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君无他心

　　“叶兄接下来去哪里？”

　　叶白：“藏宝地。”

　　一般而言，秘境中的危险大多来自人。三人将身上所有能隐匿气息的法宝符箓都用在了身上，一路上小心翼翼隐藏起来，得以悄无声息潜入藏宝地。

　　万槐境的藏宝地与其他秘境不同，深深埋在底下，入口只有一个通往地下深不见底的洞，透露出阴寒的鬼气来。

　　看到洞口，几人稍微放松了些。秘境藏宝地都有结界，每个人进去之后会进入独立的空间，因此安全性更高。

　　叶白站在洞口：“既然到地方了，我便先行一步，祝二位师兄顺利。”

　　鬼气充盈之地通常滋养着许多怨魂，即使进藏宝地后不能一起，同行的人仍然越多越好，黄墨坚本还想挽留，却见对方似乎并无再继续同行之意，毫不犹豫跃入洞中。

　　萧然看着离开的叶白，有些紧张：“师兄，我们也赶紧进去吧。”

　　二人纵身一跳，也进了藏宝地。

　　这洞口比像想象中的浅，叶白轻巧地落在地上，在来处布下一个来去阵以防不备，抬眼打量四周。

　　本以为地下的藏宝地是墓室，没想到里面竟是普普通通的房屋构造。看起来还有些简陋，就连照明的法器也没有，墙壁上燃着只剩一半的白蜡烛，像是前前后后来过好几波人。

　　这样简陋的环境倒让他有些熟悉感，毕竟从前他也在这样幽暗逼仄的环境中长大。

　　眼前是一条狭窄长廊，应当是藏宝地真正的入口。叶白迈步进入，越过长长的甬道，走到拐角处忽然后背一凉，涌起不太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准备越过拐角的瞬间，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小鬼嘶吼着，张牙舞爪地朝他扑过来。

　　他将背在身后的雪霁抽到身前一挡，厉鬼不管来的是什么，张嘴便是一咬，发黑的牙齿卡在剑刃上，发出刺耳的咯咯声。

　　叶白咬紧后槽牙，脚下用力，配合着腰胯的力量，将剑横斩而出。整个厉鬼的头颅被切成两半，画为灰烬飘散不见。

　　越往里走这样的小鬼越多，虽不厉害，但却如温水煮青蛙，十分消耗灵力。但不除便无法前进，他只好一路将回春丹当糖豆子磕，根据鬼气浓度朝着核心地方走去。

　　这甬道黑暗逼仄，叶白点了一张照明符箓拿在手中，逐渐加快了前进的速度。他已在这里头走了大半个时辰，但是除了小鬼之外，什么东西都没有遇见，有些奇怪。

　　怀着这样的疑惑，又灭了几只鬼，终于看到一处较为宽敞的空间，远远看到里中摆放了许多器物，应当就是阎灼心在洞府中留下的身前之物。

　　叶白进入的时候很是谨慎，排查所有会出现的机关的角落，却还是中了招。几乎是踩到拿地面的瞬间，心中就有不好的预感——不是机关。

　　他在剑阁之时学了许多避免陷入幻阵的方法，却全然没有派上用场，甚至没有看到幻阵在何处，意识便被拉入了幻阵之中。

　　眼前是一片黑暗的空间，灵力一丝一毫都使不出来，只能看见前方有一个微不可见的光点。

　　显然这是出阵的关键，他便朝着那若隐若现的光点靠近。

　　那是一片光幕，上面映射着自己从前的家。

　　叶白早已在御剑时克服从前的恐惧，没有丝毫犹豫踏入光幕。

　　果不其然，他来到五岁那一年，看见父母为食物四处奔波，小小的自己就站在他们身后。

　　叶九川：“求求给点米吧，我们家孩子实在太饿了……”

　　柳妍儿跪在地上，将身后的叶白推到身前，“是啊，求求吴老爷了，我家孩子很乖，笑起来很可爱。”

　　吴老爷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二人和长得唇红齿白的小孩，默不作声。

　　小叶白被柳妍儿掐了一把屁股，猛地一颤，冲着吴老爷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笑容。

　　吴老爷也冲着小叶白笑：“当真可爱。”

　　三人带着米回家了。

　　叶白忘不了那一天自己母亲脸上露出的笑容，混杂着激动与感激，很美丽纯粹的笑容。

　　他看着画面中的母亲对画面中的自己道：“以后你长大了，可要去报答吴老爷。”

　　画面一转，叶白父母被吴府的人抓走，小叶白被挂在城门顶。

　　叶白头一回从其他角度看着从前的自己，原来城门那么高，小叶白挂在上面，远远看过去只有巴掌大。

　　画面中传来小叶白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他的注意力从高大的城门回到人身上，发现小叶白的脸正贴在父母的被剖开的尸体上。

　　叶白盯着画面中血肉模糊的尸体，右手缓缓在自己的腹腔处点过。他们应当是死后被刀从腹部开刀，拿出肠子和胃，又沿着伤口剖开整个身体，最后被人堆在地上摊开。

　　身旁忽然传来一道模糊的声音。

　　“你害怕吗？”

　　叶白的眼睛从画面上挪开，看着一个黑影凭空出现在身旁，他仔细辨认着。

　　“阎灼心？”

　　黑影大笑一声：“残存的意识罢了。”

　　叶白点点头：“前辈好，我只是有些伤心。”

　　黑影在他身边绕了三圈：“那你怎么不叫？不哭？不求我放你出去？”

　　“……需要这样做吗？”

　　黑影猛地在他眼前炸开：“当然！最好痛哭流涕，撕心裂肺。”

　　修士进入幻阵，消耗的是修士自己的灵力，一旦修士无法稳固内心，幻阵便有机可乘，利用破绽加强幻阵，不断汲取修士灵力，将人彻底困死在阵中。

　　黑影消失后，叶白眼前一花。这次画面视角发生变化，他来到了自己的身体之中。

　　五岁的事情再次在他眼前重演。

　　一切都是发生过的事情，当时他已痛不欲生，无数次想要自戕，现在的重演并没有意义。

　　阎灼心残存的意识似乎察觉到他的想法：“冷血无情！”

　　“那样的事情，父亲母亲没有错，我也没有错，错的只是那些人心中的恶。既然已然是恶的从前，何必介怀。”

　　阎灼心残魂迟迟从他身上吸不到灵力，愤怒起立。。

　　一切开始颠倒混乱，耳边是刺耳的抓挠声，眼前是几乎将人眼睛刺瞎的光芒，他不得不捂住耳朵，遮住眼睛。

　　如此不知过去多久，耳边的嘈杂消失，他缓缓放下手，睁开眼，居然看到了春日的青竹居。

　　院中楚诤种的小花已经盛开，上面飞着几只白黄色菜粉蝶。这是害虫，总欺负师父种的小花，叶白便上前将那些菜粉蝶赶走。

　　正在赶蝴蝶，楚诤推门而入，笑道：“它们顺应自然而生，不必次次都赶走。”

　　在叶白的印象里，楚诤爱穿素净的衣裳，因此幻阵中的人穿着一袭月白色长衫，五官立体，眉眼如画。

　　兴许是幻境的作用，楚诤站在阳光下像是在发光，叶白看了一会，便觉得头脑朦朦胧胧起来，让他觉得有些眩晕，说话也慢吞吞的：“它们要吃花。”

　　叶白掐了掐脸颊上的肉，这里的一切十分真实，五感俱在。

　　叶白眯着眼睛看幻阵幻化出的人：“师父，我在哪里？”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身上沾满灰尘污渍的叶白，皱了皱眉：“身上怎么弄脏了？”

　　叶白垂眸看着衣摆上已经暗沉下去的星点血迹，张口就来：“钓鱼弄脏的。”

　　楚诤伸手要揉他的头：“快去沐浴，今晚我做了鱼汤。”

　　叶白周没，后退半步躲开幻境的触碰。

　　他吃了许多次师父做的饭，尤其是鱼汤，味道鲜美，唇齿留香。没想到幻境中的味道亦是如此美味，他不敢贪多，浅尝一口便放下。

　　楚诤就坐在他对面，见他不愿意喝完，有些疑惑却也没问，而是道：“这几日我外出遇到一个孩子。”

　　叶白抬头，不明白幻境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些毫不相关的事情，直到他听到对方说——

　　“我会收他为徒。”

　　叶白恍然大悟，道：“那很好。”

　　实际上不太好，经过楚诤介绍，叶白发现的这个师弟年龄只有五岁，比他当初入门的时候还要小。

　　虽然是幻境，可看着也闹心。尤其是楚诤几乎时时将小孩带在身边，许多次叶白前去寻楚诤都扑了空，最后只能在玉简上同对方发信。

　　或许是幻阵的加持，叶白非常清晰感知到，自己的心情很差，差到他甚至不想再修炼，只握着雪霁坐在院中出神。

　　万象幻阵与普通读取记忆的幻阵相比有些不同，一旦开始运转便会根据阵中人的记忆虚构出一个未来，以此引起阵中人的沉溺或者厌恶，如此便能抓住机会令其在幻境中越陷越深。

　　叶白摸着额头上毫无波澜的法印，垂眸陷入沉思。

　　幻境中的楚诤和他的小徒弟已很久没有回青竹居，他便握着雪霁坐在院中等待着幻阵变化。

　　过了许久，或是好几月，或是好几年，总之院里的花儿开了又败，路上的雪化了又落下。

　　幻境终于变了，叶白终于在中秋那一日看到了带师弟回来的人。

　　对方手里牵着师弟，道：“我有急事，需外出几日，你先带着你师弟。他年龄小，你须得细心一些。”

　　楚诤飘飘然离开，留下一大一小相对无言。

　　大的那个低头看着幻境化出的小孩，伸手戳对方胖肉嘟嘟的脸颊，又揉对方的脑袋。

　　小孩抬头看着他，黑漆漆的眸子蓄满泪花。五岁小孩，不过是被戳几下、揉几下，说哭就哭，哭的撕心裂肺，好不可怜。

　　叶白冷笑一声，不为所动，抬手用灵力封住小孩烦人的嘴，坐在一边欣赏小孩掉眼泪。

　　他盯着自己的手，幻境里倒是能用灵力了，只是不知这藏宝地为何会有幻阵，莫非有阵图？

　　思及此再无心呆下去，抬手将眼前的幻想击碎，轻声道：“师父，我不想你收其他徒弟。”

　　幻境渐渐化为雾气消失。同时，地上躺着的叶白悠悠醒转，撑着地面坐起身，发现手中多出本幻阵图。

　　这应当就是藏宝地许他拿走的东西，果真是阵图。

　　但幻阵在剑阁是禁术，带回去只会凭空生出麻烦。叶白翻看几页，没什么兴趣，便随意扔了出去。却没想到那东西竟像是生了灵智般，被在空中滴溜溜转了个圈又飞回到了他手上。

　　怪哉。

　　叶白被消耗不少灵力，见东西扔不出去便暂时搁置，掏出帕子仔仔细细擦干净嘴边的血迹，服下疗伤丹与回春丹，这才将视线转向四周。

　　空间不大，东西却很多，有功法阵图，还有暗器毒药，零零散散摆满整个房间。

　　所有秘境的藏宝地只能带走一样东西，否则便会被藏宝地的守护灵盯上。叶白自知打不过，便就此作罢，转身离开。

　　一只手从阴影处伸出来，随即爬出来个人，正是入境之前见过的山霖，他看着叶白，露出一个狞笑。

　　“小剑修，急什么，先别走啊。不如让我看看，你拿了什么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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