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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雨靴换好后,陈宥宁把小白鞋装进塑料袋里,雨靴底部垫有鞋垫,软乎乎的,尺码也刚好。
崔怀清笑道:“清雅说你和她脚一般大,都是37的,不知道这码数准不准,要是不合适明天再去买。”
“很合适,谢谢您,崔叔叔。”陈宥宁说。
崔怀清:“都是一家人说谢谢见外了,走,我们一起回家。”
风雪交加,两人同行,即便家在很远的地方,也会觉得路途并不艰辛,因为回家的路是具有幸福感的。
陈宥宁打着伞跟在崔怀清身后,雨靴一深一浅地踩在路面上,积雪逐渐加深,可脚底没有丝毫冷意。
陈宥宁突然想起小时候的自己总是羡慕同桌,一个小女生,无论下多大的雪她的鞋子都不会湿。因为她妈妈会给她带来雨靴,粉色的。
小女生特爱炫耀,穿着雨靴在座位上疯狂地跺脚,还问同学:好看吗?这是妈妈对我的爱。
而陈宥宁只能穿着朝湿的运动鞋坐在教室里,鞋旧且单薄,总是会在冬天灌满雪粒,太冷了,脚像是泡在冰水里。
这样的一天里,她特别希望自己能拥有魔法,这样就可以给自己变一双温暖的雨靴,她从来没有想过,高中的自己居然能拥有一双如此可爱的雨靴。
很幼稚。
幼稚的一点也不适合她。
况且崔怀清给的她该拒绝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当她看见这双雨靴时脑神经不受控制,根本没办法拒绝啊,恨不得将它紧紧攥进怀里。
原来年少时得不到的东西,真的会成为执念。
回去的路上崔怀清没怎么说话,直到车驶进永成路,崔怀清突然踩了刹车,很急,轮胎在地面摩擦发出一阵怪声。
他停稳车后摇下车窗,朝外喊:“崔峋。”
被唤了名字的男生停在原地,十分惊喜的口吻说:“大伯。”
“你妈妈呢?”崔怀清问。
“中午打电话说出差去了。”
“快上车。”
话落,副驾驶的车门被拉开,进来的少年头发凌乱,衣服上落满雪花。
四目相对。
陈宥宁一时半会忘了移开目光,只是下意识地把手藏进黑暗里,不想叫他看见冻疮。
“你好,陈宥宁。”崔峋打招呼。
陈宥宁磕磕绊绊地说:“你好。”
她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他,更没想到崔峋和崔怀清是这么近的亲戚关系,陈清雅结婚那天,她满心都是见到崔峋的喜悦,全然忘了要去打听他的消息,其实,她也没有勇气去向旁人问起。
陈宥宁深吸了好几口气。
幸好后座不够明亮,可以将慌张的情绪掩盖,除了紧张,这一刻心里是有点小庆幸的,这场雪竟让她一天之内与他相逢两次。
前面的崔怀清提醒说,车侧兜里有干净的毛巾,“快擦擦,别着凉。”
崔峋:“好。”
陈宥宁坐在后座上,呼吸逐渐放缓,她借着车外街边的灯光看了崔峋一眼又一眼。他的头微垂着,耳朵已被冻红,背脊弓起,他用毛巾在头发上蹭着,一小会功夫头发重新变得干爽起来。
崔峋有些狼狈,至少陈宥宁见他的日子里今天是最难堪的,可在她眼里崔峋无论什么样都是好看的。
崔怀清在前面说:“晚上去我家吃饭?”
“不去了,今晚我爸回来。”崔峋打了个喷嚏,“下次。”
听他声音好像受了风寒,嗓音闷着,还有一点点鼻音。
陈宥宁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把伞给他。
“你爸不着调,说不定又是诓你的,你给他打电话我和他说。”崔怀清回。
电话很快拨通,崔峋开了免提,接着对面传来略显严肃的声音:“回来了吗?”
崔怀清说:“胜意啊,我是崔怀清。”
崔胜意:“堂哥,怎么是你,你和崔峋在一起?”
说话还是那样,低沉的嗓音,很客气,但听不出任何情绪变化。
之前听同学说,崔峋父亲是在研究所工作的,陈宥宁能想象得出来崔胜意会是一位戴着眼镜,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不风趣,也不幽默,和崔峋形成强烈反差。
“在放学路上碰到的。”崔怀清回。
“哦,美兰出差了,我刚到家。”
崔怀清说:“我来接你,一起出去吃。”
“好。”崔胜意没有拒绝。
电话被挂断,崔峋将手机揣进裤兜里。
窗外雪停了,路面上却一片狼藉,雪花还没聚到一起便被车辆碾碎化作雪水四溅开来。
陈宥宁看着外面,越来越多的影子在眼前变得模糊,她以往坐车都是这样看着窗外,细数街边有几家书店或者绿化带里新开了什么花,可今天她无心再看风景,思绪早就被前面的两人带偏了,他们在聊足球,聊画画。
她看着崔峋的背影,总觉得能见他的日子会越来越少,总想着多看两眼。
前座的两人又聊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情,是一段陈宥宁不曾听过的往事,其实她对崔峋的了解少之又少,只是偶尔从同学口中听说一些。
从小学开始就有很多女生喜欢他,明着的告白,暗里的情书,甚至外校的女生也会疯狂追求他。可他不谈恋爱,不搞暧昧,漂亮的,身材好的,成绩好的,他通通拒绝了,没人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
有好兄弟问过。
他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有眼缘的。
眼缘这东西是最难找到的。
红灯等待时崔怀清拨通电话,开着免提,能听得出来对面有搓麻将的声音。
“清雅,麻将搓完没?我来接你吃晚饭。”
“还没有,怀清,我不回来吃饭了,今天手气好。”陈清雅说。
“那好,晚上结束我再来接你。”
崔怀清没有提起要和崔胜意一起吃饭。
挂断电话后,崔怀清和崔峋解释说:“你清雅伯母就这点爱好,算了我们去吃,到时候给她打包一点回去,她现在正在兴头上让她多玩一会也没事。”
他说话时满脸笑意,语气十分宠溺。
崔峋回:“大伯,你这是坠入爱河了。”
崔怀清笑道:“小屁孩,等你以后恋爱、成家,就明白了。”
“陈宥宁,晚上想吃什么?”崔怀清又说。
陈宥宁还在恍惚中,猛地听见自己的名字后,视线下意识地落在崔峋身上随及移开。
“我都可以。”
她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好不好听,她已经尽量让嗓子变柔,变轻。
崔怀清接着问:“崔峋,你呢?”
“都行,反正肯定比学校食堂好吃,天天白菜豆腐,我都快吃疯了。”
陈宥宁有点想笑,学校食堂这白菜豆腐,一周起码4天都有,学生都抱怨不好吃,又素又没油水。
可没办法,学校管后勤的领导家种了一大片白菜园,听说能吃到春节后。
“白菜豆腐,有营养。”崔怀清说。
“那也架不住天天吃。”
“下次想吃什么,我给你们送。”
“……”
在这样轻松的聊天声中,车行驶到了崔峋家楼下。有个戴眼镜,穿着黑色羽绒服的男人站在那等,长相和崔怀清有几分相像,反而和崔峋不像。
他应该就是崔胜意。
果不其然,崔峋喊了声:“爸。”
崔怀清也喊:“胜意。”
陈宥宁只能也跟着喊:“崔叔叔好。”
她的声音很小,不知道男人听没听见,应该是听见了,因为崔胜意瞥了她一眼,点点头,神色严肃地说:“你好。”
这一会时间崔峋已经从副驾驶下来,他拉开后座的车门坐了上来,潮湿的书包放在他腿上。
车内开了空调,粘在衣服和书包上的雪粒此时也都化开变成水珠,向衣料深层渗透。
崔怀清转头说:“崔峋,你上楼换个衣服,我们在这等你。”
崔峋:“好。”
少年拉开车门,跑了进去。
这个小区很高档,是新小区,又是电梯房,周围有绿化树木,人工湖、假山,进门居然还要门禁卡。
看着看着,陈宥宁心里的自卑感油然而生,她与崔峋从来都是不同圈层的人,他家境优越,父母也有很好的工作,而陈清雅只会搓麻将,甚至总想通过频繁结婚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多么可笑?
很快,崔峋就下来了,穿了一件蓝色的羽绒服,里面的毛衣也换成白色。
他钻进车里后,递给陈宥宁一瓶牛奶和一盒蛋糕,“先垫垫肚子。”
陈宥宁伸手去接,可想到自己手背上的冻疮,她又迅速把手心朝上。
“谢谢。”
崔峋的手指很冰,拿蛋糕时不小心碰到了,一瞬间心里酥酥麻麻的。
陈宥宁另外一只手在黑夜里捏紧裤子,指尖轻颤着,今天的一幕幕像是老天爷馈赠给她的礼物。
她咬着唇,硬是让呼吸平缓下来。
车慢慢往前开。
崔怀清和崔胜意商量着去哪里吃饭,偶尔会问崔峋的意见,当然也会考虑陈宥宁的,只是陈宥宁没怎么去过饭店,哪里会有意见和建议。
后来两个大人选了一家吃粤菜的大饭店,十分有雅调,服务员给安排的包厢。
崔怀清拿着菜单点菜,看了一圈,又说让小孩子先点,今天想吃什么尽情吃。
菜单先给了陈宥宁,陈宥宁不知道点什么,又推给崔峋,他很爽快,迅速地点了两道:烧鹅和白灼虾。
菜单推过来。
崔峋让陈宥宁也点自己喜欢的菜,她看着眼花缭乱的菜单随便点了个白斩鸡。
没什么喜不喜欢的,她的心思太乱了。
窗户开着小缝,有风吹进来,吹动着悬挂在外框顶部的紫色小风铃,发出悦耳的声响。
人在精神格外紧张的状态下,总是会对声音非常敏感。
后来,到底上了几道菜,菜的味道怎么样,陈宥宁都忘了,她只记得崔胜意和崔怀清说:
“明年我要去北京,美兰的舞团也会在那发展,所以我们考虑让崔峋去北京读书。”
“是打算在北京定居?”崔怀清问完又看向崔峋:“崔峋,你什么意见?”
“不出意外,是的。”崔胜意点头。
崔峋耸耸肩,回道:“我无所谓,在哪都是读。”
所以,很大概率崔峋会去北京,那是很远的地方,陈宥宁从未踏足,只是在地图上看过大致方位。
她原本不知道大学要考哪个城市,可这一刻心里有了一个想法:去北京。
眼下最让她难过的是高中三年很漫长,枯燥乏味,见不到崔峋的日子会过得越来越慢的。
罗县一中再也不会有他的身影。
她曾期盼过每天能见他一面就够了,实在不行一周见一次,一个月一次,甚至一个季度都行。
事与愿违。
也许这三年里她都没办法再见他,因为北京实在是太远了,她连张车票都买不起。
耳边的聊天声不会停止,久别重逢的人总是有聊不完的话题。
陈宥宁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下,静静地低头吃着白斩鸡,鸡肉很嫩很嫩,可她觉得自己嚼不动,也咽不下去,腮帮子疼,嗓子眼疼,好像哪里都疼。
崔峋倒了杯热水,递过来,“不舒服吗?”
陈宥宁摇头,努力让自己扯出一个笑容,其实她想哭,可能眼眶已经红了,“没有,有点吃多了。”
“这家菜是不错。”
崔峋并没发现她的异常,转过去继续吃饭。
陈宥宁用余光看着崔峋的身影,好模糊,逐渐有重影在眼底出现,她将目光往右移看向窗外。
风好大,树木的影子在摇曳。
风铃还在响,不好听了。
喝了点酒的崔胜意说:“崔峋,你比陈宥宁大,是哥哥,在学校里要照顾好她。”
崔峋那双眸子黑白分明,“好。”
陈宥宁拿着筷子的手无意识收紧,胸口很难受,喘不上气来,像是沉溺在大海里苦苦挣扎却找不到活下去的方向。
崔峋才不是哥哥,他是她的光。
曾经有一道光照向过她,现在上天要收回这一束黑暗中唯一的光芒,她舍不得却又无能为力。
【窗外的雪停了,可是我多希望这场雪能一直下下去,到天荒地老。——摘自陈宥宁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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