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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病
未来吗?
她凭什么拥有未来呢?
她妈妈是被人贩子拐卖,作为商品卖到岜岚村,成为了她父亲的“妻子”,而她宋黎吾,是强迫的产物,没有人期待她的到来。
这么浅显的道理,她很久之后才知道。
记得小时候,她是村子里第一个出去读书的女孩。
是她的妈妈极力为她争取的,她还记得一年级时拿了第一名时,妈妈常年阴郁的眼睛一闪而过的亮光。
幼年时,她还以为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小孩,即便宋桂梅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她是个女孩,但在妈妈的坚持下,她还是能和村里别的小男孩一样,下山读书。
宋朋飞在无关大雅的事上,总是对妈妈百依百顺。
小时候她总希望,妈妈能像别人的妈妈一样,送她去上学,即使只是送到村口,送到那条窄窄的,下山的阶梯前。
但妈妈不会对她做什么亲昵的举动,和隔壁小男孩打架时,男孩的妈妈会帮着他推开本来处于上风的自己,气嚷着她一个赔钱货,把她的宝贝儿子打坏了,十个她都赔不起。
而她的妈妈只会在院子里淡淡的叫她“宋黎吾,回院子里。”
她会委屈地问:“妈妈,你不喜欢我,也是因为我不是男孩子吗?”
妈妈沉默半晌,说:“我不喜欢你,跟你的性别无关,也许你是个男孩,我会更讨厌你。”
宋黎吾听呆了,人生头一次庆幸她是个女孩。
很奇怪,妈妈从不出门,她连农活都不用干,只是一日复一日的呆在宋家破败的小院里,机械的重复家务活。
她像一潭死水,只会在听宋黎吾分享山下生活时,微微泛起涟漪。
看似平静的生活在妈妈第一次出逃后被打破。
宋黎吾在山下读书时,一周往返一次,家里有读书的孩子,家长轮流下山把所有孩子接回来。
那一周轮到宋朋飞,一出校门,她看到和宋朋飞并肩站着的妈妈时,惊喜万分,飞扑到妈妈的怀里。
妈妈温柔的对她笑,牵着她的小手,拿着宋朋飞给的几块散钱,在宋朋飞的目光下走进旁边的老式面包坊,买了一块甜腻腻的蜂蜜糕。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走出家门的妈妈,笑着的妈妈,对她温柔的妈妈。
她以为妈妈开始喜欢她的信号。
却不曾想那是虚无幸福开始崩塌的信号。
宋黎吾不记得那天具体的情形了,只记得她听着妈妈的话乖乖的坐在店里吃蜂蜜糕,直到宋朋飞意识到不对冲进面包坊,混乱中将她的蜂蜜糕踩在脚下。
那是妈妈买的。
她心疼的蹲下身子想捡起来,却被暴怒的宋朋飞扯着胳膊拉起来,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她被打懵了,只记得宋朋飞气势汹汹地打了电话,她和其他孩子被另一个家长带回山上。
几天过后,额角青紫的妈妈在宋桂梅的冷眼下被带回来。
宋朋飞陪笑着对村子里的男人道谢,关上院门后,陪笑的脸瞬间变得狰狞,揪着妈妈的长发就往墙角摔去。
拳头如雨点一样落下,她想冲过去,却被宋桂梅钳制住。
只得眼睁睁看着像禽兽般发狂的宋朋飞,在虐打下一声不吭,从始至终没有求饶的妈妈。
几天之后,宋朋飞揪着她的衣领将她扯到妈妈面前,痛斥她为什么破坏这个家,恳求她不要离开这个家。
宋黎吾被癫狂的爸爸吓傻了,看着遍体鳞伤的妈妈,只会痛哭着抱着妈妈的腿,哭喊着:“妈妈不要走。”
妈妈流着眼泪,眼睛里是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她没有甩开她的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直到她妈妈被打怕了,打疯了,再也不敢跑了。
“你听懂了吗陆衷,山里的女儿没有原罪,但是我有,我的出生,本来就是罪恶的。”
这是经年日久的反问里,宋黎吾得出的答案。
陆衷刚刚说她是她人生唯一的判官,却不曾想她早就给自己判了死罪。
这是陆衷第一次认真观察宋黎吾,乌黑的长发柔顺的铺在枕上,浓稠得像墨一般将她包裹,轻轻合上的眼皮止不住的颤抖,像下一秒就要碎掉的瓷器,但是好像又打不碎。
陆衷总感觉她的眼泪即将滑落。
为达到目的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的陆衷罕见的哑了火,无言以对。
“对不起,我那天没和你说实话,嫁人只是一个借口,我一定要逃出来,是因为我妈妈。”
“我原计划不会那么早,但是……那天晚上我偷偷去看我妈妈,被发现了,他们说要让我妈妈‘消失’,再娶一个……”
宋黎吾闭上眼睛假寐,陆衷看着她轻颤的眼睫,沉默半响,还是替她关了病房的灯。
看出她的不愿面对,他本打算离开,但是在黑暗中站了许久。
他悄无声息,要不是一直没传来开门的动静,宋黎吾还会以为他早已离开。沉寂许久,宋黎吾听到他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宋黎吾。”
反正埋在心里的话已经说出口了,她破罐子破摔:“我攒了钱,你也看到了,我打算用这笔钱去重山市……我妈妈她,可能是重山市的。”
“我今天问过医生了,我虽然肋骨骨折两根,但其实不算严重,可以出院。我还和护士姐姐打听过了,这里要怎么去重山。”
“那你怎么去重山?”陆衷问。
陆熹郁闷:“只能坐私家车。我偷跑出来的,根本没机会偷证件。”
“你有没有想过,私家车司机会不会不是好人,他把你拐了怎么办?”
不得不说,陆衷问的话一下就把她堵住了,宋黎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陆衷真是觉得荒谬:“你问医生、问护士,你怎么不问问我?”
宋黎吾睁开眼睛,微微侧头看着他,黑暗里只能大致看清轮廓,但他的存在感真的好强。
她语气沮丧:“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不能永远赖着你们,没有无缘无故的馈赠,一直坦然接受你们的帮助,我真的良心难安。”
他们把她带出来,还把她送进了医院,只医药费她都不知道如何还起,更别提卢兰阿姨温柔的照顾。
还有陆熹老师……还有陆衷。
“宋黎吾,那我就认真的和你说,我是重山人,不出意外等你痊愈出院之后,我也会返回重山。车上五个位置,现在还空着两个,带两个你回重山都没问题。”
陆衷旋开了床头的台灯,俯身垂眸认真的盯着她:“宋黎吾,你是我背下来的,如果你出现什么意外,我才会真的觉得麻烦。”
“能解决的事,都不叫麻烦。”
距离有些过于近了,她甚至能看清陆衷浓黑分明的眼睫毛,她退无可退,憋红了脸,半天才冒出一句:“陆衷,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陆衷直起身子,他问沈黎吾:“什么叫对你好呢?我只是做了一件正确的是,无论谁看到你的求助,只要他还有良知,都不会拒绝你的求救。”
她得到的“好”太少,一个简单的帮助她都诚惶诚恐。
陆衷拉开门,被趴在门口的陆熹吓了一跳。
陆衷皱眉关上门。
陆熹讪笑,为自己的偷听忏悔了三秒钟:“劝得怎么样?”
坐在长椅上的卢兰也关切地看着陆衷。
“没劝好,你打算怎么办?”陆衷问。
“不是吧你,你也不行?”陆熹惊呼。
“我是问你,你打算怎么办。”
陆熹苦恼的叉着腰围着陆衷转了两圈:“除非她有更好的出路,不然……我应该做不到坐视不理。”
“那没事了,事情解决了。”陆衷嘴角弯了弯。
陆熹一下子愣住了,旁边的卢兰听得也是一头雾水。
回到酒店,陆衷简单描述了宋黎吾的情况。
卢兰吓得脸色惨白,喃喃道:“小黎这……简直就是天崩开局啊。”
“太可恶了这些人贩子!”陆熹咬牙切齿,“我都不敢想,她的妈妈有多绝望这么多年……”
十几年的囚禁,一次次的出逃,一次次的被抓回来。
她简直不敢想,失去女儿的父母,要在怎么样漫长的寻找中,度过从青丝到白发的绝望。
第二日清晨,宋黎吾出院。
其实医生还是建议留院观察,但是宋黎吾坚持出院。
知道真相的众人,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陆熹马不停蹄地开车直奔重山。
正午十二点,正是阳光最热烈的时候,光线强烈得刺目,彷佛要将所有的黑暗翻出来,让它们在阳光的审判下无处遁形。
“您好,这里是重山市公安局城南派出所,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
淡蓝的警服之上,是端庄肃穆的警徽。
派出所的冷气开得很足,宋黎吾却丝毫感觉不到冷。
“我要报案,我的母亲被拐卖超十六年……以及非法囚禁,长达九年,期间遭受无数次殴打……”少女的声音冷静,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她详细描述她妈妈这些年的遭遇,只要是她知道的,她看到的,她听到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无巨细。
最后报出地址,警官听到了地址,不由得皱眉:“隔壁省?为什么没有就地报案?”
宋黎吾突然神情失控,难以自抑地哭喊:“我报过案!但是警察只是调解了几句就定义为家庭纠纷,甚至……我的妈妈已经跑出去了,但是,被警察送回来了。”
闻言,派出所地警官也是神情复杂:“你放心,这个案件我们一定加急。”
卢兰揽着泣不成声的宋黎吾温声安慰,陆熹和陆衷还在问警官相关细节以及办案流程。
警官做了相应解答后,看着宋黎吾叹了口气:“你们先照顾好她,安抚好她的情绪。”
陆衷沉吟片刻,问:“警官,如果宋黎吾的妈妈是被拐卖的重山人,有没有可能通过对比DNA数据库,找到和宋黎吾有亲缘关系的……在世亲属。”
“如果,她妈妈的直系亲属做过登记,那确实可以鉴定出来亲属关系。”他很快下了决定:“这样,你们马上去司法鉴定中心取样,看看能不能找到在世亲属,我们这边也马上往上级报,跨省案件,还涉及拐卖,我们一定尽全力。”
阳光如约而至,正义也一定不会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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