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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魂村】地狱
十三岁的肖云凭着自己幼时的记忆找到了自己家的大门。
梁临渊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一潭平静无波的湖水。
肖云走到门口,抬起手放在门上,却罕见地迟疑了。
她在门口忐忑地绕了好几圈,终于下定决心敲响了房门。
“吱呀——”
开门的是一个盘发女人,戴着一副无框眼镜,却不是肖云认识的面孔。
女人看见肖云,微微惊讶:“小姑娘,你找谁啊?”
肖云心中“咯噔”一声,急切地问:“您好,请问您知道原户主搬去哪里了吗?”
“啊,”女人抿着嘴,同情地“唉”了一声,“你找他们啊……小姑娘,你还不知道吧?好多年前的事了,原户主那对夫妻的女儿丢啦,听说是被人拐卖了,怎么也找不到。妻子没过两个月就跳楼了……”
“她丈夫后来也撑不下去,好像是被送进精神病院了,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诶,姑娘,你没事吧?”
肖云忘了自己是怎么对新户主说的“谢谢”,也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到街上的,她做这些的时候有一种麻木的平静,虽然感到窒息般痛苦,却哭不出来。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找了一家宾馆,逼自己闭上眼睛。
她必须好好活下去。
她要考上一个好的高中,一个好的大学,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见自己想见的世界。
所以她独自一个人依靠助学金和奖学金考上了市重点高中,又依靠打工赚生活费考上了很好的大学。适应下来,肖云的笑容渐渐变多了,生活中似乎有很多隐藏的乐趣,她也认识了很多关系很好的朋友。
她想,这是老肖想让她看见的“蓝天”吗?
肖云想告诉老肖,她看见了。
可能是老肖太忙了吧,即使她给老肖写过很多很多封信,却从来没收到过回信。
她就这么盼着盼着,盼来了从老肖那寄来的第一封信。
那是一张病危书。
接到信时,肖云第一次不顾形象地跌坐在床上。
下雨了。
肖云当天晚上便收拾好行李,向老师请了假。朋友见她要走,便问道:“肖云,你怎么突然要回老家了?”
肖云顿了顿,垂下目光,说:“是我……我爸,他病重了,我得回去。”
朋友点点头:“那确实是得回去,替我祝叔叔早日康复。”
肖云笑了笑:“一定。”
她就这么打着伞,坐上了前往镇魂村的车。当年她从那里逃脱时,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自己回去,但她必须得回去。
肖云终究没能见上她刚刚才主动承认的父亲一面。
肖家门外门内遍地都是白色的纸钱,肖云半跪着摸向中央摆放的一口粗制滥造的棺材,手却被木板上没磨平的尖刺划得鲜血淋漓。
可她刚想擦拭手上的血迹,却只觉头上一痛,晕了过去。
“真傻啊,”梁临渊缓缓摇头,“他送你离开时,便明显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告诉她病情,怎可能临死再给你写信让你回到那个地狱?”
那么聪明的女孩,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鬼新娘无声地飘到梁临渊的身后,自嘲一笑:“谁说不是呢?可还是……关心则乱吧。”
是啊,关心则乱。
梁临渊攥紧拳头,指甲抠破皮肤陷进肉里,却感受不到疼。
他闭上了眼睛。
肖云为了一张全然不合情理的病危书,连夜从大学踏回了那片充满恶意与痛苦的土地。
那为了一个游戏给出的连承诺都算不上的诱导,就一意孤行地将生命押在天平一端的他,又算得上什么呢?
梁临渊睁开眼睛,冷笑一声。
要是游戏真能让他再见到那人,他定会好好算算账,也让那人死个明白。
……
如果前二十一年算是肖云生命中的波折,那么从她回到镇魂村的那一刻,便是她噩梦的开始。
鬼新娘对梁临渊说:“你知道吗?对于所有鲜活的生命来说,镇魂村是一个真正的地狱。”
刚刚失去至亲的半大女孩被几双肮脏粗糙的大手压着,逼着她向那些她不认识的陌生男人跪下。
肖云骨头硬得很,只知道不要命地挣扎,胡乱挥舞的手甩到了一个按着她的男人的下巴。
一个耳光落下来,皮肉接触的声音清脆而刺耳。
肖云不可置信地捂着火辣辣的面颊,捂着嘴,趴在地上,发出一阵痛苦的干咳。
孙强脸上堆着的肉挤在一起,面容狰狞阴狠:
“反了你了?一个女人还敢打老子!这种贱人就是欠收拾!”
大概是肖云的眼神太过于茫然,其他几个男人没有立即上去再按住她,反倒嘻嘻哈哈地嘲笑她狼狈的模样,嘴里嘟囔着听不清的脏话。
谁也没想到,肖云眼神里骤然爆发的狠厉。
她用尽全身力气拎起桌子上的石碗,朝着孙强脑袋砸过去——
惊愕的村民、捂着额头的孙强、男人们的咒骂声、女人们混乱的尖叫。
全是血。
肖云被一群人围在中间,棍子和拳头像雨点般砸在身上。她从来没这么疼过,身上的伤口还在增加,整张脸已经红肿了起来,她只能竭尽全力地保护住头部。
男人们在打她,嘴里骂着笑着,女人们在远处冷漠地看。
梁临渊轻声问:“后悔吗?”
如果不反抗,说不定就不用受这么多罪了。
“哈哈哈哈……”鬼新娘在他身后笑着,脸上血痕未干,“后悔啊,后悔我力气太小了,怎么当时就没砸死那个畜生!”
与鬼新娘身上如出一辙的大红喜服被强行套在身上,才过了几天不到,肖云脸上身上都是青青紫紫的伤口,污渍和血迹藏在衣服里,全然看不出当年那个笑起来青涩的女孩的影子。
红花轿后面走着的是老肖缠着白布的棺材。
那些人说,红白事同办,寓意吉祥。
几双手按着她的肩膀,有人踹在她的小腿上,她跪在地上,被压着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女人们告诉她,今后“接手”她的丈夫姓刘。
洞房花烛夜,没有夫妻恩爱。屋子里传来的是物件摔在地上的声响和男人怒气冲冲的叫骂。
直到最后被一拳砸在太阳穴上彻底晕过去,肖云也没流一滴泪,没哭出一点声。
“有的人生来就是有归属的……”
曾亲手给予她自由的男人如今安静地躺在外面的棺材里,却再也没办法让她依靠了。
“都二十多岁的女人了,还装个屁的清高!要不是我家田少,别人家早就嫁女儿过来了,说不定我就能娶到合适的十三岁媳妇了。看在你家死光了不用彩礼,老子才乐意要你,你不感恩戴德,如今居然还想反抗我!”
“村长看你不回家,连那便宜爹死了都不知道,费老大劲找到你的联系方式,给你安排给我家当媳妇,给你找了个好着落,明天还不去给村长磕几个响头感谢人家去!”
“你那是什么眼神?哟,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看呢!要没有我们男人白天在外面种田赚钱,你们女人怎么活着?做老子家的媳妇你就给我听话点,连小脚都没裹过的女人果然没规矩!不愧是那老混蛋家养出来的女儿!”
“哈哈,你家那老混蛋也真可怜,有个女儿还让你跑了。毕竟生个女儿,不就是为了能活着的时候收回来点彩礼钱吗?”
“你还敢咬我?!我骂得有错吗?过来,让老子教训教训你……”
十三岁是女人最合适的适婚年龄。生儿子是为了传宗接代,生女儿是为了养到十三岁换彩礼钱来弥补自己生女儿的“损失”。
因为十三岁的女人刚好到了能怀孕的年龄,而按照怀胎十月来算,再次受孕和生二胎的时间统计,正常生理情况下一个女人一生正好可以生出八至十个孩子,一生也不过是十五年左右的时间用来怀孕和生子。
除了肖云,这里的女人都不认为这有什么可意外的。
毕竟即使生完孩子,她们不也才不到四十岁嘛。如果她们由于生孩子亏损的身体挺过来了,虽然村里平均女性死亡年龄才三十九岁,但她们说不定是幸运的那一个呢?那不就能多享受两年清福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鬼新娘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她幽幽的话语中夹杂着彻骨的寒意:
“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是那些受了一辈子迫害的女人们对于脖子上的镣铐早已习以为常,将自由视作应避如蛇蝎的异类。那些压迫毁了自己的一辈子,她们还要把其他人都拖进地狱。”
“女人是可以买卖的商品,是可以换的彩礼钱,是生儿育女的工具,是连狗都不如的东西,却唯独不是人。”
“连她们自己都不把自己当人。”
梁临渊的那双眼珠不深,让人能看清眼底藏着的那点细碎的光影,正视人的时候总有一种压迫感的锋锐,可若是稍微低下目光,便会有一种异样的温柔。
他侧过头,低下目光,瞳孔中映着肖云的影子。他不易察觉地放缓了语气:“所以,你一直在反抗。”
二十一岁的肖云被人按着头和刘俊勇拜了堂,激烈反抗无果后反倒冷静下来,她意识到她需要的不是无头苍蝇般地挣扎,而是一个再次回到属于她的“蓝天”的计划。
自由只能是自己争取出来的,她必须自己逃出去。
就像十三岁那年那样逃走。
……
另一边,回忆副本外。
雪早就停了,天气也渐渐变冷。
腐烂化脓的陈旧尸体散发出腥臭的脓血气息,肆虐着侵染每一个人冻得发麻的鼻腔。
杨珊蹲在地上,白色的长裤沾着泥灰,此刻正一脸苦大仇深地看着躺在地的梁临渊,眉毛都快能拧麻花了。
她本来也没那么焦虑。
关键是,她这儿还有一位队友正毫无自知之明地释放可怕的低气压,偏偏余穆本人并不认为他沉默的审视有任何不对的地方,直把杨珊逼得想要求他赶紧开口给个痛快。
半个小时啊!整整半个小时!余穆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和梁临渊看,像是要盯出一朵花来!
她后背早就已经被冷汗打透了,而本该和她一起受罪的梁临渊却早早地与他们“say goodbye”,人家可好,跑到回忆副本里刷剧情去了!
杨珊抓狂地薅着长发。
余大佬,我求求你了,能不能别看了啊啊啊!
可能是上天终于听见了这个可怜人的哀嚎,陈映搓着脸,打破了这死一般的静默:“余哥,你说,他和鬼新娘什么时候才能醒啊?”
“少关心别人,”余穆终于舍得收回了他的视线,冷漠地回答,“关心你自己。”
陈映莫名其妙碰了一鼻子灰,却只是委屈地皱了皱鼻子:“可是……”
“没有可是,”余穆摘下银框眼镜,用衣角仔细地擦拭着,“他也用不上你关心。你记住了,对于这个人,别靠得太近,但也不可得罪。”
陈映呆愣愣地问:“什么?”
余穆转过头,撩起眼皮看了杨珊一眼,杨珊嘴角一抽,知趣地起身走远。
走到陈映身边时,余穆已经将眼镜规矩地戴了回去。
“你自己想一想。”
意外于余穆的回答,陈映愣了一下,眼珠左右转了转,试探着问道:“是因为他在副本里行事太随便吗?”
“随便?”余穆“呵”了一声,“他可一点都不随便。”
陈映不解:“哎?那为什么……”
余穆打断他:“你觉得他的角色身份怎么样?”
“挺好的呀,”陈映依旧有些疑惑,“作为boss的女鬼对他的初始仇恨值不高,喜宴上也没有人刁难,甚至很多打擦边球的行为都没有触发死亡条件……”
余穆摇头,目光又落回角落里平躺着的人身上。
青年的身段很优越,肩正腿长,明显是有认真练过的痕迹,又应该是由于一段时间的荒废而有些单薄。五官是很清晰的英俊,比例很好且不显幼态,是那种即使随意走在街上,也会有很多女孩去搭讪的类型。
不知道是不是他太过敏感了,余穆总觉得梁临渊的外表在侵占他潜意识里对颜值的理解。
余穆收回目光,平静地看向陈映,问他:“还记得你的幸运值吗?”
陈映一惊,瞪大了眼睛,说:“你是说,他的幸运值比我还高,而且应该高的不是一点半点?”
“不错,”余穆推了下眼镜,赞同道,“你的幸运值已经是玩家中的翘楚了,但他所扮演的角色明显比你的好上太多了。”
“我说的可不仅仅是你想的那些,”余穆注意到陈映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残酷地泼着冷水,“你想的太少了。更何况还有梁临渊的武力值,这个游戏里没有玩家能徒手暴力破坏禁制,那几乎是boss级怪物的面板。”
“而且对于他所扮演的角色,也不止是‘挺好’那么简单。虽然他针对于阵营选择对我们说的不多,但双方阵营对他的态度都相当微妙。”
“我刚才就在想,村民和鬼新娘这两个阵营对我们的角色意味着什么,但其实这一切再清晰不过了。触发【任务二】时,即使不知道完整剧情背景、鬼新娘是四人轮攻条件,但我们三个的仇恨值也依旧超过了死亡线,只有梁临渊没有。那是鬼新娘暗示他的阵营选择权。”
“而喜宴上,杨珊需要服从孙强的命令,你需要与女鬼拜堂成亲,而我作为两家的牵线人和一村之长,则需要上台致辞。如果梁临渊没有在最初的时刻闹翻了喜宴,我们三人无论在哪一步走错说错,在这个关键任务剧情中,都极可能触发死亡条件。”
陈映张大了嘴:“这……”
怪不得他总觉得这个d级副本死亡条件少得不正常。
敢情是有人跳了关键剧情,相当于给所有玩家开了“快进”模式!
这种行为真的不会被游戏规则强制抹杀吗???
“你自己也说过,他喜欢打擦边球,”余穆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其实他与我们不同,他是这个村里的‘外乡人’,没有错综复杂的身份关系。整场喜宴下来,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只需要安静地窝在角落里浑水摸鱼,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完成【任务二】。”
“但是,”陈映摸着下巴思考,“为什么我之前一点都没意识到呢?”
“这才是我要说的重点,”余穆拍了拍他的肩膀,力度有点重,“他得到了副本里最轻松的角色和任务,却偏偏要把这些都变成困难模式。”
“我想,他已经猜到了积分榜的奖励,而且势在必得。最有可能的是,他有两个愿望,所以拿到下个季度积分榜榜一的【游戏交易权限】对于他来说是必须完成的任务。但无论怎么说,作为一个不明全部规则的新人,这一切只是他的猜测。”
陈映呼吸一滞,喃喃道:“但他敢做。”
“懂了?”余穆顿了一下,“就算他有碾压式的面板,这种人在游戏里是就是疯子……你经历的少,而我进入游戏七年了,见过这样的疯子不计其数,有的是因为现实经历欲望过重,有的是被游戏里的高强度逼疯的。”
余穆的眼神微微一动,那双怎么也暖不起来的眼睛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
陈映预料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顿时不寒而栗。
“这些人里,其中一个的名字正挂在积分榜第一的位置上,剩下的……”
剩下的,都死在了游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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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副本情节略有些沉重,其他副本应该不会啦!大家点点收藏和培养液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