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得性依恋

　　陈茉忘记自己是如何从会议室大门走出，又是如何跟着杰琳回到工位，当她神志终于回笼的时候，她已经被行政秘书拉进了足足有二百多人的飞书大群。

　　群名被改成了“项目总群”四个大字，陈茉刚一点进群聊，就看见一连串邀请名单中“温寻”的名字赫然在列。

　　她小心翼翼地按下鼠标右键，温寻账号的详细信息被瞬间放大，陈茉看见他的头像和微信上一模一样，是同一张雪山远景的照片。

　　“卧槽，有人在一楼大厅晕倒了？”

　　“是谁？是谁？”

　　“不知道呀，他们在群里说是一个男的，好像公司里没人认识。”

　　同事叽叽喳喳八卦的声音在陈茉耳边炸开，她抬起头茫然地看向正在说话的一位男同事，“不会是熬夜突发心梗吧？前段时间新闻不是才报道了一个隔壁大厂猝死的员工？”

　　熬夜……

　　心梗……

　　陈茉有些迟钝地将这两个词在大脑中处理过一遍，文字集合之后生成的结论性信息在她意识中炸开，她猛地从工位上站起，甚至来不及跟杰琳打声招呼，就闷头往楼下大厅的方向冲去。

　　“不是，茉莉怎么了？”目睹了全程的男同事有些一头雾水。

　　接着有人将大厅的现场照片发进了群聊，这才有人解释是快递小哥突发低血糖，被投喂了几块巧克力以后，人已经匆匆离开写字楼。

　　五分钟后，刚从电梯里出来的陈茉也看到了同一则消息。

　　她连忙按下电梯按钮想要赶回楼上，谁知道好巧不巧，写字楼一共配备八台电梯，此时此刻正正好没有一台停在一楼。

　　更令陈茉绝望的是，副总就站在大厅正中央将几位访客一一送出大门，陈茉刚一抬眼就瞧见人群中身量最高的那位——温寻。

　　员工不好好上班，工作时间跑来一楼大厅晃荡，再被副总当场抓获简直如同要了陈茉小命。

　　她转身快步跑向大厅前台，急中生智冲着前台小姐姐一通胡诌，“小姐姐，今天有没有人捡到工牌呀？我的工牌丢了，想问问有没有人送到前台来。”

　　坐在前台的小姐姐认真负责，听完陈茉的诉求让她原地稍等一会儿，等她去“失物招领”的柜子翻翻看，有没有新捡到的员工工牌。

　　陈茉斜靠在前台边上，背对大厅正门，装模作样地等待小姐姐回来，后脑勺上方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工牌不是在你后边口袋里，你在这儿找什么呢？”

　　她急忙双手插进牛仔裤屁股后面口袋里，将工牌掩耳盗铃似地遮得严严实实。

　　转头温寻果然就站在她身后，微微勾起嘴角，眼底笑意分明。

　　站在与他相距不过半米的地方，陈茉才将他的脸色看清，泛白的嘴唇比会议时看起来更加惨淡，眼睑下早已浮起两团浅色的乌青，他明明在笑，却比平常憔悴许多。

　　压抑在心中的愧疚更浓，陈茉垂下头，望向自己脚尖。

　　“你，你怎么没走呀？”

　　“我看见你下来了，跟你说两句话。”

　　她有些疑惑，睁大眼睛看着比她高出一头的男人，“……说什么？”

　　“刚刚会议上，你表现得很棒，”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难掩语气中的骄傲，“我才发现，你真的长大了，小阿茉。”

　　陈茉眼神闪躲，她有些不好意思，“什么表现好不好的，我只是去给Leader打辅助，谈不上表现。”

　　“刚刚问答环节，你一直在操作电脑调取数据，有好几份数据都切中了问题核心，我全都看见了，阿茉。”

　　陈茉低下头，脸颊有些微微发烫，嘴角抑制不住地不断上翘，她才知道被温寻夸奖，会是这样心脏被填充得满满当当的感觉。

　　会议中陈茉兢兢业业扮演好辅助角色，她的工作经验太短太少，至今没想过在这样的场合抓住机会凸显个人能力。

　　可即便如此，她无足轻重的存在也被温寻全部看进眼里。

　　原来他也在看着自己，就如自己也在看着他一样。

　　雀跃的小人在陈茉心头开始放肆奔跑，她终是在双颊通红前转身逃跑，匆忙丢下一句，“我走了，你也记得早早回家休息！”

　　这次老天十分配合，陈茉刚刚穿过闸机就正好登上一部电梯。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陈茉举起手臂攀上左胸，掌心下方的脏器正在砰砰撞击胸骨，挤得她像是快要喘不过气来，又像是被快乐砸得头晕目眩。

　　-

　　会议结束的第一天，陈茉终于久违地准时下班，经过小区安保的时候她还特地看了一眼时间。

　　七点刚过十分，她脚下的步子又加快了些，想着今天终于可以和温寻一起吃顿晚餐。

　　然而用密码解开门锁后，想象中暖黄色的灯光并未如约而至，空旷的客厅里漆黑一片，透过玻璃窗，她能一眼望见窗外墨蓝色的天。

　　温寻不在，也许今天加班？

　　陈茉曾经悄悄观察过温寻的上下班时间，不知道是企业文化还是个人能力的原因，她鲜少见他早出晚归。

　　即便有突发事件需要处理，他走进书房忙碌半个多小时大多都能快速搞定。

　　碍于面子，陈茉不想显得过分关心，她总是不愿主动过问温寻的工作内容。

　　直到今天会议结束，陈茉才知道温寻从事于人工智能领域，也是一家科技公司的高级合伙人。

　　空荡荡的房间让陈茉高涨的情绪顿时有些泄气。

　　她撂下背包，在沙发一角坐下，将微信打开又再次退出，几个来回过后，和温寻的对话框里依然没有新消息显示。

　　早知道就不打车回来了，陈茉心想。

　　她路上着急只想早点回家，要是乘地铁回来还能省下二十块钱呢。

　　陈茉瘪瘪嘴，随手将手机砸在松软的沙发座垫上。

　　海绵微弱的弹力将手机稍稍弹起，紧接着接二连三的消息提示音响起，陈茉慌忙爬起来将手机捧回手中，这个时间点果然是温寻雷打不动的问候。

　　“阿茉，回家了吗？”

　　“冰箱冷冻层有前些天包好的馄饨，可以当做晚饭。”

　　前面两条几乎是同一时间发送，最后一条信息却慢了十几秒。

　　“我这两天有点事，你在家注意安全，做完饭一定关闭煤气，晚上睡觉记得反锁大门。”

　　陈茉看完最后一条表情有些嫌弃。

　　切，下午还说她真的长大了呢，这会儿又把她还当做十几岁的小孩子。

　　可同时她又忍不住抿嘴偷笑，妈妈离开她太久太久，没人知道她有多么想念被人关心唠叨。

　　陈茉长按语音，对着话筒低声答复，“知道啦，啰嗦——”

　　尾音被她拖得老长，没人反应过来语气里穿插着的隐隐娇嗔。

　　-

　　正如温寻微信里告知的一样，接下来两天，陈茉连他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明明已经离开家独自居住多年，搬进温寻家才短短几天，每晚床头温热的牛奶就已经形成了陈茉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每晚睡觉都睡不踏实。

　　就算每天七点钟左右，仍旧会收到来自温寻的消息，可陈茉就是觉得不一样，和她每天都能见到他的时候不一样。

　　当陈茉第三天下班走进家门，面对的依然是空无一人的房间时，她终于忍无可忍主动拨通了温寻的电话。

　　“嘟嘟——”

　　“嘟嘟——”

　　正在接通的提示音响过数遍，陈茉始终没有听见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

　　她皱着眉头换成微信语音再次拨通，依旧无人接听。

　　陈茉心里有些着急，正准备再试试拨打电话号码，温寻那边终于有了反应。

　　“阿茉，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电话不接，反而发来文字消息。

　　陈茉没有立即回复，盯着屏幕里短短几个字端详半天，诡异的直觉在大脑神经元之间穿梭。

　　不对劲，温寻很不对劲。

　　她固执地再次按下语音通话的按钮，锲而不舍地想要听到对方的声音。

　　这次电话很快接通，听筒中传来一阵悉悉索索，而后便是温寻沙哑又焦急的嗓音，“阿茉，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以为她遇到了突发情况，不便回复文字，才连忙接起电话。

　　“我没事，我就是……”陈茉这才想起自己还没编好找他的理由，站在客厅中央环视一圈，视线落在几天前他提及的冰箱上，“我就是把馄饨吃完了，想问问你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这是个什么理由呀……

　　听起来他也太像一个生活白痴了吧，晚饭吃什么都要打电话问别人……

　　刚说完陈茉就认命般得闭上双眼，手指抠在沙发靠垫边沿，把松软的记忆海绵捏出一个个深坑。

　　好在电话那头的人并不觉得奇怪，只是低低轻笑两声，“看来阿茉喜欢荠菜馅的馄饨，我下次再多包些，你……”

　　网络信号似乎并不太好，陈茉将手机从耳边移开，看见通话界面提示她“对方网络不佳”。

　　几秒之后，温寻的声音再次响起，“……冰箱里剩下的东西做起来太花时间，今天委屈阿茉点外卖吃，好不好？过两天我回家，你想吃什么都给你做。”

　　陈茉从不是被家人捧在手掌心，养得娇滴滴的小公主，和温寻住在同一屋檐下前不知道吃过多少份外卖，她从没想过这样的生活方式在对方眼里算是“委屈自己”。

　　温寻的话反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也，也可以，我今天刚好，刚好想吃蛋糕来着……”

　　“那哥哥给你买，你想吃哪一家的？我在手机上点好送回家。”

　　“我，我想想……”

　　随口提起的“蛋糕”谁知道转眼变成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陈茉手里举着还未挂断的电话，开始回忆自己吃过的烘焙店哪家最好。

　　还未等她想出一个所以然，背景音里突然闯入一阵脚步声，温寻的名字被人高声叫起。

　　“温寻，温寻！”

　　“你躲楼梯间干什么？要换药了，你不在病房里呆着，乱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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