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蔚

　　火车在铁轨上发出“隆隆”的响声，土坡、树木、民房、耕作的人们缓缓掠过窗外。小的时候没坐过火车，听课本上说是呜呜的呼啸而过，所以一直以为坐在火车里看窗外景物应该是飞驰的，长大了有机会坐了，才发现全然不是那回事情，与其说迂缓，不如说有些闲然。车厢里有些嘈杂，磕瓜子的磕瓜子，打牌的打牌，吃饭的吃饭，不时有卖小吃的推车在狭窄的过道里来来去去。车厢是有些凌乱的，不过我知道这样算是不错的，以前有一次坐车发生过暴力事件，吓得整车厢鸦雀无声，乘务人员不会管也管不住。中国现在的治安大抵如此。坐在我对面的中年女人眼睛哭得像兔子，涣散地看看窗外又看看车内，没有焦距，双臂叠放在桌上。旁边的男人大抵是他丈夫，时不时安慰几句。好象是刚送完儿子上大学，像宝贝一样捧在手里，带在身边的孩子如今要放手让其一人，有哪个做父母的不伤心？是啊，伤心，那岂止是伤心！我的龙龙！现在说不定又已经闹翻天了吧。
　　我曾幻想过多年后自己回家乡的情景，也许靠在一个温暖的臂弯里，或者牵着一双温暖的手，但决不会像现在这样凄楚、孤寂又有些懦弱。
　　龙龙，妈妈真的不想放手的，真的。我想带你去天涯海角，远离那群人，逃得远远的，就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你是我一手拉扯大的，凭什么我要让给别人，就让我自私一回吧！
　　席肖炜的父亲席泽宇来找我的时候我很讶异，这个在商界响当当的人物居然亲自跑到我简陋的小屋里来，这是我没有料到的。席肖炜的老婆第一产的失败失去了孕育的能力，这就是为什么席肖炜至今无子的原因。虽然现在不似古代，没有无后为大这种说法，但是像这样大一个家族企业也是不会让肥水流外人田的。他开出的优厚条件基本上我没有听进去，在他说到关于龙龙的种种未来的时候我心动了。的确，龙龙跟着我是没有好处的，龙龙这么优秀，加上这本就是属于他的东西，即使作为母亲，我又有什么权利去剥夺？人们常说爱一个人就应该让他得到幸福，我怎能那么自私呢？老人猛地在我面前跪了下来，花白的头发，微颤的身躯，在我面前的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有钱人，只是一个希望有个孙子可以抱的平凡的老人！如果对方态度强势，也许我会憋着一鼓气就这样过去了；但是他没有。
　　背着龙龙我办了过继的手续，分别的前一天晚上我紧紧地抱着龙龙，紧到自己不能呼吸，我偶尔想就让我这样窒息算了。我有些恨席肖炜，他夺走了我的爱情、我的青春，现在连我的唯一也夺走了。是不是我上辈子做了很对不起他的事情呢？
　　龙龙现在在席家怎么样呢？是很想着妈妈还是在恨着前一天晚上还说着最爱你转眼就将你抛弃的妈妈呢？我有些苦涩。我怕龙龙反应过于激烈，于是留了一封信说等到他大学毕业就去接他，如果到时他还需要我的话。不管你会有多恨我，我依然爱你。

　　拎着行李来都家门口的时候，远远地看到母亲佝偻着身子坐在矮凳上搓衣服。前几年我跟母亲建议过买台洗衣机，不用那么辛苦，老人立即皱起了眉头说，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这么惯坏的。夕阳下，母亲的影子拖了老长老长。我喉咙一阵哽咽。
　　母亲看到我，我走了过去，然后母亲把手在裤子上抹了抹，拍拍我的背，说了句：“回来啦。”我心里一阵翻涌，一路强忍的泪水绝了堤，在母亲的眼里我永远是孩子，永远有撒娇任性的权利，不用故作坚强。妈妈，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可是我现在不能说！
　　听妈妈说，前面的兰兰今年二月结婚了，没有来参加婚礼，是有些可惜的，新郎是个老实人；三婶家的老末生了个男孩，三婶开心得到处抱着孩子给别人看；村东的向阳考上了城里的重点大学，办了好几桌酒席……这里的生活安逸、宁静，就仿佛一个逼风的港湾。小的时候我就常常觉得自己老了的时候应该回到这里，若是真的有桃花园，应该就是这种地方吧。也许，现在的自己真的是有些累了。
　　我见到了刘舒。我们走在田间的小路上，空气里泛着雨后泥土的芬芳。在他的身边，总是这样的平静，平静到可以不用去想外界发生地所有事情，时间仿佛也是停滞的。我们聊了些有的没的，他在我们镇上的小学里当老师，摄影依然是他的兴趣，他约我下次去他家给我看看他的作品，有些是获了奖的，如果有时间想给我拍几张。我问自己为什么自己曾经爱上的不是这样一个人呢？不过这样就没有龙龙了……我怎么又想到龙龙了，我好象从什么事情都可以联想到他的样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从席泽宇那里我时刻注意着龙龙的一举一动。龙龙一开始见人就拳打脚踢，撕吼、发怒，像头发疯的野兽，累了就躺在地上。后来龙龙变得很安静，安静到仿佛身体周围的空气都冻结，他生活正常，只是很少说话。听到这里的时候，我知道我的心在滴血，那个活泼爱笑的龙龙不见了，我永远失去了他。
　　我在镇上找了份工作，每个月都会从席家捎来龙龙的消息，当然龙龙是不知道的。我每个星期都给龙龙写信，不过这些信也都跟他每年的生日礼物一样从来都没有送出去过。
　　镇上有人想给我介绍结婚对象，都被我拒绝了。母亲也没问什么。
　　我有些习惯于现在的生活，只是每一天我对龙龙的思念都随着时间在累积，我不知道其他人做母亲的心情，即使心力憔悴我的爱却与日俱增。这是否已经超出了所谓的母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一定是这世界上最爱龙龙的人，现在是，将来也会是。
　　我很庆幸当初给龙龙留的那封信，那也许是我见龙龙的一个正当的理由，我害怕又期待着那天的到来。那现在成了我生活下去不可缺少的动力。
　　我只是没有想到那天会来得那么快，也改变了所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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