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走一个“□□犯”

　　沙发底与地板之间的夹缝里似乎藏了什么东西，光线被遮挡，季时砚看不太清。

　　他走近，蹲身弯腰，戴着手套的手指捡起地板里的东西。

　　——是一枚女式钻戒。

　　是意大利品牌yinsy的制式，去年上新的款式，价格昂贵，大概需要一百六十七万欧元。

　　钟棠月死于五年前，而yinsy发布这款戒指是去年九月的事。

　　这枚戒指，是陈晓的。

　　季时砚第一反应就是陈晓早恋了，而这正是勾起03那些见不得人的丑陋心思的其中一个原因。

　　——03应当对于女儿有极不正常的占有欲，当醉酒的03看到女儿手上的戒指，在酒精下失了控，于是……

　　季时砚推测03先是强行撸下了这枚戒指，随后在沙发上对陈晓行了如此畜生之事。

　　畜生玩意儿，这种不是人的东西是真的能摧毁一个家庭里所有的成员。

　　季时砚用白色的绢布包好戒指，放进了风衣口袋，他大致观察了一下户型、地板上残留的鱼鳞和其他细节，很快分析出厨房的方向，便走了过去。

　　厨房案板上的刀痕很深——季时砚联想到03的尸检报告，其中有一刀直接扎穿了03的肋骨。

　　案板很新，季时砚在购物袋上发现了买回它的日期，就在一周之内，这么短的时间留下这么深的刀痕，此人一定臂力惊人的同时，还掌握了很好的发力技巧。

　　也就是说，这绝不可能是陈厦——一个坐着的人是无法在案板比胳膊肘还高的情况下，抬起刀将案板砍这么深的。

　　季时砚没看到尸体的具体模样，但他认为应当与案板上的刀痕一致。

　　季时砚想了想，拉开了冰箱，一个个打开冷冻格查看。

　　里面的东西没有被动过，季时砚找了很久，确认少了一样物品。

　　少了猪筒骨之类需要用砍刀的食材。

　　03家是没有建私人冷库的，这点在季时砚刚进入别墅的时候就知道了。

　　如果家里最近没有买这类食物，那么一个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用砍刀这样粗暴地对待一块新案板?

　　——在练习杀人技巧的情况下。

　　03之死不是临时起意，是蓄意谋杀。

　　不会是陈厦，陈厦那时抑郁症已经得到缓解，正是最向往希望的时候。

　　是陈晓吗？这个十三岁的女孩的心思竟藏得那样深。

　　陈晓早就想杀了03了，并且正在策划这个过程。

　　但意外来临，03的残忍对待让陈晓放弃了计划，提前杀人。

　　同时，这场意外也让陈晓放弃了生命。

　　季时砚没有忘记那枚戒指，这个命苦的小姑娘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对她好”的人，一定是想把自己的第一次留给对方的。

　　03夺走了这一切，陈晓接受不了，报复后跳楼自杀。

　　陈晓抛下她的哥哥走了，她的哥哥却不愿意抛下她，拼命揽下一切罪责，只为了妹妹不要死后还受人诟病、还要背负杀人犯的名声。

　　陈厦啊。陈厦。

　　可是陈厦，你怎么办呢？你是一个活人，你如果不能脱罪，便只能在监狱里了此余生。

　　03家的别墅没有安装电梯，陈厦的卧室应该就在一楼吧。

　　季时砚把一楼每个房间都看了一遍，一楼没有卧室。

　　03家里请的应该是钟点工，不是见春园那种长佣，一楼也没有预留保姆房。

　　03对自己的家人还真是漠不关心到了极点啊，财力如此雄厚，也懒得请人照顾儿女。

　　季时砚想，如果他的孩子像陈厦那样一身是病，他肯定要弄一屋子保姆，什么也不干就围着陈厦转。

　　手里还要时刻拿着凝血剂，屋里所有尖锐都要仔细包起。

　　对了，他网购的地垫应该到快了，那东西采用EVA（乙烯-醋酸乙烯酯共聚物）、PE（聚乙烯）等泡沫材料制成，质地柔软，重量轻，到时候就给庄园里陈厦经常会去的地方都铺上。

　　伊登看到这些东西，不知道会不会大跌眼镜。

　　毕竟这东西……是给幼儿园小朋友用的，马卡龙一样的卡通色彩一定会使见春园的格调直线下降。

　　沉稳大气的深褐色刺绣窗帘，一针一线都是高端的苏绣手艺；随处可见的藏品真迹，来自英格兰和全世界众多国家的艺术品、国内的青花瓷及泛黄的书画真卷——却配上天蓝色的卡通泡沫地板?

　　伊登老头可能会气得当场去世。

　　季时砚没工夫担心小老头会不会受刺激，他想到了另一件事——一楼没有卧室，那么陈厦一定住在楼上，二楼或者三楼。

　　平常是谁帮他上的楼?

　　一种情况是钟点工，但钟点工并不会时时刻刻待在雇主家里，另一种情况是陈晓。

　　季时砚倾向于后者，他想到凶手的臂力很强，陈晓每天帮助哥哥上楼，再扛着轮椅爬上爬下，臂力自然而然就能锻炼过来。

　　陈晓应该很热爱运动、健身，以便更好照顾瘫痪的哥哥。

　　那么即使陈晓是一个十三岁还在上初中的女孩子，她依然拥有杀人的力量。

　　季时砚顺着楼梯慢慢走上二楼的时候，心里在纠结一个问题——到底还要不要继续查下去。

　　陈厦一定不希望他查下去，陈厦为了妹妹甚至不惜把自己弄成自闭症。

　　可季时砚想查，因为……

　　陈晓已经死了，可陈厦还活着。

　　季时砚不想让鲜活的、无辜的、善良的陈厦背负罪名，不想看他一点点枯萎、破碎，被冠上“有辜”的脏帽，一辈子摘不下来。

　　可他如果公布了陈晓——这个有勇气却又有些冲动的不成熟女孩的“罪行”，陈厦会不会就此恨上他。

　　陈厦会恨他，恨他让自己的妹妹死后也不得安宁吗？

　　季时砚不确定了。

　　可恨就恨吧，季时砚想要陈厦活着，活久一点，最好能开出花朵，不开花也行，都行，好好活下去就已经足够了。

　　他想要陈厦不惹尘埃，即使陈厦会恨他。

　　……

　　二楼走廊铺了地毯，蓝白的色调，极有品味又神秘繁复的花纹，一看就是波斯货。

　　这条波斯厚毛毯更加印证了季时砚对于三楼的想法，季时砚轻手轻脚一扇一扇推开门，尽量不发出声音引起公安的注意。

　　他一路走至二楼最深处，终于看到了陈厦和陈晓的房间。

　　陈厦和陈晓原来就住对门啊，这么近，陈厦如果有什么情况，陈晓会第一时间察觉。

　　而在它们前面一点，是钟棠月的房间，后来的钟棠月应该一直是跟03分房睡的。

　　03不知为何仍保留着钟棠月生前的房间，房间里的心理学书籍无人动过，却像是有人定期护理，一切还跟生前一样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就跟两个孩子的妈妈还活着一样。

　　断裂的梳妆台被补好，只是破碎的痕迹永久留了下来。

　　有一些书页沾了鲜血，黑色的印刷字体从褐色的干涸血斑上透出来，“人格分裂的初期……”

　　大段大段的文字从侧面诉说着这个女人曾经经历的一切。

　　季时砚想，钟棠月很早就意识到自己可能得了精神类疾病，还是最不受控的人格分裂症。

　　钟棠月在最初的恐慌后，立刻想到查阅心理学专著，来尝试疗愈自己。

　　也许她给自己买过药，床头柜上有很多被撕了标签的空药品。

　　也许她曾想过自救。

　　就在她翻阅书籍，一行行查看的时候，醉酒的丈夫家暴了她，于是那一页纸被血染色。

　　也许在丈夫消停后，钟棠月给自己注射了凝血剂，打开台灯继续翻那本染血的书，于是书上有了血色的指纹。

　　钟棠月房间的书架上，好多书都染了血色。

　　那是一个女人的可悲岁月，这个坚强的女人一次次被击倒，又一次次爬起来自救，后来她终于死在了生活的磋磨之下，但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她没有让自己的其他人格伤到孩子。

　　“多重人格分裂”“幻听幻视”“躁郁倾向”——那些染血的关键词触目惊心。

　　季时砚忽然想起陈厦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妈妈教我温顺隐忍，使我自闭又怯懦地苟活下去。”

　　陈厦……

　　季时砚从未有一刻，那么强烈地想要回到过去，告诉十二岁的陈厦，“妈妈教你温顺隐忍，是因为那是她唯一能让你保护自己的方式。”

　　苟活怎么不是活呢？

　　钟棠月就是在多重人格分裂和重度躁郁症的前提下，用常人难以想象的隐忍，使自己始终温柔随和的。

　　钟棠月直到死前最后一刻，也依然保持着温婉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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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时砚进了陈晓的房间，想要找到陈晓的日记本。

　　生活在这样的家庭，又有如此多心思的小女孩，怎么可能没有一本日记。

　　但季时砚找不到它。

　　为什么找不到呢？季时砚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拿走了记载着关键信息的日记本，销毁了它。

　　但百密终有一疏——这样满怀心事的小姑娘，没有人可以倾诉、甚至大部分事情都要瞒着生病的哥哥的青春期小姑娘，怎么可能只有一本日记。

　　姑娘们写完的日记本，往往会藏起来，经常是床板的夹缝或者衣柜的后面，或许是不太好找，但总能找到的。

　　季时砚打开手机自带的电筒，照向了衣柜后面黑漆漆、只有一指宽的间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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