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道

　　祈烜是被萧济玄“救”醒的。

　　有人在他耳边拼命呼喊，然后又是阵阵抽泣声，祈烜知道是谁，但他太累了，灵魂好似被碾压过一样，根本不想动弹。

　　接着又是一阵敲门声，有人走进来，把他扶了起来，掐他的人中，无果，然后一粒丹药塞入嘴里，祈烜被迫咽了下去。

　　淡淡的药香弥漫口腔，祈烜不住皱起眉头，轻微的苦涩刺激味蕾，他被这药味牵引，终于睁开疲惫的双眼。

　　映入眼前的是一位成年男子的脸，好像正对着他笑，跟那人的声音一模一样，祈烜眼睛登时睁大，一下跳起，抽出身后的止水剑，就要来砍“男人”。

　　萧济玄抱起吴小东，一个闪身，长剑落空。

　　接着又是一剑横劈过来，萧济玄抽出宵练，将来势汹汹的一剑抵挡身前，不住地皱紧眉头，厉声道：“鍊华道君！”

　　刚刚差点被劈到吴小东，也满脸惶然躲在萧济玄身后，大喊道：“哥哥！”

　　祈烜被这两声震回了神，待看清自己在干什么后，他赶忙丢了剑，扶着床榻坐下。

　　记忆回笼，之前的一切全部记起，包括他被拖入虚无之境的事，原来他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了。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把他拉入梦境，或许不是梦境，几次三番戏耍于他的…混蛋！！

　　祈烜怒意上涌，吴小东怯怯走了过来，“哥哥，你没事吧？”

　　忽然，一双发红的眼睛猛然盯向吴小东，“啊啊！”吴小东吓得大叫一声，赶紧又躲进萧济玄身后。

　　萧济玄走上前道：“鍊华道君，你…？”

　　祈烜一醒来就拔剑相向，这模样感觉是…萧济玄不太确定，他再次上前询问道：“鍊华道君，可否需要清心丹？”

　　清心丹是道修常服用的丹药，因为时常有修着修着就走火入魔的情况，当然更多是心魔搅扰，难以控制，只得借助外物来帮助自己神思清明。

　　祈烜刚才服用的就是清心丹，萧济玄进来时，明显看到他被什么魇住了，以至于无法醒来。或许是心魔，也或许是其他。但萧济玄更倾向于心魔，因为到了他们这个修为，心魔滋生会越来越强烈，且更加难以掌控，但一旦克服，必然道途坦荡，飞升指日可待。

　　祈烜摆摆手，他十分清楚自己不是被心魔控制了，因为不可能有如此强大且不要脸的心魔，而且他很清楚，他根本就不会滋生心魔。

　　该死！

　　祈烜越想越气，越想越想…砍人！！

　　没错，他现在极度想找个人干架，这么想着，祈烜抬头，沉沉看着萧济玄，道：“紫曜道君，可否切磋一二？”

　　吴小东懵然：“啊？”

　　萧济玄点头：“可。”

　　说干就干，两人拿了佩剑，到了后院一处空地上，分别站立两边，而吴小东则被萧济玄嘱咐，不要靠太近。

　　他看了一眼哥哥依旧平静的面容，只是平静中夹杂一丝狠意，好似一柄出鞘的利刃，随时准备刀人。

　　只一眼，吴小东就被吓得双腿发软，冲萧济玄直直点头，然后朝身后的树林中跑去，看距离合适后，又躲进一颗大树后面，偷偷探出脑袋。

　　微风拂过，一股沉闷之气萦绕不散。萧济玄拔出宵练剑，那剑亮如雪，明如镜，剑上雕刻细密的花纹；剑身修长如练，柄上有暗红色剑穗装饰，整把剑显得古朴典雅，庄重沉稳。果真是一把绝世好剑！

　　丝毫不亚于祈烜手上的止水剑。

　　若是放在以往，祈烜必然欣赏把玩一番，甚至可以，不惜花费重金，将其买下好好收藏。但如今，他的眼里却毫无对宝剑的喜爱，有的只是如何将对面之人“打残”的怒意！

　　深呼吸一口气，祈烜平复内心的冲动，将眼前之人和那个混蛋区分开后，才作揖道：“紫曜道君，得罪了！”

　　话刚说完，淡蓝色华光出鞘，长剑如瀑击来，萧济玄眉头一皱，握紧宵练，迎身而上。

　　一蓝一白两道光芒，在空气中来回交接，碰撞的火花一簇接一簇，快如闪电！

　　势如破竹！

　　触目惊心！

　　萧济玄曾亲眼见过鍊华道君的剑术，那是在道宗一年一度的璇曜谕道大会上。当年鍊华道君一剑动天下，剑入“无我”，出神入化。

　　求道至圣，华光尽显。

　　鍊魔化凡，天纵奇才！

　　年仅双十，就凭借一己之力，打败众多道宗“天骄翘楚”，夺得魁首，一战成名！

　　甚至将大会的“主场人物”，也就是紫薇星转世——萧济玄本人的光芒都给压了下去，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道宗第一人！

　　无出其右！

　　若不是萧济玄当时还只是真君境，两人早已对峙上，而现在的道宗第一人是谁，恐怕还有待商榷。

　　哪怕后来鍊华道君销声匿迹，但萧济玄仍然对他印象深刻，日夜苦修，只为能追赶上此人的脚步。

　　要知道，当时祈烜不仅在道法上造诣高深，力压群雄；在剑术上亦突破“无我”至境，将剑术使得出神入化，无我无形。成为剑与道双绝，人与道合一的道宗奇才！

　　虽然后来他也被冠上此名头，但他深知，这一切不过是徒有其名罢了。当一切挂上“紫薇星济世”这个噱头，那么其他称呼也显得合情合理。

　　萧济玄心思游离，祈烜的剑却步步紧逼，乘胜追击，萧济玄应对逐渐吃力，吴小东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不住惊叹道：“哇~哥哥好厉害啊！！”

　　小小年纪的吴小东怎么会知道厉害与否，不过是看到剑影如梭，对战神奇罢了。但若是让一个懂剑道之人来看，就会发现祈烜虽然剑快如疾风，猛如烈焰，但招式刁钻，剑锋犀利，早已失了切磋本意，更多是情绪发泄、一吐心中不快！

　　亦或说，完全就是拿萧济玄当靶子打！

　　萧济玄自然也看出这点，所以他只是一味防守，并不进攻，意在让祈烜发泄完止。但萧济玄忽略了，祈烜本就达到“无我”境界，就算情绪外露，剑走偏锋，其剑道仍旧精深。

　　越是对战，萧济玄越是心惊，哪怕他习剑三十载，苦修不辍，但与祈烜的差距仍犹如……天堑！

　　对方好像知道他下一步出剑何处，剑势何发，是进攻，还是防守，仿佛都了如指掌，虽然有发泄之意，但却拿捏分寸，未伤得他半分。

　　这哪里是对剑？

　　这完全就是单方面碾压！

　　意识到此后，萧济玄心里莫名生出一丝异样，看向祈烜的眼神越发暗沉，手中出剑迅猛，攻势如荼。

　　祈烜陡然回神，心里的憋闷在之前的“对战泄愤”里消散大半，眼见萧济玄认真起来，他也不再“意气用事”。早先看对方与黑影交战时，他就跃跃欲试，奈何时机不对。如今难得遇到一个剑道高手，还是紫薇星转世，不切磋个尽兴都对不起他手里的止水剑！

　　止水剑亦然觉察主人的想法，他跟随祈烜多年，平常都是用来削水果，切蔬菜之类，尽是干些大材小用，与剑无关之事，而如今，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发挥剑正常作用之人，止水剑简直喜极而泣，震颤不止。

　　祈烜拍了拍剑柄，示意对方不要激动。萧济玄也觉察出止水剑异样，问道：“鍊华道君，这剑是？”

　　“无事，有些兴奋罢了。”

　　祈烜这么说，萧济玄立刻了然，都说某些奇剑有剑灵，果真不假。虽然他的宵练也有，但早已沉睡多年，现在拿在手上和普通铁剑并无两样。止水剑似乎觉察到宵练的情况，越发兴奋地迎了上去，剑身发出比刚才还耀眼的淡蓝色光芒，闪瞎两人的狗眼。

　　萧济玄：……

　　祈烜：……就该让他一直当把菜刀。

　　好在止水剑有分寸，没飞出去自己溜一圈，不然到时候，祈烜真的要尬死当场了。

　　意念传讯给止水剑，让他安分点，否则就让他当一辈子菜刀。想到一辈子切菜砍肉的日子，止水剑立刻被吓得安静如鸡，老老实实待在祈烜手上，任他使唤。

　　剑老实下来，祈烜才能与萧济玄酣畅淋漓地战一场，两人对视一眼，彼此读懂对方的心思，熊熊战火在两人眼里燃烧，眨眼间，已是百剑相交，捕风捉影。

　　吴小东只看到剑光猎猎，划破虚空，两人的身影交织，又快速分开，再起时，已是一地风华，光影无双！

　　若是外人在场，必然惊叹此乃剑道百年难遇的高手对决！虽然蓝剑始终处于上风，游刃有余，且隐隐有压制和引导白剑之意。

　　白剑如虹，蓝剑似渊，双剑碰撞，长虹入渊！

　　对战到后面，萧济玄已经不知道是切磋还是“指点”了。因为他感受到祈烜剑意逐渐内敛，剑势如渊，深不可见。

　　似乎不是在与他对战，更多是在……复刻他的剑招，慢慢地，他就像在跟“自己”对战一样。

　　这个认知让萧济玄心里陡然一颤，他错愕抬头，却见祈烜依旧面色平静，手中持剑从容，仿佛外界事物再与他无关，他就是剑，剑就是他。

　　——真正的人剑合一！

　　萧济玄内心苦笑一声，原来从一开始他就输了，不，应该说从一开始对方就未尽全力，只是为了借他发泄心中郁气！

　　萧济玄眸光一沉，祈烜敏锐的觉察到了，道：“剑无高低，乃在自我。”

　　“剑无高低，乃在自我。”萧济玄嘴里喃喃自语。倏忽间，有什么念头闪过脑海，萧济玄猛然抓住。

　　对了，剑本就无高低之分，他何苦在乎输赢？人有高低，剑为纯粹，为外物所困，自然有我无剑，有剑无我。

　　想到此，萧济玄眸色陡然一亮，似乎有什么在刹那间解开，萦绕多年的心结顿时散去，所有精神再次集中于剑上，与祈烜对战越是收发自如。

　　祈烜挑眉，眼中不自觉带了一丝欣赏。不愧是紫薇星转世之人，竟能瞬间明悟，不为魔障所扰。

　　他哪里知道，若不是此次能与他对剑，萧济玄恐怕还会继续沉迷心结，无法自拔。毕竟“无我”境的剑中高手，几乎屈指可数，像祈烜这种“例外”更是百年不遇，大部分剑修到了一定境界就会钻入“术”的研究里面，从而迷失自我，作茧自缚。而剑道乃在于“道”，有道才有“术”，术是外在，道是内核。

　　很多剑修就是被这个外在迷惑，从而失去内核，一辈子止步不前，徒耗岁月。

　　这也是为啥当时祈烜在璇曜谕道会上被众人津津乐道、茶后谈资的原因了。

　　正是难以超越，高不可攀，自然为人追捧，信奉神明。

　　虽然祈烜本人并无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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