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球少年]构成琐碎日常的沙砾是什么呢

　　睡前祝福并未生效。四月末的夜间气温不算热，理名惯例给空调定时到凌晨，本以为足够支撑到自然醒的冷气提前失效。
　　横贯腰间的手臂搂得太近，影山偏高的体温在空调被里充当了暖气。她想伸手够床头柜上的纸巾擦汗，他箍得密实的怀抱完全不给机会。
　　幸好空调遥控器还在能触及的范围，她调低两度，再度昏睡过去。
　　亲密的情侣睡眠姿势浪漫有余，对肩颈关节却不太友好，特别是榊原理名这样平时疏于锻炼的社畜。次日，因“迫害肩膀罪”，影山选手失去了优惠待遇，被女友勒令帮忙揉肩。
　　“昨晚做了不好的梦吗？”抱得她死紧不说，面相还睡得龇牙咧嘴的。
　　“只是一些无聊的事情。”
　　意图隐瞒，罪加一等，噘嘴减半等。她扭过身，捏住他的脸颊问道：“不方便告诉我？”
　　“因为不想你生气。”
　　见女友已经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他只好如实陈述了一桩职业运动员届常见的烂俗故事。
　　队友专心扑在排球上，忽略了异地的恋人，聚少离多之下，被第三方乘虚而入，分手、挽留、决裂的结果教训惨痛，其他人安慰之余也没忘记提点这位跨越洲际的异地恋二传手要用心经营感情。
　　理名听完哑然失笑，与其说生气，她更多的是感到滑稽，“你又不是才打算去意大利，现在来担心这种事会不会延迟太多了。”
　　影山知道把这种情况带入到他和理名的关系很荒诞，并不把那些有的没的放在心上，谁想到回到恋人身边做的第一个梦便由此发散而来。
　　「对不起，已经喜欢上别人了，我要到那个人身边去，和你的关系到此为止，别再见面了。」拼尽全力也触碰不到对方，她满面轻松地转身，连正式告别也不愿意。
　　排球这么有趣，再多人喜欢都不足为奇。理名也是如此，有其他人喜欢或追求太正常了。他明白这样的道理，然而梦境中的事情仿佛证明了自己对她的感情有所怀疑，影山选手急于辩解，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语言表达，耳根很快红成一片。
　　“安心好了，有定期检查维护的前提在，排球不会无缘无故自己瘪掉的。”尽管极少诉说爱意，在一起的每一天他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表达，训练和比赛之外不多的时间大部分都给了她，这和那名队友的情况根本不具备可比性。
　　“什么排球？”
　　特地拿他最爱的事物打比方，结果弄得他更茫然了，榊原理名只好再直白些，“意思是说，你不是那个队友，我也不是你队友的女朋友，我们和那种情况完全不是一回事。如果你不再在意那颗排球的状态，输掉比赛是理所当然的事。我先声明，飞雄，对手是你的话，我完全不打算输。”
　　牛角尖小狗听懂了，特定角度下折射光线的瞳仁呈现出她最难抵挡的湿漉漉眼神。
　　不行，这样下去又要召唤仍在运营的“小狗巴士”了。理名将早上取回的信件交给他：“菅原前辈寄来的，另一封好像是电视台的。”
　　“是婚礼邀请函，菅原前辈请我们一起参加，时间是7月份。”
　　“哇，正好是暑假的时候呢。”她接过邀请函翻看，“有一段时间没见过菅原前辈了，去年全明星特别赛没能来参加还特地让东峰前辈现场视频连线来着，原来在酝酿这个惊喜。飞雄呢？”
　　“他有经常和我电话联络，方方面面提供了许多建议。”
　　“菅原前辈确实对我们这些后辈都非常关照呢，新婚礼物得好好想想送什么才行。不过我问的是时间啦，我这边肯定没问题，你的时间合得上吗？”
　　“我也可以。”
　　共同填好邀请函背面的出席回复栏，理名装回信封前重新看了一遍，引来影山疑惑的视线：“是哪里写错了？”
　　“安心安心，一点也没错。”不如说和他平时的笔迹比起来过于端正了，真的非常尊重菅原前辈。“那封写了什么？”
　　“问我愿不愿意参加他们的节目，需要跟踪拍摄我的一天。”某些方面十分不喜欢麻烦的影山选手表示拒绝。
　　榊原理名脑内摄制栏目开启预演，回放本日每一时刻，几乎全是发生在每个人身上的必要生命活动，并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开始交往的那几年还会有“在一起的话，不特地做些什么事像在浪费”的想法，现在双方都能够游刃有余地一起“浪费时间”，比如到人少的地方散步，想说什么就说、不想开口也能安静地一直走下去。
　　当生命中重合的部分越来越长，无需再急于“效率”最大化，而是让“效用”最大化。
　　这应该就是年龄增长带来的好处吧，让自己变得更从容些。择业时应聘家具制造企业在当时是权宜之计，入职至今，在营业部带领其中一个小团队，不能说非常热爱这份职业（普通社畜实在没有更多的爱意投射到工作上），但的确从来没后悔或动摇过。再怎么艰难的时刻，已经极少像初期把自己情绪逼到尽头的时候，对己对人都能给予更多空间。
　　她相信影山飞雄亦是如此，他和球迷互动显然能做到更加自在，不像前几年为了制造“合适”的笑容让自己的面部肌肉比跳发的背肌还要紧绷，表情随性而为，了解他性格的球迷对此反而接受良好。
　　“影山选手！！请问可以给我签名吗？”
　　和不乔装、不遮掩的知名运动员出去，这句话至少听了一百遍。再一次见他快速画出菅原前辈设计的签名，和出门后投到邮箱里那封邀请函上的板正签名对比，理名唇角的弧度藏也藏不住。
　　“这位请问是影山选手的恋人吗？”
　　“是的，还请不要暴露她的信息。”
　　得益于他多次对媒体或球迷认真的告知，榊原理名总体上没有因为“影山选手的交往对象”这个身份影响到日常生活，即便是以前和对方同框场合相对最多的时期（毕竟有心的话，从她在AD亲友席观赛的表现推断身份并不困难）。
　　倒是有一次，对社交媒体不感兴趣的人偶然刷到「影山选手的女友竟然是那么普通的家伙啊www平衡了」的推特，想反击却找不回那个账号，眉头拧成结的神情把她给惊到了。
　　“不用为不相干的人生自己的气。”理名抹去对方眉间那团褶皱，就像他的反应消解了她心上本能产生的微小疙瘩那样。
　　如果要计较这个无名路人的话，那么家人知晓她交往前的经过，玩笑似地说“还好影山君没有拜托别人帮忙补习，我家孩子可真幸运”大概得让她伤心好久了。
　　论外貌、名气、成就这些条件，榊原理的确是不折不扣的普通人。要是那一次帮忙补习的是其他人，影山应该也会由此生出好感吧，她很普通，或者说萌生好感的契机可替代性太强——她从家人的说辞里读取到了这层潜藏的意思。
　　可那又如何呢？时间不能回溯，除非重新读档到那时（参考年初看的《ブラッシュアップライフ（重启人生）》），影山飞雄做出了其他选择并延伸出不同的结果，这个问题才有成立的意义。榊原理名不会用无谓的假如为难自己，评价人的维度成百上千，衡量自身的尺度只取决于自己，况且普通也不是什么贬义词。
　　“要送家具吗？”
　　“随便看看啦，实用性是挺强，不过应该还有更好的选择……”
　　话说影山选手的观察力强到过分了，她只是目光扫过家具推荐图册稍微作了停留，甚至没有其他肢体动作。榊原理名实在不明白那个无聊的《天照队里谁对妻子/恋人出轨觉察最晚》讨论帖里为什么一堆人提名他，退两万步来说，即使她移情别恋，晨间喜欢上别人，在他这里也根本瞒不过中午。
　　逛家居卖场最大的麻烦就看见这也喜欢、那也喜欢，最后买下一堆计划外的玩意儿，况且她本身从事家具行业，职业本能会让人忍不住和友商产品各种对比，不管结论是“赶不上我们的产品，不过勉强有可取之处”还是“可恶，这个确实比我们的要好”，都不影响下手购买的最终结果。
　　“明天吃恰巴塔好了，你喜欢什么馅呀？”新组装好的收纳柜被榊原理名收集的各种卡通杯碗盘填满，柜门的玻璃映出两个随地大小坐的人影，“可是也好想吃饭团，等饭团宫的分店开到这里一定要买上二十个。”
　　向来对她和饭团都很捧场的人静静地转向她，正坐问道：“可以和我结婚吗？”
　　嗓音清亮，很有精神，可是明天的菜谱触发求婚的关联性在哪里？
　　或许是震惊过度，鉴于对方的表情和回答，理名应该是直接将心里话转化为了语言。影山飞雄靠近了些，神态越来越坚定：“好久之前就想这么问了，不是因为什么惯性，也不是因为菅原前辈要结婚才有这个想法。”宽大的手掌握得紧紧的压在膝盖上，他的话语糅合了暗哑的音色，“理名，我希望能在恋人的基础上和你成为家人，每次想到这个都感到幸福。”
　　真狡猾啊，偏偏这种时候用这样的声音呼唤自己的名字。
　　“要是我说现在先不考虑呢？”
　　“我会继续努力的！”瞳孔聚焦的位置没有丝毫偏移，影山知道恋人抗拒的不是和自己结婚，而是婚姻所绑定的其他束缚性的东西，“想把心情传达给你，只是这样而已，就算现在你不想回应也没关系。”
　　不是没有考虑过他人建议的浪漫求婚场景，但在影山看来她并不在意这些，于是在最让人感到安心的环境和最无法按捺的时刻，他不再克制内心第一位的想法。
　　在罗马挑了许久的戒指仍然安稳地藏在衣柜里，放进去的那一刻起，他便矛盾地希望她发现，又觉得还是自己亲手交给她更好。
　　“你说过，我到一百岁也能靠脑电波打排球。那时我想到的不是哪个对手，而是觉得一百岁的你还在我身边，这是和排球一样只是想到就让人快乐的事。”
　　影山选手果然信守承诺，她的误解有失偏颇，他看着她的眼睛始终亮亮的，汹涌的靛蓝汪洋之下是更为夺目的飞红。
　　交往这么多年，对方依旧保有因为自己而脸红的这一面，榊原理名心想，她也能共感到他所说的幸福了。
　　她抱膝而坐，敞开的掌心伸到他面前，语气轻盈：“那么，请拿来吧。”
　　极为短暂的呆愣过后，他几乎是从地毯上一跃而起，炮弹般扎进房间，翻找衣柜的高频窸窣声让理名抑制不住向上扩张的唇角。脑袋枕上臂弯，倾倒的世界里，他朝她飞奔而来。
　　小绒盒被滚烫的手心包得过于密实，指尖触碰时还能感受到表面的热度。
　　“戒指由我暂时保管，这不代表我正式接受它，”她阻止了对方为无名指加冕的动作，解开颈后的素链扣环，将戒指变作吊坠，“从今以后请继续努力表现噢，影山选手。”
　　“好。”跟随前倾的动作，他的领口悬落了联结情侣对戒的同款项链。
　　额头相抵、手腕交叠搂住彼此后背的动作仿若回到孩提时代，那是无需考虑什么过去和未来、永远只在乎眼前的岁月。
　　榊原理名并不认同爱可以排除万千险阻，现实仍有许多需要跨越的困难。幸而有对方的存在，直面未来的勇气和斗志既可无穷大，有时也微小到不易觉察，却都切实增加着——
　　这是比证明「爱赢万难」更重要的事情。
　　“还是想吃饭团，可是没办法就这样舍弃恰巴塔。”
　　“分成两份一起吃就好了。”
　　“有理，就这样决定。下一个问题：什么馅好呢？”
　　“唔……”
　　琐碎的烦恼注定解决不完，但同样庆幸的是，再怎么层出不穷也好，我们还有无数个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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