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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迈靡靡(8)
穗宜想把那盏热茶直接泼他身上。
方才实在是喝得烦,穗宜现在半点都不想看见这水,偏偏眼前这人还不肯好好说话。
“顺天而行,顺的哪个天?”
她推开茶盏,盯着他,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
“小姐,慎言啊。”黍离眼尾弯着,盯住她的眼,轻飘飘地开口。
“此地只有禁军耳目,莫非统领驭下无方,要让他们把你我今日的交谈传出去么?”穗宜支起头,并未在意。
如今天子耳目也就只有禁军一家,虽说不知皇帝怎么想不开选了黍离来做这个禁军统领,但这般也恰好便利了她。
“小姐要臣传,臣便传,”黍离瞧着她上下敲动的指节,“小姐想要臣把嘴闭上,哪怕砸了臣的骨头,臣也不发一言。”
穗宜哼笑一声,不置可否:“好生忠烈。”
那道烫得她心烧的目光终于散开,黍离垂下眼,难得没有多言。
次日,皇帝抱恙罢朝的消息通过周粟传到了穗宜耳朵里来。
一早她还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便被晴雪喊醒,等到回神,周粟早不知在她房中坐了多久。
手上还捧着新泡的岩茶。
穗宜左右看看,哀怨:“怎么不给我留一碗?”
“才醒呢。晴雪姐喊人去小厨房给你寻吃食了,茶待会儿再喝,”周粟摇摇头,将手中茶碗放下,溜达到她榻边,俯身看着穗宜,“不问我今日怎么来得这般早?”
“你想来,三更半夜的程府大门也不会拦着你,问这做什么?”穗宜绕过她坐到妆镜前,一边看着侍女替她梳妆,一边慢吞吞开口。
周粟遗憾地叹口气,隔着镜子看她,幽幽地道:“陛下中风了。”
“嗯……嗯?”穗宜猛地一愣,错愕回身,还未被玉簪固定好的那一片发丝瞬间散落。
“此话当真?”
“倒也不全真,”周粟摸摸下巴,“是今早我爹没去上朝,问了才知是那位身体抱恙要罢朝几日,我想起昨天黍离和你说的,便想着来知会你一声。”
穗宜看着她,错愕的神情渐渐收敛,琥珀色的瞳眸静寂:“这江南怕是当真要下了。”
刻不容缓。
她有猜测,却怎么也没想到黍离这狗一样的玩意儿当真敢下手这么狠,短短一月就把那些衣冠禽兽的皮撕了个干干净净。
皇帝怎么敢。
他怎么敢。
周粟听到她这话倒是没再现出什么太明显的情绪,只是轻声问:“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
“此事还要与阿爹商议一番,但不会太晚。阿粟,你当真决定了留在此处?”穗宜定定地看着她,周粟对着那双眼有些愣神,好久才僵硬地点下头,唇角扯出笑:“穗穗,你现在这模样,当真是……”
“和他越来越像了。”
“是他像我,”穗宜收回目光,重新坐回铜镜前,“再怎么样也是跟了我三年。”
周粟不置可否,只坐倒在榻上等她梳妆,一边感慨:“就是可惜啊,你这一走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明年若是还有荷花酥,可就只能我一个人吃了。”
“说不定那位一时兴起下了江南呢。他那做法本就有南边的风味,我瞧着八成是从那边搬来京都的。”
“江南富庶安宁,倒也的确适合有一技之长的手艺人,”周粟托起腮,“你在那若是碰上什么新奇的东西可千万要给我传信啊,遇见新朋友就算了……我怕我忍不住跑过去逮你。”
穗宜失笑:“那我可就真要找十个八个新的手帕交了。”
“好啊穗宜——”周粟佯怒,扑过去挠她痒,穗宜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声音轻软:“好啦,只会有你一个。旁人都比不得你……以他的行事,此番不会僵持太久。等尘埃落定,我一定第一时间来寻你,可好?”
“这还差不多。”周粟脸上露了笑,没再扰她,等着穗宜梳妆好便一把将她拽起,推着往门外走。
“我的茶……”
“回来再喝嘛,总归是你家的东西,”周粟不管她,“都要分开了,你不得陪我到街上逛一逛,买些定情信物留着?”
“怎么不说让我准备百八十抬嫁妆娶你去?”穗宜叹气。
“也未尝不可?”周粟认真地想了想,“你要真肯给,说不定我爹还真想把我嫁过来呢。”
穗宜没想到她当真要应,愣了下,哭笑不得地掰过她的手,把两人换了个前后:“八字还没一撇呢周大小姐,走啦,先给你找你的定情信物去。”
既是要分别,穗宜本也有心给周粟多留些东西傍身,直接越过朱雀街先到了城郊的武器铺中。
似乎是一种奇异的、动物一样的直觉,这群生存在城郊的贫民们敏锐地察觉到了笼罩在京都上空的那片庞大黑云,如今早已经不见了七七八八,余下的多是些还要守着自己老宅和土地的人,铁匠坐在铺子门口昏昏欲睡,看到程家这辆华丽得仿若天外来客的马车还有些愣,直到听见一道如珠落玉盘的清亮女声才堪堪回神,讷讷问:“几位小姐是……来打钗子的?”
“你这铺子还打得钗子?”周粟扫了眼挂在墙上的那排粗犷兵器,讶异道。
铁匠听到这话眼睛亮了亮,身子也挺直不少,忙擦了擦手转身,从那黑漆漆的屋子里寻出一个金丝楠木的匣子,小心打开。
盒中躺着几只做工精致的小钗,只是过于素净,未添珠玉。
他语调自豪:“这些可全都是我亲手打出来的,虽说除了这位客人还不曾有人寻我做过这样的生意,但两位小姐若是想要,我也做得。”
“那藏针的簪子,你可会做?”穗宜问。
在他愣神的功夫,晴雪已经将图纸呈上。
有厚厚的一叠,铁匠的手慢吞吞翻看,还有些发懵,周粟也跟着傻了,凑到她耳边小声问:“你这是什么时候准备的……我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
“平日闲得无聊画的,也不是什么高深的玩意儿。”穗宜老神在在地,等着铁匠看完那些图纸深吸一口气:“您想何时要这些东西?”
她转头看看周粟。
“越快越好,”周粟从震惊中回神,没跟她客气,“直接送到周……”
“送程家,”穗宜打断她的话接过,“南城平乐坊的程家。”
她轻轻牵住周粟的手,小声道:“让人送进程家你去取就是,以防万一。”
谁知铁匠愣了下,小心地向穗宜确认:“您莫非是,程家的小姐?”
“嗯。”穗宜抬眼,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他,看着他重新合上那金丝楠木的盒子,郑重其事地递到她跟前:“定这钗子的那位大人同我说过要送去程家,只是近日入城盘查太过严苛,便一直未来得及……不想今日程小姐您竟然到了此处,我正巧把这东西给您。”
“送我?”这回讶异的人换作了穗宜,她扬扬眉,偏头示意晴雪接过那盒子,拿起其中一只钗子仔细翻看一番。
是根纯银的素簪,簪头被做成了祥云的样式,瞧着与她平日常戴的一支白玉簪子倒是颇为相像。
应当不是她母亲所订。
周璟喜欢珍珠,对金银几乎没什么兴致,虽说会为了衬衣裳都备着些,但这般专门做了图纸来寻人打造是决计不可能的。
那……是何人送她?
穗宜脑海里几乎是瞬间浮现出那道玄衣身影。
她忽然福至心灵:这银簪上的云纹与黍离那件衣裳上的也颇为相像。
“是何人托你做的,一个男子?”穗宜将银簪握进掌心,问他。
铁匠犹豫着,晴雪已经递过去一锭银元宝。
……两锭。
铁匠瞬间松口:“是,只不过那位客人带着幕篱,看不清模样,我也只知道他身份或许不凡……”
他攥攥手中元宝,好一会儿下定了决心般,递回去一锭:“就这些便足够了,小姐需要的那些东西……”
“都留着吧,也不差这些。”穗宜没接,随口回了一句后便继续盯着手上的簪子愣神。
黍离给她还帕子也就罢了,做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做什么?
她用物向来挑剔,若非今日碰巧遇上,这些最后怕是都不会被递到她面前来。
还不如去给她寻点什么珊瑚珍珠奇花异草来得快捷。
莫名其妙。
“做好送去程家,若是城中不放人,便说是往禁军那去,他们不敢拦你。”
想不明白便不再想,她将簪子扔回盒中,嘱咐。
听到禁军名号,铁匠神情又肃正些,毕恭毕敬地捧着那锭银元宝,目送马车缓缓驶离。
车上,周粟问穗宜:“空拿个禁军的名号,你就不怕守城的那群人去查?”
穗宜摇头,晃晃手中的簪子,垂下的流苏在光下闪出细碎的光:“他们不敢。”
寻常人不敢去深究跟禁军扯上关系的事,若日后禁军守了城门,只要还是黍离坐在禁军统领的位置,那程家就是免死金牌。
穗宜丝毫不担心黍离给她带来的利益会崩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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