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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客
凭着侠客留下的那句“庙后山阶左入丘,棘间石尽见云楼”,杨柯奔去了城南山神庙后,果然找到了蜿蜒石阶。抬首望去,枯松处左侧有一荆棘小径,于是便拾级而上,穿过小径,踏过三块巨石,于尽头那片幽篁深处,终于找到了逍遥居的门楣。
步入园门,修竹半掩,兰芷逸香,两三松鼠跃岩嬉于泉石畔,再往里走,一片梅林映入眼帘,杨柯看得呆了,到了初夏竟然还有成片的梅花?她正要往里走去,忽听得花林中歌声细细,走出一个青衣女子,见了杨柯被唬了一跳,旋即又恢复笑颜:“姑娘登临逍遥居,有何要事?”
杨柯被眼前美景吸引,这时才想起自己的来意,“我……我是来找人的。”
“可有提前约定?”
杨柯点点头,青衣掩嘴一笑,接着抬袖引路:“姑娘这边请。”
走进了屋子,一个中年男子端坐于侧首的木案跟前,身上穿一件半新不旧的青白褂子,执笔写着什么,端的是意态从容,块然磊落。杨柯暗自心想,那侠客果真没有糊弄她,光是此人的面貌就可看出逍遥居的不俗来。
“石大哥。”青衣开口轻唤,男子从书案上抬起头来,见了杨柯徐徐起身,“请问姑娘有何要事?”
杨柯只对着来人说:“我找你们首领。”
石大哥一脸诧异,视线转向青衣,“芳芷,怎么回事?”芳芷也摇摇头。
这时,杨柯从袖中拿出一枚玉佩,二人见了玉佩脸色一变,对视一眼,芳芷惊讶问道:“姑娘这玉佩是从哪儿来?”
她回道:“自然是从你们逍遥居来。”
石姓男子目光微凝,抬手正色道:“且随我来。”
杨柯随石大哥踏入长廊,依稀听见清亮鸟鸣混着人的笑声,那鸟鸣听声,并非一般鸟禽,而那男子笑声爽朗,听起来倒是陌生。走进房中,迎面便是一幅六丈檀木屏——苍鹰破云之势铺陈在朱红漆底,鹰眼在烛光下淌着粼粼金光。
房间中央,方才的声音终于有了画面:一青衣男子正背对着他们,左臂停驻着一只灰羽苍鹰。他修长指尖挑着肉脯,逗得苍鹰振翅欲啄。那鹰的利爪紧扣袖袍,却未伤半分布料,显是极通人性。
男子低笑一声,将肉脯抛向空中。苍鹰瞬间腾空,铁喙精准叼住食饵,振翅旋回时带起一阵强风,案上宣纸簌簌作响。
杨柯这才注意到男子腰间晃动的鹰首玉佩与自己手中的正是一模一样。
听到脚步声,男子回过身来,杨柯绞尽脑汁地回忆着那晚侠客的模样,可却只记得宇文泰的脸,而面前这张脸与宇文泰在眉眼间倒是有五分相似。她正思索着,却听男子朗声道:“姑娘光临寒舍,不会又是来比武?”
还真是他!杨柯心下赧然,时隔许久,他居然第一眼便认出了自己:“公子说笑了,若论武功,就算再修炼多年,我也是自愧不如的。”
男子摆摆手:“哪里哪里,那日我也被你追得够呛。”
杨柯心里门儿清,明明是自己误打误撞认错了人,还纠缠人家一晚上,因此听他这话,也不好意思起来:“还望公子莫要计较。”
“当然不会,被美人追着跑,那是求之不得的妙事。”他见杨柯嘴角微抽,立马正色道:“姑娘上门拜访,想来是愿意与逍遥居合作了?”
杨柯笑道:“公子果真是爽快人。即便萍水相逢,也不忘当日承诺。”
男子微微欠身:“这承诺既由我许下,便绝无食言之理。何况我逍遥居,乃江湖——”话音还未落地,一泡白屎先正中他眉心。
那罪魁祸首正歪头瞅着主人,琥珀色的鹰目眨巴眨巴,看起来尤为纯洁无辜。
男子无奈瞅了一眼苍鹰,抬手抹了把脸,对着杨柯朗笑如故:“姑娘特意寻来,想必是有所求了?”
杨柯看得想笑,但又不便笑出声,只好装作正经:“公子爽利!其实,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倒不会花费逍遥居太多人力。”
“请讲。”
“很早便听闻逍遥居集齐了江湖各式奇怪兵器,不知是否藏有遁光衣?”
“遁光衣?”男子眉毛一挑,“姑娘的私事林某本不应多问,可这遁光衣并非一般器件,若要借于你,并非随随便便就能答应。”他抬手扶着下巴,“若能寻得一位德高望重之人作保,或是留下一件信物,待你归还遁光衣时,林某便即刻奉还。如此,我也好向逍遥居上下交代,也能放心将这遁光衣借予姑娘。”
杨柯微微皱眉,心中暗自思量,德高望重之人作保谈何容易,自己从未涉足江湖,人脉有限,一时间难以找到合适人选。至于信物,她虽有些珍贵物件,可皆是父母所赠,不舍留下。但为了摆脱皇宫的控制,她又实在不愿放弃这个机会。
“公子,作保之人我一时难以寻到,但我愿留下这枚玉环。”说着,她将手上带着的一对月牙玉环取下一只,递向对方,“这玉环本是成双,我娘在我出生之时就为我戴上。虽不是什么稀世珍宝,但对我弥足珍贵。”
男子双手接过:“这玉环看着稀奇,应当是不凡之物。”抬眸对杨柯一笑,“被明月兮佩宝璐,美玉落在姑娘手腕上,倒是人物合一。”
杨柯谦道:“玉环易碎,放在我手里总是磕磕碰碰的,所幸留到了现在,不然我就要背上暴殄天物的罪名了。”
男子仰头大笑:“姑娘放心,此环入我手时如何,待到归还时,它依然如何。至于遁光衣,三日后来取便是。”
杨柯也跟着咧嘴笑起来:“好,成交!”
“鄙人姓林,单名一个骞字。”林骞向杨柯介绍自己,他抬手冲着方才的石大哥道,“这是家父石介。”
石介,林骞?不多耽搁,杨柯抬手行礼:“林叔叔,”随即意识到嘴上差错,赶紧改口道,“抱歉抱歉,石叔叔。”
林骞看得发笑。石介虽名为介,但他自己倒不介意,朝她微笑道:“姑娘怎么叫都行。”
“杨柯,你们叫我阿柯就行。”说完杨柯冲他俩嘿嘿一笑,以示歉意,“我想知道,作为回报,逍遥居需要我做什么?”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林骞嘴角噙着笑,懒洋洋地用手支着额角,“说来有趣,记得第一次见面,小柯你和紫英阁老板红娘,瞧着关系就不一般呐。”
“红娘?”好强的观察力,杨柯心中暗叹,那日交手不过片刻,他便早已把她和红娘的关系摸清楚了。
林骞道:“能喝上桃花酿的人,想必也是紫英阁的贵客吧。”
“林公子说笑了,我和红娘不过相识于微时,她为人仗义,如今做大,总会给我留个落脚地儿。”
林骞语气变得认真了些:“逍遥居并非有攀附之意,只是想请小柯能以紫英阁为托,掌握一个人的行踪。”他轻叹一声,压低声音,“据我们了解,紫英阁里头,怕是混进了敌国势力。”
“不可能!”杨柯惊得霍然起身,“红娘与我相识数十载,她哪会窝藏间谍!”
林骞抬手虚按,示意她稍安勿躁:“红娘自然可信,但人心难测,保不齐会被人利用。”
杨柯担忧地坐下:“那还请林兄详细告知。”
林骞问道:“那晚,你说那刺客脚踝有个蛇形印记?”
杨柯点头:“正是。”
“那是‘蚀骨印’,属于柔然影刃阁的标记,只有接了死令,印记才会浮现。”
杨柯心头一紧:“所以……那晚的刺客果真是柔然来的?!”
林骞颔首:“十有八九。但目前尚不能确定,他就是杀害邓员外的凶手。”
杨柯又问道:“这影刃阁到底是何来路?为何在京城出现?”
“影刃阁嘛,是前任柔然王暗中培植的爪牙,如今受王子阿揽延控制。他们潜来京城为何,尚不明朗。贸然动手,怕会打草惊蛇。线报说,此人已在紫英阁潜伏多时,藏得极深,阁内上下无一人察觉。如今前线吃紧,影刃阁又悄然入京,其中必有勾连。”
杨柯蹙眉道:“既然此人如此棘手,为何林公子要我去查?逍遥居高手如林,岂不是更稳妥?”
“问得好。”林骞轻轻一拍膝盖,笑容里带着点自嘲的意味,“她每隔一段时日,都会在特定时辰独自外出,路线十分诡异,似乎在追踪什么人。我的人跟过几次,可惜,每次都跟丢了。但她在紫英阁内,只有像你这般常在阁中走动、又不惹人注意的自己人,才最能掌握她的行踪。”
杨柯点头喃喃道:“听起来我确实能帮上一些忙。”
林骞眼睛一亮,朗声道:“哈哈,有小柯这句话,我这颗心可就落回肚子啦。”
杨柯心知此事风险不小,但为了自己的盘算,还是干脆应下:“林兄所托,我定当尽力!”
林骞拍了拍她的肩:“那咱们可说定啦?等这事了了,定要请你好好喝几壶桃花酿!”
杨柯跟着一笑,似是忽然想起什么,状似随意地问道:“对了林兄,冒昧问一句,家中可有兄弟?”
只见他脸色稍稍一变,旋即又恢复了一贯的笑容:“只有我一子,小柯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杨柯故作轻松地笑道:“没什么,只是前段时间见到一人,长得与林兄肖似,当时我还把他错认成了你,闹了些笑话。”
他苦笑颔首道:“世上的人千千万,样貌相似的又何其多,不过是皮囊而已。”
趁着这次出宫的机会,索性一次性把所有事情都打点好,杨柯前脚刚出逍遥居,后脚便直奔紫英阁而去。
刚一踏进紫英阁大门,元英便扑了上来:“杨公子,紫英阁这几日是吹了什么风,把您给盼来了!”
“哪还要风来催?有你元英在,我怎么能忍住不来?”杨柯说着捏上元英粉扑扑的脸蛋,一股花香窜进鼻腔,往日熟悉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只觉四肢百骸一阵畅快。
“杨公子还是坐老位置?”元英攀上她的肩膀,语调中又添上几分娇声嗲气,“枕流轩一直给您留着呢,前几日户部尚书家的公子来订,都让红娘给回绝了。”
“她现下在哪逍遥呢?”杨柯一边往里走,一边搜寻着红娘的身影。
元英娇笑着应道:“正在楼上忙着呢,杨公子跟我来。”
刚打开聚义厅的雕花门,杨柯便瞧见红娘伏在青玉案前,手里的金丝楠木算盘拨得噼啪响。
“红娘,数钱数得手抽筋了没?”
“我的小祖宗,你可算来了!”红娘招手唤她过来,甩着翡翠烟杆指向二楼雅间,“我新得了个柔然宝贝,可比你上回顺走的夜光杯还稀奇,要身条儿有身条儿,要长相有长相!”
杨柯听到柔然二字,竖起了耳朵,嘴上恭维道:“看来红娘要芝麻开花节节高咯!”
“多谢杨公子好言啦!芮伊一来,我紫英阁又多了不少客人,”她凑近了杨柯,压低了声音,“就连刘生刘大将军都每天光临呢!”
刘生?刘悦要是知道自己的亲爹流连于烟花之地,会不会气到炸毛?杨柯想到那画面,忍不住笑出了声。
红娘见她发笑,捻着烟杆嗔道:“你别不信,那些混沙场的军爷,最是稀客!”
见她言之凿凿,杨柯的胃口也被吊了起来:“红娘的眼光一向挑剔,这芮伊到底是什么天仙人物?快带我瞧瞧!”
红娘咯咯直笑:“急什么?今夜的压轴就是她。”说着挽起杨柯的手往外走去,穿过重重帘帐,耳边鼓声铃声渐渐清晰,临到珠帘前,红娘突然凑近低语,“可要守好心神,别被小妖精勾去了魂儿。”
顺着红娘的笑眼望去,只见中央舞台上一道绰约纤影,腰肢款摆,裙翻骤雨,杨柯看得呆了,视线跟着倩影闪动,好似化作了她纤腰上的珠链,雪足上的银铃,随着美人的动作魂摇魄乱。
忽然,那羯鼓声乱了半拍,织金纱下隐约闪过一道银灰色寒光,杨柯顿时警觉,眯眼紧盯住芮伊露出的那截雪色脚踝——那晚在巷道里出现的蛇骨刺青再次出现,正是林骞口中的“蚀骨印”!
得来全不费功夫,杨柯又往嘴里送了一颗盐焗杏仁。
羯鼓声戛然而止,芮伊微微欠身,以汉人礼节作尾。众人皆沉溺在表演当中,一时之间,偌大的场内悄无声息。忽闻一道掌声突兀响起,稳稳当当,自成节奏。
何人如此放肆?众人惊诧之际,循声望去,只见楼上厢房内一道高大身影缓缓现身。隔着珠帘,他略带沙哑的声音遥遥传来:“芮伊,上次教你的那几步,今日怎不见你使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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