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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因为那晚的事,单七七和蓝烟的关系好似回到一开始,这两天,蓝烟没怎么理过单七七。
餐馆今日休业,放学后,单七七难得不用一路奔跑,身体放松了,心没有,她心事重重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明晚一过,两周期限就到了。
蓝烟不愿理她,是想跟她撇清关系吗?
单七七只要一想到蓝烟把卷着被铺的自己赶出家门的情景,心里就一阵难受,更多不是为了以后一个人的生活,她会洗碗会跑腿干活,手里也有一点钱,还不至于流落街头,把自己饿死。
她是因为舍不得蓝烟。
虽然蓝烟不肯接受她,但在她心里,早就把蓝烟当成亲生母亲了。
哪有爱妈妈的孩子,会舍得离开妈妈。
单七七的心比单志彪死了那天还要难受,闷闷不乐的她,一路踢着石子,走到巷口。
高处,连廊尽尾,晾晒完衣物的蓝烟指间的烟已经烧到一半,唇间溢出的烟雾在斜阳里打着旋儿,四散开来,她的目光落在楼下单七七身上,深深叹了口气,她在犹豫一件事情,以至于这两天都对单七七爱搭不理,担心自己是因为看她可怜,一时冲动的决定。
几个勾肩搭背的初中生从士多出来,指着单七七的裤子,爆出夸张笑声。
单七七懵懵地转头。
“漏啦漏啦!”平头男大喊道。
单七七猛地回头,确实这一路,感觉裤子湿漉漉的,她还以为是空气潮湿,没放在心上。
此刻,被那几个初中生盯着裤子看,她下意识摸了下裤子后面,手指触到一片湿润,缩回来时,指尖一处沾上暗红色。
脸霎时白了,她僵在原地,不知所措地反复看自己的手指,笨拙地想看裤子后面,却因为角度怎么也看不到。
那几个初中生笑声更大,带着无知青春期特有的残忍,“姨妈血漏了都不知,好丢脸啊!”
单七七终于明白了,脸色由苍白转为通红,再也没有脸面见人,羞耻地往家里跑。
蓝烟把烟熄了。
跑上三楼的单七七看到她,慌失失道:“我,我……”
蓝烟没理她,径直往家里走。
单七七小碎步跟在她身后,本想跟蓝烟一同进屋,不成想,蓝烟没给她留门,把门甩上了。
吃了个闭门羹的单七七从困惑到委屈,急急地敲门,“开门好不好,我裤子脏了,想换一条。”
楼下初中生还没散,笑话声还在继续。
许久后,蓝烟把声从门内传出,“听见他们笑你了吗?”
单七七细声应,“听……听到了。”
“笑你什么了?”
单七七羞耻到声音越来越细,“笑我,裤子。”
“单七七,要么下去,骂回去,骂不出口就打回去,把人打伤了也无所谓,我来赔偿医药费。”
被人欺负了,还能这样吗?
单七七屏住呼吸,“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要么,今晚就别进屋了。”
蓝烟丢下这一句,再也不理单七七。
从前借单七七十个胆她都不敢,怕给人打坏了,怕后果自己没法承担,所以她行事总是小心翼翼,做任何事前都要先考虑后果。
是蓝烟的话给了她底气,给了她选择另一种做法的勇气,她再也不必瞻前顾后,只需莽头往前冲就好。
单七七把书包往门口一丢,气势汹汹地往楼下跑了。
她离开后,蓝烟把门拉开一条缝隙。
那几个初中生看见单七七,互相交换戏谑的眼神。
单七七在离他们五米远的地方停步,抬头瞪着他们,眼里蹭蹭往外冒火,个子小小的,表情凶凶的。
她不是走过去,是大步猛冲向他们。
那不管不顾的架势,惊得几个初中生往后连退。
单七七叉着腰,语气又响又冲,“你们刚才讲我什么,再大声讲多几次!”
“我说你姨妈血漏了,好丢脸……”平头男变笑边说。
单七七伸腿踹了他一脚,眼睛瞪到溜圆,“丢什么脸,每个女的都有,你阿妈也有,怎的,你不是你阿妈生的?”
平头男被当众这么呛,不服气道:“关你屁事,我们笑我们的,你管得着吗,自己出糗还不让人讲?”
单七七火气顶到天灵盖,往前逼他一大步,“我看你们才是从里到外都丑,我好好回家,招你们惹你们了,凭什么被你们嘻嘻哈哈,你们觉得自己好威风是不是,我告诉你们,你们也就这点出息了,没用!衰格!”
“你再说一次试试看!”平头男虚张声势地扬起手。
单七七是被点燃的炸药桶,谁都不怕,谁惹她,她就炸谁,红着眼睛迎上去,“试试就试试,你想怎样,还想打人?”
她脑子一热,什么也顾不上了,弯腰抄起一块鸡蛋大的石头,也不真瞄准谁,用力往他们脚边一砸。
“不是好威风吗?”她一边吼,一边迅速捡起几块小的石头,这回是真的朝他们身上胡乱砸,“笑啊,再笑给我听听。”
一块石子砸在平头男额头上,他哇地一声叫出来。
平时欺负人也多是动动嘴皮子,真遇到不要命的,他怂得比谁都快。
“疯子!颠婆!”平头男哆哆嗦嗦道,转身就跑。
其余几个跟着四散而逃。
单七七没有就停在这,拔腿追上去,“走?走什么?同我讲清楚!”
她的行为,超出所有人的预料。
不止是那几个逃走的男仔惊呆了,还有巷口士多的老板娘,连廊收衫的寡妇,就连巷子里遛弯的狗都齐刷刷看过来。
在所有人的印象里,单七七从来就是被人讲两句都不敢回嘴的窝囊废,今日怎就改了性?
“站住,你个衰仔,不是好厉害吗,转头望下啊!”
前面逃跑的平头男仗着个高腿长,量她也追不上,本想跑几步就回头嘲弄的,没想到这“窝囊废”穷追不舍就算了,他已经累得心肺都要咳呕出来,她居然比巷子里的疯狗还能跑。
他在单七七咒骂的声音中回头,见她披头散发,面目狰狞,一手攥一块大石头,吓得脚底一滑,差点吃个狗吃屎。
“黐线噶!”他边跑边哭着骂。
单七七从一条巷子追到另一条巷子,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就这样算了,凭什么总是我受气,凭什么都欺负我,凭什么。
沿途街坊探出头来,看得目瞪口呆。
——“这不是莲花巷那个细路女吗,平日畏畏缩缩,今日食错药啊……”
单七七无视这些议论,风刮过耳朵,汗水打湿衣襟,从未有过的酣畅淋漓之感在血液里奔涌,心底积压多年的愤怒和委屈,借着这股劲,一股脑宣泄出来。
眼见平头男要钻进前面更杂乱一条巷子,单七七一个猛冲,伸出往前一够,扯住平头男校服后襟。
平头男被她扯得失去平衡,面朝下摔在地上,啃一嘴烂泥。
单七七收势不住,跟着扑倒,怒火和蛮力支配着她,她不像那些男生打架用拳头,她有她的打法。
去抓,去挠,去掐。
“放手,痛啊!”平头男拿胳膊根本挡不住,哭得一颤一颤。
“刚才你笑我,可不是这副模样,换你自己被欺负了,知道痛了,知道哭了,刚才怎就不知考虑别人感受啊?”
单七七专挑皮薄柔嫩地方招呼,伤不着人,侮辱性却极强。
旁边两个同伙傻站在几步外。
被按在地上的平头男朝他们哭喊。
单七七眼眶通红地瞪向另外两人,“来,一齐上。”
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彻底吓退那两人。
趁着单七七喘息间隙,平头男趁机挣开,连滚带爬地起来,捂着火辣辣的脸,落荒而逃。
再也不敢招惹单七七了,她太会打架了,根本就打不过。
单七七跪坐在地上,看看自己一身尘土,慢慢站起来,腿好酸,但心里那股憋久的浊气,全都随着那翻胡乱的抓挠,散了出去。
她双眼迷茫地往家走,一会儿傻笑一下。
那是她第一次认清自己。
原来她并不是天生的窝囊废,只是从来没有人站在她身后,做她后盾,给她做自己的勇气。
蓝烟把她回家的门关上了,却为她打开了另一扇门。
单七七穿过筒子楼里那排永远停不齐的自行车,上到三楼,长长的连廊在眼前延伸,走到中段,她停住了。
那扇离开时紧闭的门,此刻,为她而开。
单七七心里一喜,迈步进去。
蓝烟坐在沙发上,坐姿并不端正,两条腿斜在一侧,手腕随意搭在曲起的膝盖上,目光从单七七沾了尘土的脸向下扫,“进来,关门。”
单七七依言带上门。
走廊杂音被隔绝,屋里一片安静。
沙发上已经放着干净衣物,蓝烟伸出一根手指,隔着空气点了下,“裤子脱了。”
“啊?”单七七的脚趾在鞋子里羞涩蜷缩,半天没有动作。
“脱。”又一阵催促。
单七七哪还有刚才当街追人的戾气,两只鞋尖蹭了蹭,脸红得不像话,在蓝烟逐渐不耐烦的眼神里,极其别扭地把校裤往下褪,边褪边看蓝烟脸色,半分钟过去,只露出一点内裤边。
“叫你除裤就爽手点,”蓝烟等得不耐烦,“磨磨蹭蹭做什么,你还怕看?”
“有点……怕。”
“怕我?”蓝烟觉得好笑,“我一个女人,你有的,我也有,快点,你到底还要耽误我多久时间?”
“不,不耽误你时间,”单七七一脸难为情,“这就脱。”
她闭上眼,心一横,把校裤褪到底。
只穿一条弄脏的内裤,赤着两条腿在蓝烟面前。
蓝烟头一歪,“都脱了。”
反正都脱成这样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单七七脸皮越练越厚,脸不红心不跳把最后一层遮羞的底裤脱了。
光溜溜地站在那,双手不安地挡一挡。
蓝烟看一眼,啧一声,“手拿开。”
“哦。”
蓝烟蹲下身,这个动作让她身上那件吊带背心领口垂得更低,她没把单七七放在眼里,完全不担心被看,提都不提一下。
单七七没乱看,她看的是从蓝烟耳旁滑落的一缕发,随着她为单七七把弄脏处擦干净的动作,轻轻晃动,先是落在颊边,最后,咬在唇角。
单七七看到愣神。
“喂,我同你说话。”
她被蓝烟的声音唤回神,“嗯?”
“换条干净的。”
“好。”
单七七从蓝烟手里接过干净内裤,手指碰到蓝烟的指尖,凉凉的。
她眨了眨眼睛,迅速把双腿伸进去,提到膝盖时,蓝烟拿起一片卫生巾,说:“我教你一次,看着,这面贴内裤,胶纸撕开,这样——”
她伸手一揭,将贴纸撕下,站起来一点,帮单七七把卫生巾贴到内裤上,“对准中间,不要太后,然后压实两边,喏,就这样。”
“明不明白?”她顺手给单七七的内裤提上去。
单七七点了点头。
蓝烟把两包卫生巾塞到单七七怀里,“头两天量会多点,一两个钟头就要换一次,如果肚子不舒服,就用热水袋捂一捂,不要吃生冷食物,雪糕,冻水,这几天忍下嘴。”
她说一句,单七七就点一次头。
蓝烟伸手扯下日历,上面是今天的日期,一并塞到单七七怀里,“记住这次是几号开始,下次自己留心,书包里多放几片卫生巾,有备无患。”
“好。”
单七七去找外裤时,蓝烟很自然地捡起单七七脱在地上的校裤和内裤,团在手里往外走。
单七七心里一紧,“我……可以自己洗。”
蓝烟侧头瞥她一眼,“费什么话,我顺手而已,爱干嘛就干嘛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她摸出半块边缘软化的黄香皂,朝冲凉房走了。
单七七看着她的背影,喉咙堵得发紧。
她捏着那页日历纸,上面的日期反复鞭打她的眼,她多希望时间能够倒流,能够重回她刚认识蓝烟那一天,这样,她就不至于为了两周期限在即,这样舍不得蓝烟了,蓝烟太好了,但这份好,是蓝烟从紧巴巴的生活里,为她挤出来的光亮,她有什么资格,一直贪图她的好,成为拖住她脚步的羁绊。
等到裤子晾干时,她也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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