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杯四季春

　　听暮将一辆购物车朝他的方向推了几公分，落下一句“分开行动吧，一会儿在门口见”，然后自己往里头走。

　　余知崎本以为她是怕尴尬，因为这会儿买洗漱用品当然是免不了买一些贴身衣物，并不相熟的一男一女一起逛挂满私人商品的货架算什么意思，于是说好。

　　余知崎拎着购物袋，结完账。
　　不远处的听暮，袋里的东西比他少，看着他似笑非笑。

　　走到她身边，他像是才意识到什么，“哦，我帮你拎吧。”
　　听暮把自己的购物袋往身后藏，“我请你喝东西吧。”

　　余知崎笑着推却：“太晚了吧。”

　　听暮颔首，“确实不早。”

　　来到超市外，雨虽然停了，但四周，像末世。黑压压的天，柏油路上的叶子卷起、飞舞、兜圈、再散落。
　　听暮望着他的侧脸，“可你不觉得现在氛围到了吗？”

　　余知崎边走，边绞尽脑汁想理由拒绝。
　　那一刻，他是真觉得听暮要搭讪他，对喜欢的定义各持己见，但在余知崎这，萧听暮此刻表现出来的缱绻就足以定性。

　　前方一家咖啡馆正播放着上世纪八十年代流行的citypop音乐，木门微微敞开一个小口，那音乐就从那口子里潺潺地流出来了。

　　他稍放慢脚步，“你很想喝吗？”

　　听暮一指咖啡馆，“其实还好，但你难道不觉得这家咖啡馆氛围很好吗？还能蹭一下音质这么好的播放设备。”

　　“……那走吧。”
　　所以是，不，居然是欣赏艺术的氛围？余知崎站她身后看她扒开店门，愈想愈觉得不可思议。

　　到底是他自己脑回路不同常人抑或她？

　　两人落座。
　　余知崎问：“你喜欢这种类型的歌？”
　　“你说citypop吗？嗯，我基本什么类型都会听。”
　　他没想到听暮了解这些，此刻把价目表递给听暮，“我也是。你先点吧。”

　　两人点完，外头雨又悄然下了起来。

　　听暮坦然说：“其实我有点好奇你的年纪。”
　　余知崎继续拿纸巾擦着面前的桌子，先擦的听暮那边又擦回自己的地盘，“我是九二年的。”

　　听暮无甚意外地点了点头，先道谢他的贴心，又说：“那你能看出来我比你大两岁吗？”
　　“你既然说了只有两岁，要是我长得着急，其实看上去能比你大上好几岁。”

　　听暮差点噗地笑出来，随即便道：“你既然说的是’要是’，说明你也是假设。”
　　这时服务员把两杯美式端了上来，底下垫着张卡纸，拿铁一离开盘面，服务员就拾起卡纸，朝两人递了过去，首先声明了叨扰，其次便是说着专属于推销岗位的老生常谈，充1314元赠520，仅限情侣。

　　服务员人很能说会道，听暮一边学习这其中的营销学思路，一边听她朝着余知崎说：“先生，这是情侣优惠，也是一份意义，需要办理吗？”
　　听暮正想如何帮他回。老实说，她平时不混职场，自然也没养成专属于职场早C晚A的习惯，咖啡是平时难得一碰的东西。她想着一下子储值1314有多么荒诞，又立刻捡起算术得出这是个合理的开销，至少对于咖啡星人来说。

　　对面，余知崎言简意赅地拒绝了，“我们来这旅游。”
　　我们？听暮吃惊地望他一眼，他呢？余知崎只是轻轻地，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地，微笑着把那张卡纸再次递给服务员。
　　大概态度很好，服务员也很理解，“没关系，祝你们幸福呀。”
　　还没等两人解释，就已经离开。

　　听暮没忍住，笑了出来。
　　余知崎熟稔地拿起铁勺搅拌面前的咖啡，略带疑惑，“你笑什么呢？”
　　余知崎讲话有个特点，重音挺奇怪，就像这句话，他把重音落在“呢”字上。

　　听暮说：“我在笑你怎么不矢口否认。”
　　“一费口舌解释，二会使气氛尴尬，这难道不算吃力不讨好的事？”
　　“很有道理，可话又说回来——”
　　听暮说到这，不禁停顿。停顿并非她本意，只是此刻店里恰好切歌，一首家喻户晓的citypop经典之作《Last Summer Whisper》开始播放，霓虹灯闪烁，在两人周围打着圈，那首歌的节拍又是不停地萦绕。

　　余知崎顿了顿，贝斯的弹奏带领着人心的跳跃。那一刻，他简直又怕她说出什么他接不了的话，但能怎样呢？短期内任何能使他语言艺术突飞猛进的手段都是三脚猫功夫，何必跟她比，自然是比不过。
　　过了一会儿，她说：“刚才那服务员的营销思路值得我学习。”

　　余知崎一瞬无语地笑了下，笑完才反应过来，这样啊。
　　然后，又是沉默。

　　一分多钟后，余知崎闲扯：“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泠南？”
　　“我吗？”她下意识地说，仿佛诧异余知崎会主动问她问题似的，“也许后天，你呢？”
　　“还没定。”
　　接着是第三次沉默。

　　《Last Summer Whisper》已经唱到片尾，萨克斯猝不及防地吹起来。两个对音乐极度敏感的人，究竟是怀着什么勇气，能单独坐在一起闲谈？
　　听暮依旧没忍住问：“还没定是多久呢？一天，一周，还是长达一个月？”

　　余知崎说：“我总要回泠南过年。”
　　“年前才回？”
　　他轻轻晃头，“大概率不会，但总得视情况而定。”

　　听暮轻轻抿了一口咖啡，算了，面对余知崎这样的性格，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半晌，她才点了点头，“挺好。”

　　他们离开的时候，余知崎那杯已然见底，显露杯底的花纹。而听暮仅仅尝了三分之一，余知崎付款的时候特意朝她那杯看了一眼，“下次可以喝甜的。”
　　听暮冲他笑了笑，那一刻突然有些失落，唉，真贴心呢。

　　结完账，黎晖的电话就进来了，说已经找到酒店，只问两人想住什么房型。
　　这话说得好像他俩要住一起似的。
　　听暮说：“我跟你们教练住，双床房好了。”
　　然后打开和苏遥的聊天界面，先发个问号，再说我们一起住不是早就默认？
　　苏遥不谙世事地回了句，你们出去这么久，我咋知道你还想跟我住？
　　……

　　外头已是和风细雨，两人只撑一把伞，并肩往黎晖刚订好的酒店走，空房还很多，听暮无需担心发生偶像剧里老土的情节，可是，大概捡了芝麻偏偏又让她丢了西瓜。
　　过马路的时候，她忽视一辆横冲直撞朝她奔来的电动车，余知崎弯腰轻轻拽了她的胳膊，她转身，一抬头，嘴就碰上了余知崎的下巴。
　　*
　　听暮刷卡进房门的时候，苏遥恰好从浴室里出来，热气翻滚，听暮却一点都不觉得暖和。
　　苏遥瞧她一眼，伸手拭去镜面上的雾气，说：“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
　　听暮按亮头顶的灯，不由分说地宣布，“没问题呀，除了有点脱妆。”
　　苏遥故作思考状，“可第六感告诉我，你不对劲。”
　　“哦，我刚不小心亲到他了。”

　　“萧听暮，你可以啊，怎么这么从容？”
　　听暮从包里掏出一次性衣物递给苏遥，皱眉道：“从容吗？我俩回来的路上快尴尬死了，我估计他觉得我故意亲他的。”
　　听暮这话不假。当时她几乎一触就离，两人头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她本想开口解释，但余知崎先一步同她说：“前面路口左转就到了。”
　　她装模做样地朝那路口望了一眼，生怕一秒没事情做，“哦，哦，走吧。”

　　办好入住，来到电梯，听暮依然觉得有必要解释，“你知道我刚才不是故意。”
　　“我知道。”
　　听暮无奈地说：“假如我真的对你有意思，我也不会干这种事。”
　　他缓缓微笑，郑重地带出这么个称呼，“听暮姐，我信你。”

　　再后来，听暮朝他挥挥手，先下了电梯，而他楼层订的高，则继续往上。电梯门缓缓关上，余知崎看了眼她的背影，听暮头也不回地走了。

　　听暮仍旧觉得自己没有做好万全准备，不过是按下葫芦浮起瓢。试问哪个上了年纪的女孩喜欢被男孩子叫姐呢，如果是“姐姐”，那另说。可听暮从他那句话里听出一丝有辈分的界限和疏离。余知崎自然没有半分不尊重，他依然是言笑晏晏。
　　她当然不是喜欢他，若说有好感，她许是能够承认。可此刻只是觉得受挫，像演出里被极具委婉地闭幕。

　　转念一想，这应当是余知崎第一次叫她吧，认识这么久，他们两个见面从来没有称谓，一讲话便是开门见山，所以这算是，第一次表明自己的态度吗？
　　我对你没兴趣，我不喜欢比我大的，还是我把你当年长几岁的姐姐，他想说的无非便是这些吧？

　　也正是这么想着，才有了她进门被苏遥捕捉到的不寻常，才有了苏遥冷不丁的一问。

　　听暮对苏遥说：“要不算了吧。”
　　苏遥从听暮手上接过毛巾，将头发包裹起来，“这才多久？怎么就算了？”
　　“我觉得他没对我兴趣。”

　　“你为什么不尝试直接跟他说呢？”
　　听暮笑说：“直接跟他说，说求他帮我演一场戏吗？”
　　苏遥仍在劝，“你大可以直白点。”
　　“你是觉得他缺什么我可以给他的东西吗？他帮我一个忙，而我什么也无法向他提供，人不是闲的。”
　　“你可以给钱。”
　　“他缺钱？”
　　苏遥奇了，“他到底是说了什么打破你底线的话了？”

　　听暮洗完澡后，已是晚上十一点。本想抛开今晚，好好补个眠，可她在床上翻了无数个来回，一会儿想到他，一会儿逼自己入睡，情绪忽浓忽淡。

　　余知崎翻开和萧听暮的对话框，他没有偷窥别人朋友圈的习惯，今天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诱引他去看。很好，仅一个月可见，只留下一条奶茶店招聘启事。
　　于是悻悻地再翻回，然后看到顶部的“对方正在输入”。
　　他叹了口气，说实在的，他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是啊，哪有这样的？
　　曾经，还打桥牌的时候，不少女人都会掐准点跑来观赏他打比赛，比他年长一轮的，比他当时正年少还要小几岁的，各种年龄段的，都直率、毫不羞赧地向他传递她们对他的欣赏和喜爱。他习惯了那个只要喜欢就说出口的氛围。
　　萧听暮？萧听暮是什么样？明明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表现得像对你有兴趣。她可以明目张胆地私聊约你，而就当你以为她是单独约你，正想如何拒绝时，她告诉你还约了别人；她可以不苟言笑地对你说“我觉得我俩现在氛围到了”，却又能在你成功被她误会的下一秒，听她义正辞严地再附上一句“我是说欣赏音乐艺术的氛围”；最后，她还能亲你，也不知有意无意，然后对你极具真诚地解释，你只怀疑一秒，她都无辜。

　　正在这时，萧听暮的短信进来了，我明日就回泠南，这几天照顾不周，抱歉。

　　用的“照顾”，余知崎知道她大概把“听暮姐”这个身份应了下来。
　　余知崎回，需要我送你吗？
　　萧听暮拒绝，不用啦。

　　那会儿，听暮盯着天花板，说真的，挺没意思的。
　　世界上最尴尬的事情大概便是你精心措了一段辞，而对方只是不加思考的回复吧。

　　也许，就这么告一段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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