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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吗?”
盛沉渊回到房间时,少年已静静睡着。
因太过消瘦,被子甚至看不出一点起伏,不像包裹着他,倒像是要将他吞没。
被子盖住了下半张脸,眉眼亦被略长的头发遮眼,只露出一点小小的鼻尖,其他什么也看不到了。
盛沉渊想撩开他的刘海感受体温,伸手才发现,清秀的眉毛紧蹙作一团,显是陷入了什么痛苦的噩梦之中。
身体还在发烫。
盛沉渊眼中涌起难以抑制的心疼,以及更多的、沉郁暴虐的恨意。
可最终,却都化为劫后余生的庆幸。
为免吵到他,盛沉渊极慢、极轻地从拎回的袋子中取出只冰袋,细致用保护套缠好,这才轻轻放在他额头上。
床头柜边缘,那碗粥摇摇欲坠。
不仅一口没喝,看样子,便是连闻都不愿多闻。
盛沉渊叹气,无奈将它端出卧室。
而后,坐回床边沙发,静静听那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脆弱,渺茫,却又是那样真实地存在着。
叫人听着便觉心安。
须臾,手机震动,盛沉渊这才肯将目光从少年脸上挪走。
是秘书发来的消息。
【盛总,警察已到安家,按照流程做了笔录。但安家已自认损失,声称东西不必找回了,所以预计不会再深入调查。】
呵,自认损失。
盛沉渊目光落在那团陈旧的衣物上,神情冷峻,【知道了,安先生既然这么慷慨,我们也不能太小气,明天一早,送他家一个头版专刊吧。】
秘书很快回复,【好的老板,我这就去办。】
盛沉渊本已放下手机,可目光扫过床边那双几乎堪称滑稽的拖鞋后,立刻再度拿起手机,一条接一条补充:
【安少爷胃口不佳,请赵主任开一份合适的食谱,标明每种营养元素的最低摄入量,让酒店根据食谱要求准备明天的早餐。】
【联系LP店长,让他安排人今晚送一套冬装来梧市。M码,男装,以保暖舒适为主,款式年轻一些,要适合十七岁左右的男孩。】
【鞋37码,要加绒款靴子。】
【围巾帽子手套,这些也不能少,只要天然羊绒,不要其他材质。】
海市。
秘书看着一连串的短信轰炸,实在无法相信这是从前惜字如金的老板。
手机仍在震动。
秘书沉思片刻,切换到陪同出行的司机聊天框,慎重提问:
【王哥,请问老板是找到什么失散多年的亲弟弟了吗?如有特殊情况,还请务必告知。】
**
安屿已很久没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
没有寒冷的风,没有陈腐的空气,没有稍微翻身就会咯吱作响的床板,更重要的是,每当他觉得燥热难安时,都会有个冰凉的东西及时贴上他的额头。
醒后便只觉神清气爽。
安屿坐起身子,本想伸个懒腰,看清房中情况,顿时僵住了动作。
盛沉渊在他房间。
脱掉了昨日那件黑色西装外套后,肩宽腿长的好身材显露无遗,修身的白色衬衣下,肌肉轮廓更是清晰可见。
充满力量与压迫。
“醒了?”听见声响,原本背对着他的男人转身,递上一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喝点热水。”
“谢谢。”安屿接过,目光好奇地落在他右手手腕。
因半挽起袖子,能很清楚地看到他那里戴着的东西。
不是他这个身份的男人常见的手表,而是一根编织绳。
没有黄金,没有钻石,就是一根普通到堪称廉价、陈旧到已然斑驳的五彩编织绳。
是只有孩子才会在端午节短暂带个几天的东西。
出现在盛沉渊青筋纵横、肌肉发达的小臂上,实在过于……格格不入。
盛沉渊本人对此却毫不在意,即便察觉到他诧异的目光,仍大大方方将它露着,“既然醒了,就起床吃饭吧。”
提起食物,安屿肠胃不受控制地痉挛,忙摇头拒绝,“不用了,我不饿。”
“必须吃。”盛沉渊却道,“不饿只是错觉,长期这样下去会得胃病。”
在这种小事上争执没有必要,强行吃几口也未尝不可,安屿于是不再反驳,点头应是。
然而,待洗漱完毕走出卧室,登时傻眼。
等待他的,是满满一饭桌食物。
大到蒸鱼海虾,小到布丁炖奶,应有尽有。
盛沉渊拉开椅子,放上盛好牛奶粥的小碗,曲起食指轻敲桌面,“坐吧。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都准备了点,挑喜欢的,尽量多吃些。”
安屿入座,本打算随便吃两口以示配合,却实在难以下筷。
舌根发苦,喉咙干涩,胃里翻江倒海,没办法接纳任何一种食物。
为难之际,手里被塞了只杯子。
“薄荷柠檬水。”盛沉渊语气平平,“实在没胃口的话,先喝两口适应一下吧。”
柑橘类独有的清爽涌入鼻腔,搭配薄荷的香气,的确十分有效安抚了抗议的胃。
更重要的是,盛沉渊此时面无表情,气场实在算不得温和。
安屿只能接过,乖乖只喝了两口。
水是温热的,远不如冰爽的薄荷柠檬水好喝。
但这个温度对他的胃十分友好,半杯下肚后,呕吐感的确减轻许多。
安屿放下杯子,还没来得及动作,一只盛着桂花糖渍小番茄的勺子就递了过来。
“谢谢。”安屿自然而然去接勺柄。
盛沉渊捏着勺子的指尖却纹丝不动。
安屿迷茫,低头仔细看了看勺子的位置,发现它就在自己嘴边。
“您这是要……”安屿不确定道,“喂我吃?”
盛沉渊瞳孔轻轻颤了颤,声音轻到缥缈。
“可以吗?”
安屿眨眼。
他以为自己看得懂盛沉渊所有行动背后隐藏的目的——无论是万众瞩目下刻意展露的亲切,还是无人之地处自然流露的冷漠。
可直到现在,二人独处时他才发现,自己其实根本看不懂这个男人。
不过,看不看得懂是一回事,要不要配合,就是另一回事了。
人在屋檐下,拒绝这种小事,既不明智,也无必要。
安屿张嘴,小心翼翼衔住。
扑鼻而来的是桂花馥郁的香气,半软的小番茄不用刻意咀嚼,充盈的汁水便在口腔炸开。
倒真是可口。
盛沉渊眼底的笑意潜滋暗长,很快又送上一勺蓝莓山药泥,“这个也不腻,试试。”
安屿无奈接受。
还没咽下,一块白嫩的鱼肉又被递到了嘴边。
“清蒸东星斑,”盛沉渊轻声细语,“很清淡,也不会太难消化。”
这样稀里糊涂的相处实在太过诡异,安屿到底还是忍不住了,终于道:“谢谢盛先生,不过我已经吃饱了,咱们还是谈点正事吧。比如,您的目的,亦或者,对我的要求。”
盛沉渊放下筷子,认真看他的眼睛,“我的目的是带走你,带回海市,治好你的身体。至于对你的要求……”
男人摇头,“什么要求都没有,你什么都不需要做。”
安屿回望,心情平静无波,“盛先生,我的确不是安家血脉,但毕竟在那里生活了十七年,而与您,却是无亲无故的。因此,来自于您的免费午餐,我没有胆量去吃。”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盛沉渊眉心似乎被看不见的东西击中,轻微跳动。
“十七年……”男人悠悠道,“那不过是你人生中十分短暂的一段时光而已。今后,你可以在任何一个你喜欢的地方待更久的时间,二十七年,六十七年,七十七年。”
七十七年,呵……
安屿苦笑。
只要能有下一个十七年,他就谢天谢地了。
“借您吉言。”安屿平静拒绝,“但我不喜欢将希望寄托在过于飘渺的未来。”
“这不是吉言。”盛沉渊却道,“我会给你提供最好的医疗资源,拼尽全力,治好你的身子。”
什么?
安屿难以置信地望向他,颤声道:“您、您说什么?”
盛沉渊道:“我说,我会不惜一切代价,用尽一切方法,治好你。”
“这是我为请求你离开安家、跟我前往海市,愿意开出的条件。”
房间里太过安静,安屿甚至能听到自己鼓点一般的心跳。
金钱、地位、顶尖的医疗资源。
这些,都是他求而不得的东西。
却是盛沉渊唾手可得的寻常之物。
话已至此,即便他仍不能窥探盛沉渊到底意欲何为,但至少有一件事可以确认:
只要去往海市,他的病,就能得到最有力的治疗。
是继续留在熟悉的安家孤军奋战,还是跟这个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走?
大部分人都不会做出后者这样莽撞的选择。
可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是体验过死亡的绝望、所以无论如何都想要活下去的人。
“好。”安屿点头,郑重其事,“盛先生一言九鼎,肯定会履行承诺。我答应您,跟您去海市,并且,日后若有其他要求,也一定全力配合。”
“好,一言为定。”盛沉渊再次将鱼肉递到他嘴边,“所以,现在可以好好吃饭了吗?”
就似乎,刚才只是商量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而吃饭,才是更为重要的正经事。
安屿心情复杂,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安少爷刚刚答应的,我有其他要求,你一定配合。”盛沉渊眉眼弯弯,佯作委屈,“怎么这么快就要反悔?”
若不是他亲眼目睹,昨夜与安睿衡对抗时的这个人有多么冷漠薄情,只对着这样一双眼睛,恐怕当真要以为,对方是个极其温柔的人了。
安屿于是强行压抑胃部不适,逼着自己下咽。
盛沉渊又耐心地喂他吃下半块鱼肉和小半碗粥,这才终于肯停止。
安屿久久没有吃饱过的胃远超负荷,一时缓不过来,无力靠在椅子里怔神。
“胃饿得久了,开始会不太适应。”盛沉渊起身,“你先休息,我去办点事,等我回来,咱们再出发。”
安屿心中微动,忙予以确认,“您是要去安家吗?”
盛沉渊纠结片刻,点头承认。
去干什么,不用猜也知道。
反正是不会让安睿衡夫妇舒服的事。
安屿顿觉机会难得,略一沉吟,做出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小心翼翼同他商量,“我可以和您一起去吗?离开梧市前,我、我想再回一次家。”
盛沉渊神色立刻变得十分复杂,踌躇许久,无奈道:“好,刚吃完饭,你现在恐怕不能坐车,再等半小时吧。半小时后,我来接你。”
安屿乖巧点头。
盛沉渊欲言又止地看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掩门离开。
屋外,等候多时的司机迎上,正欲汇报,却听男人道:“告诉律师不用来了。”
“先生?”司机诧异,“安少爷还没成年,安睿衡是名正言顺的监护人,不将这件事谈清楚……”
“没事,我亲自去谈。”盛沉渊面色狠戾,语气中却尽是不忍,“安少爷想和我一起去,有律师在,不太好。”
“是……”司机了然,无奈道,“看来,安少爷对养父母感情深厚啊。”
盛沉渊轻叹,“他年纪还小,心地又善良,看不清养父母的真实面目也正常。无妨,这种龌龊事,他最好一辈子都不知道。”
“可是……”司机皱眉,“安睿衡上午已经来找过您一次了,张口闭口都是担心儿子。我担心他……”
“安睿衡?”盛沉渊冷冷道,“他没有说话的资格。你告诉他,安少爷稍后会和我一起回安家,让他识相一点,配合演好这场父慈子孝的告别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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