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霜满天

　　十几岁，苏陌念明白了一个道理——支离破碎的语言可以拼凑出震耳欲聋的沉默，最深的共情是进退无措的双手和流不断的眼泪。
　　第二天一早，十字路口相逢。
　　“叶子，给你早点。”
　　“谢谢陌陌，爱死你啦。墨安辰用一个熊抱回馈这份爱心早餐。
　　“叶子，今天放学老地方见？”苏陌念看着一门心思扑在早点上的墨安辰问。
　　“可以，我请你喝汽水。”墨安辰边嚼边回答。
　　“好好好，你慢点吃。”墨安辰闻言，扭头露出一个招牌鬼脸。
　　两人并肩走到教室门口，挥手告别。
　　苏陌念走进教室，第一眼就注意到座位上的宋停云，停住了脚步，静静的看着对角线上的宋停云。
　　宋停云比她印象中还要好看，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短寸发，穿着淡灰色运动卫衣，五官不甚清晰，被身侧的蓝布白墙一衬，显得分外清爽明朗。
　　叮铃铃……
　　铃声将苏陌念催回座位。一整个早读，她都在想要不要主动与宋停云打招呼。
　　“苏陌念，昨天的作业可以借我抄一下吗？”刚刚下早读，宋停云问。
　　“啊，你要哪科？”苏陌念没有意料到是这样的开场方式。
　　“方便的话，都要。”
　　“哦。”苏陌念边说边翻找作业。
　　“你字挺好看的嘛。”宋停云如愿拿到作业。
　　“谢谢夸奖。”
　　“实事求是而已。”
　　“哦。”话题终结者苏上线。
　　“对了，苏陌念，你昨晚怎么大晚上才回家？女生，这个点回家不太安全了。”几分钟后，宋停云发问。
　　苏陌念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叶子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说，鲜有说谎经历的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快速应答。
　　“不方便就不用说了，抱歉哈，打听你私事。”宋停云顿了顿补了句。
　　叮铃铃……铃声打断了谈话，也算是帮苏陌念解了围。
　　一整堂英语课，苏陌念都对着蓝色POLO衫摇头，眼上无神，手上奋笔疾书，内心直言英语好难。宋停云看着悠哉悠哉，中途被提问，居然完全答上来了，而且，发音很标准。苏陌念，此时除了崇拜还有羡慕。
　　“宋停云，你英语真好。”
　　“谬赞谬赞。”
　　“我也是实事求是。”
　　“苏陌念，我看你工工整整写了那么多，英语应该也不错吧。”
　　“呃，我其实也不知道我写了些什么，比如这个定语从句，我就……”苏陌念说到一半，宋停云凑了过来，笔尖已经开始在苏陌念草稿纸上“攻城掠地”了。
　　“这个很简单，我先给你讲老师刚刚讲这个例子……懂了没？”
　　说来奇怪，宋停云逻辑特别清晰，苏陌念居然感觉自己有点开窍了。
　　“有点懂了，宋停云，我第一次有点听懂。”苏陌念的开心溢于言表。
　　“懂了就好，以后英语可以问我。”
　　“好，谢谢你。”
　　“不客气。”
　　这一天过得很快，或许是因为有了新同桌，且新同桌长得不错有前缘又好相处。
　　“陌陌，你不是最怕星期三了吗？看你今天很高兴嘛。”墨安辰递上可乐，只有苏陌念的，墨安辰一直都说自己不喝汽水。
　　“叶子，我的黑色星期三应该要结束了，老宋的英语课是多，但是我的英语有点希望了。”苏陌念边说边开可乐，小心打开瓶盖，趁溢出来前吸了一口。
　　“恭喜陌陌，英语宝典钻研成功，祝贺祝贺。”说着墨安辰手动在苏陌念旁边放了两个烟花。
　　“叶子，是我的新同桌教我的，有机会你们可以认识一下。”
　　“好。有机会认识一下你的活宝典。”苏陌念之前英语太差，总是拿着一本厚厚的《英语宝典》翻。
　　“陌陌，我想跟你说我的秘密。之前给你说老和尚的故事时就想说了，但是没有准备好。”
　　“叶子，你说吧，我听着呢。”气氛一下严肃起来。
　　两个人并肩走在湖畔，已至深秋，叶落得差不多了，风扫过落叶似倦懒的蝴蝶略微振翅，湖面在月光下显得幽静而深沉。
　　“我没有爸爸了，妈妈在监狱里。”墨安辰语气极其平淡，这不生波澜的陈述在苏陌念听来却如坠深渊。
　　“四年前中秋，我爸赌完了身上所有的钱，喝得烂醉如泥，记忆里好像连路都走不稳了。半夜敲门，我妈去扶他进门。进门的时候绊到石凳摔了一跤，他依旧和从前一样举起手就打我妈。”默安辰情绪开始激动起来，声音也颤抖起来，想是不好的画面又被放出来了。
　　“我被吵醒了，穿着一只鞋冲了出去，看着他骂骂咧咧的挥手打我妈，一下接着一下，我妈毫无招架之力。我愤怒急了，顺手拿着门边的铁锹就去阻止。我不知道，铁锹怎么到我妈手里了，突然就，就安静了，就……我没有看清楚，我……地上都是血……我……”墨安辰突然崩溃了起来，蹲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说话也断断续续越来越不清楚。苏陌念只能蹲下身，流着怎么也止不住的泪，尽量安慰着她。
　　“妈妈打死了他。”最后一句，默安辰似乎是想爆破出口，但近乎咆哮又嘶哑低沉，是那种想爆发又必须抑制的纠结。
　　说完这一句，墨安辰真的累了。瘫倒在苏陌念身上，眼睛呆呆的望向无尽的黑夜。苏陌念任凭高她一个头的墨安辰靠着，头脑酸胀着兀自流泪。
　　良久，苏陌念开口。
　　“叶子，以后我是你的树，在我这里永无风起，永无叶落。”
　　“我没有办法，夜夜都是噩梦，夜夜都是那把铁锹。”
　　“我还有姥姥，我得照顾姥姥，我还得给妈妈寄钱，我还得还欠下的安葬费用。前些年，还有人来催赌债。”
　　“我必须去上班，必须去。”
　　……
　　墨安辰喃喃低语，不知是在倾诉还是在自白。
　　那一夜苏陌念回家很晚，把墨安辰送回家又匆匆回去。进家门，苏父已经在客厅等了很久了，手上捧着《苏东坡传》，心却嘀咕着苏陌念为何还不归家。
　　“爸，我回来了。今天和同学聚会回来晚了点。”
　　“下次记得给家里打个电话。”苏父压制着怒气，更多的是不安。
　　“挺好的，和同学们处好关系很重要的。以后提前跟爸爸说一声。早点休息吧。”苏父将书一合，向卧室走去。苏父注意到苏陌念脸上的泪痕却没有多问，许是不知道问什么吧。
　　苏陌念懒得洗漱，回到卧室，一头扎进被窝里，头痛欲裂，思绪杂乱。
　　这一夜，苏陌念又被烈火焚身，噩梦不断。
　　人呀，太累了，累得觉得这世间尽是行不完的泥泞，淌不尽的浑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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