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姥

　　今日意外地放晴了。

　　“天气不错啊！”穆熠舒旁若无人地伸了个懒腰，站在高台上俯视着来人。

　　书院的学子们在穆府后山脚下的空地集合，按照队列整齐地站好，仰着头等待着穆熠舒一番讲话后宣布比试开始。

　　秋日里清气疏朗，无雾也无云，晨光洒下来金灿灿的，却不觉得热。
　　平台视野开阔，北面的山峦掩在葱郁的阔叶林里，从南往北望，像是这群少年拼搏的背景。

　　穆熠舒讲话讲得倒是像那么一回事，南荣国以南为尊，以水为荣，天虞虽广，实力也强，却总带着点远僻的自卑感。不说神话里的仙宗，就是传说中流淌着黄金的水上皇都姜水，也是众人大概率一辈子也难以企及的地方。实际上在北洲战乱之前，天虞城多是跟北洲的大小城镇进行商贸往来。
　　一众学子被激励得摩拳擦掌，马上就要大显身手。

　　感受到气氛渐渐升温，穆熠舒拍了拍掌：“好了好了，闲话就说到这里。”
　　“经历过书院考核的学生应该清楚规则，”穆熠舒的眼神扫过站在前排个子高大的少年们，他们中有些甚至是毕业后今年又重回书院的学子，“书院历来的考核都是分组捉对比拼，抽签决定对手，层层选拔。这法子虽然公平，在我看来却无趣又浪费时间。何况今年来参加比试的学生这么多，这老规矩也算不上十分公平。”

　　若是有人在前期总是抽到强敌，因为今年人数众多，比到后面难免像是车轮战，而手气好的对手却可以借此机会休息养足精力。书院不拘一格招收学生，大家年龄差别过大，又是一群没入门的毛头小子，水平层次不齐。
　　随着穆家书院名气越来越大，这法子也慢慢不适用了。
　　人群一阵骚动，众人窃窃私语，大部分人却都是赞同穆熠舒的想法。

　　静心堂的直系学员早就听穆熠舒提过今年由穆家双子出题，对此倒是早有心理准备。

　　穆熠舒倒也没在乎大家的反应，她懒洋洋地搔了搔耳朵，开口时全场下意识地安静了下来：“既然邀我来教导诸位，这个去上德宗的名额也是我跟景行拼命留下来的，那么我个人认为，这块令牌应该算是我的东西。接下来的考核，也是我对大家的考验。不能接受的请自行退出。”

　　“好了，场地已经用朱砂画出来了，大家所处的这一块平地，水台，包括后山的一部分。”

　　高台上的武器架上摆着木制的刀枪剑戟等各式武器。
　　“每人选一件趁手的武器，进场前先搜身，自带武器道具等禁止入场。给大家的武器上也都涂了红色的染料，在比试中出红圈者失败，被人击中致命部位染上颜料者失败，杀人或重伤他人者失败。”

　　最后一条。
　　“时间到而场中仍有行动能力者大于一人，全员失败。”

　　“什么？！”
　　全场炸开了锅，几位看起来势在必得的参赛者甚至激动地跳了起来。

　　这么个法子。
　　穆敬如坐在左侧，无奈地笑了笑。
　　既然最终获胜者只能有一位，这倒也算不上太过火。
　　他扫视一圈前来观战的主位和来宾，没看到穆景行。
　　穆敬如连忙端起侍女早沏好放在桌案上的茶盏，佯作事不关己地专心品茶，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早在穆熠舒回来的那天就大闹过了一场。
　　穆熠舒坚持令牌是自己的，应该由自己处置，死活不肯交出来，穆敬如坚持公正，也不是没有自己的私心。不过作为穆家家主，他更多的是经营好穆家书院，想要将穆家书院传承下去的责任。

　　最后双方各退一步，今年比试全权由穆熠舒和穆景行负责，穆敬如退居后台。

　　穆敬如还记得那天穆熠舒气呼呼地推门而出，结果一出门就听到了她的声音。
　　“神算啊景行，爹果然跟你说的一样……”
　　穆景行忙不迭一阵咳嗽打断了她。

　　高台上的穆熠舒任众人吵嚷过了一阵，她冷冷地打量了一番抗议得最凶的几个围在一起的老学员，突然反手抽出一刀直接掷向那圈人中心。
　　几个少年吓了一大跳猛地各自后退，像一朵花炸开，发出“呜哇哇”的怪叫声。
　　露出来的花心处一柄木制长刀插在青砖上，尾翼大幅度地“嗡嗡”震颤，最后“咔嚓嚓”几下裂开了，“啪嗒”几声摔在地上。

　　“有谁不服，大可上台来当面跟我讲。”
　　穆熠舒扫视了一圈底下的学子。
　　无人应答。

　　“穆府后院也有路，往东长堤过河，自请不送。”
　　穆熠舒说完，敲了敲高台上的鱼形刻漏。四名侍从执剑站得笔挺地守在刻漏四方。

　　“——那么，比试开始。”

　　木制兵器是按照大家平日常用的种类制作的，每一样都多准备了一些。
　　同一种类的兵器大小材质等都是一样的，主要考虑到静心堂大部分学子的尺寸。有些特地返校的学生拿着像小孩玩具，对于有些刚入学的学生又显得过于大了。

　　高台上小蝶和另一位侍女施施向众人行行礼，小蝶拿起一旁侍女用托盘呈上来的短竹棒，轻敲一下刻漏最上层锦鲤的鱼唇。
　　第一滴水滴滴落，清脆的一声，好像敲在场上众人的心头。

　　下一刻，“哎哟”一声，一个站在红圈边的少年就被猛地推了出去。

　　“是武家的大少爷！”
　　“他也来了？这人看起来都成年了吧！”
　　“人家能通过审查，自然是还没成年。不过也快了，我听说他去北洲入伍了回来的。”
　　“真的假的？”

　　武家兄弟背靠背站在一起，刚推了一个人的武忠又挥刀砍在了另一人身上，鲜红的染料像是把那个人一刀两断。不过这一刀是砍在肩头，不算要害，“受了重伤”的少年吓得面如土色往一旁直窜，武义挥着钩锁冲过来，挂彩的少年往后一跳，这一钩子就勾到了旁边躲闪不及的连俊甫身上。
　　“呜哇老大——”连小胖子的惨叫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穆嘉月苦笑一声往这边赶，第一个人被淘汰后场上瞬间变得混乱不堪，转眼就有几十个少年“惨遭黑手”。大部分人此时都处于迷茫的状态，穆嘉月一个突进好像扰动了一池活鱼，左右都来人闻着味试探，穆嘉月不断挥剑在两旁阻拦的人身上留下一道道红色“伤痕”，毫不恋战地往连俊甫的方向赶。
　　早知道是这样……穆嘉月想起昨天跟宵练都说好了要作为对手公平公正地对决，今天也就没有站在一起。现在宵练远在西边根本看不见，小胖子被逼到南边的水台，还不知道救不救得回来。

　　穆嘉月深吸一口气继续提速。
　　这时混乱过后大家也渐渐明白了要如何先在前期生存下来，相熟的人自然而然靠在一起，形成一个个小团体。那些单打独斗的和两三个人的组合很快被团体围拢，然后吞噬。

　　大批大批的人退出比试。
　　不过，也有例外。

　　宵练一杆长枪舞得密不透风，她身边的人从最开始的“小姑娘我们联手如何”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变成了现在的“女侠饶命啊啊啊”。
　　木制的枪头涂满了红色的颜料，挥舞间那一点殷红像极了她平素挂在枪尖的红缨。

　　拒绝结盟的宵练渐渐变成了众人的头号大敌。
　　“我们先联手击败她！”
　　被大家层层围拢的宵练还是一脸的冷酷，每一枪都拍在某个幸运儿的脖颈，留下一道鲜红夺目的伤疤。
　　干净利落的一击毙命。

　　穆嘉月也隐约间听到了西边的口号。
　　西边一片人团结得像是要讨伐山匪的王者之师，完全忘记了这其实是一个单人比赛。
　　看来宵练的情况也不太妙啊。

　　“我来了！撑住！”
　　连俊甫就在前面，穆嘉月右手一剑挥退来人，左脚猛地蹬地向前跃伸手就要抓到连俊甫的衣角。
　　武义也正在此时将连俊甫甩出红线。

　　连俊甫仗着自己的重量往下一滚，但还是来不及要沾上地上代表着出局的朱砂，就在这时一只手跟穆嘉月同时抓住了连小胖子。
　　连俊甫堪堪停在红线边缘大口喘着粗气，穆嘉月举剑站在他身前直视着对面的武家兄弟。

　　那只手将连俊甫从地上拉起来，那是个瘦弱的少年，肩上留着一开始被武忠砍了一刀的红印。
　　少年小声地开口：“我可以加入你们吗？”

　　连俊甫尚还惊魂未定地眨眨眼，那少年连忙说道：“刚才我被追杀，情急之下撞到公子连累了你们，实……实在是对不住！”

　　那边武家兄弟打量了穆嘉月几眼，带着弟兄们转头去对付别人了。
　　这个时候没必要硬碰硬，先把大部分散兵游勇赶紧淘汰才对，否则到了后期，这群人联合起来，还是有点令人头疼。

　　武家兄弟显然是冷静而理智的，看他们自然地转向另一个目标，穆嘉月也松了口气。
　　她回过头来，后面两个家伙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老大，他……”
　　“我听到了。”穆嘉月看向那少年，“刚才谢谢你了，你叫什么名字？跟我们一起吧。”

　　那少年感激地点点头，其实刚才他挨的那一刀虽然没判他出局，但也相当于半残了，只要再被打中一两次，就算不是伤在致命位置，也会算作失败淘汰，所以他很难再加入其他团队。
　　前期还是以抱团为主，静心堂的学子不知都被冲散到了哪里，想要汇合还得费一番功夫，单人行动总不免招致各种麻烦，对此时的穆嘉月来说，多带上一个人也是多一份力。

　　几人原地休整片刻，也互相认识了一番。
　　连俊甫蹦跶两下，好像完全忘了刚才吓个半死的人是谁，挨着穆嘉月站好挺胸，颇有气势地开口：“老大，接下来我们打谁！”

　　穆嘉月弯起嘴角：“不打架，我们去接人。”

　　“接人？”刚加入的少年不解。

　　“对，一个很重要的人。”
　　穆嘉月深吸一口气，剑指向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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