后背。母亲还是什么都不说，只是由沉默变成了隐隐地抽泣。
　　“到底怎么了，妈妈？爸出了什么事吗？”
　　她调整了呼吸，终于还是摇了摇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事，你爸他跟我说……”她长长地呼吸一口气，“今天有很紧急的临时任务，回不来了。妈妈有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今天，出了点事故，所以有点……”
　　“叮咚——”门铃响了。
　　母亲急急忙忙擦掉眼泪，催促着我去开门
　　……我没能听到母亲真正的答案。
　　我看着她转身去厨房，开火做饭。直觉告诉我，是父亲出事了，但母亲不想让我知道。想到这里，我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痛，连带着呼吸也有些困难。好像是呼吸碱中毒，我闭上嘴调整着呼吸，去开了门。
　　苏常来了，一个人来的。她没有带上苏遇和许如雨阿姨，自己一个人撑着伞过来的。
　　我们相对无言，苏常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还是走了进来。她放下礼物和买的蛋糕，用她不太敏感的眼睛去看我的脸。
　　“你怎么了？”
　　“没事。”
　　“家里出事了？”她低头，在看我的眼睛。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失笑，将手轻轻地捂在她那双突然变得敏感的眼睛前。“准备吃饭吧。”
　　我收拾着餐桌，实际上没什么好收拾的，就那样把桌上的几个摆件排列组合般地摆了一遍又一遍。我能感觉到她看着我的动作，但她没再说话，就坐在椅子上乖乖地等饭。毕竟知道只有三个人在，母亲做的并不多。苏常注意到她红肿的双眼，但没有说话，只是和我聊着初二的分班考试、作业里的难题、什么时候有空去哪里玩玩。
　　吃过饭，苏常把蛋糕摆上桌。她买的蛋糕不大，本来是可以让我们大家分着吃的，但许如雨阿姨和苏遇没有来，父亲和小姑姑也没有。
　　苏常只插了一根蜡烛，她说蜡烛燃烧的味道不好闻。母亲以孩子不能玩火为理由，接过了苏常手中的打火机，点燃蜡烛。
　　苏常关上了灯。
　　火苗腾空而起。
　　我愣了许久，火光在每个人的眼珠间跳跃，并未升腾。我好像笑了，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许愿。”苏常拍了拍我。
　　“嗯。”
　　我闭上眼，双手合十，沉默了很久。
　　我许了很多愿望。
　　希望父亲没事，希望母亲振作，希望苏常永远快乐，希望苏遇能考上心仪的大学，希望我的朋友都幸福。
　　其实不是没有愿望可许，只是不知道自己这些愿望能不能被谁听见、被谁在意。第一次把自己的愿望一个个提起，似乎是在报复性地把以前所有没许过的愿望告诉这个蛋糕。其实蛋糕寄托不了什么，我只是只能把这些秘密在心里偷偷告诉它，仅此而已。如果能被听见，那就让所有重要的愿望都实现吧。
　　希望能永远陪在我重要的人身边。
　　睁眼，吹灭蜡烛，房里陷入漆黑，母亲摸索着打开了灯。
　　苏常把礼物袋从茶几上拿过来，先是拿出一本书，是苏遇准备的礼物。接着是一个简陋的袋子，里面是一只钢笔。苏常说这是黎隐送的，她今天来的路上遇到了他，他知道今天是我生日后，去附近的一家店买了一把好用的钢笔。
　　最后是一个精致的盒子，苏常把它放在桌上，推给了我。我打开，里面是一串手绳。整体是黑色的，编着三股绳，中心是鹅卵石珠子，三条绳子上都有几个白色、星空色的珠子点缀。
　　我拿起来，发现鹅卵石上刻着字母。
　　“Z，Y。”我念着字母。
　　“祝，晏。”她念着名字。
　　我转过头，与她对视了很久。苏常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拿过手链，说：“你如果、不喜欢，可以把这两个鹅卵石换掉的。”
　　她正准备示范怎么取下鹅卵石，我拿走了手链，戴上。
　　“我很喜欢。”
　　“那就算作友谊手链。”苏常笑起来，我也跟着笑了。
　　“那为什么你没有？”
　　“我的当然要你来做啊。”
　　“我不会。”
　　“切。”
　　送过生日礼物过后，苏常把我拉到客厅，窝在沙发里聊天。母亲大概是想自己消化情绪，做完家务就回房了。客厅只剩下冰箱嗡嗡运作的声音，和我能感受到的自己的心跳。
　　“阿姨回房间了，现在就我们两个人，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我很担心你。”
　　于是我坦白今天的事，准确来说，是猜测。
　　苏常听完之后，抱了抱我，随即又伸出手捏我的脸。
　　“别愁眉苦脸的，只是猜测不是吗？叔叔会没事的。”
　　即便如此，一种不好的预感将我包围。压得我喘不过气、想流眼泪，我开始无限想象所有可能发生在父亲身上的事情，我开始无限推演无数种结局——大部分是不是好结局。如果是好结局就好了，母亲就不会这么难过；如果是好结局就好了，今天就可以过一个美好的生日。
　　今天没有被毁掉，希望今天没有被我毁掉。
　　“唉。”
　　听见她的声音，我抬头，她的视线追随着我的眼睛。
　　“今天没有被任何事毁掉。”

　　“不是重伤吗？怎么今天又告诉我他死了？”
　　距离我的生日过去了几天，我被母亲带到一个叫法医中心的地方，离父亲的工作单位很近。现在我们在负一层一个叫“停尸间”的地方，我就知道发生什么了。母亲和穿着警服的叔叔阿姨们争执着，我轻抚着她的肩膀安抚她。
　　低头能看见妈妈新生的头发是苍白色。
　　抬头，是只露出苍白脸颊、沉睡的父亲。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里很阴冷，到处都是惨白色和暗淡的银灰色，霉斑、霉斑、霉斑……它们应该不会长在父亲身上。
　　……
　　我们回到了地面，一个年轻的女警姐姐正在安抚母亲。我坐在另一旁，另外两个警察坐在我两边。接着，妈妈打了个电话。没过几分钟，如雨阿姨带着苏常来了。如雨阿姨在母亲身边坐下来，抱住了她。苏常站在一边，左顾右盼时看到了我。
　　“祝晏，我们先走。”苏常大步走来，拉起我离开了法医中心。
　　我们在外面漫无目的地走着，苏常走在我身边。
　　“哭出来会好受点吧？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看起来一点情绪都没有。”
　　我尝试酝酿情绪，可是悲伤被一团揉紧了，我没有能力展开。但我能感受到心脏，感受心脏在我的身体里逃窜。
　　“哭不出来。”我叹一口气，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苏常罕见地皱起眉头，牵起我的手向前走。迎面遇上了黎隐，他好像刚从电玩城出来，手里抱着几个电玩城特有的几个丑布娃娃。
　　“诶，祝晏、苏常？你们好啊。”他看向我们牵着的手，笑了起来：“你俩谈恋爱呢。”
　　紧接着黎隐变表情了，我转头，苏常正对他挤眉弄眼。
　　“祝晏，这娃娃给你一个。”
　　“好丑。”苏常嫌弃道。
　　“别不识好歹，这些本来是给我妹抓的，给你们一个不错了。”
　　“0人想要。”
　　“我去你的，祝晏都没说什么。”
　　接下来他们就边走边斗嘴，我大概是抽离出来一些了，心脏也终于平复下来。我感受着手上的温度，手腕传来光滑的碰撞声，是手绳上鹅卵石与珠子的碰撞。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