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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缘起,丹朱鹭
(七)缘起,丹朱鹭
我告诉自己,你丢失了什么,神告诉我,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苏曦夜
五月五日 林晴
曾几何时,我的梦中,出现一位身穿古代日本狩衣的紫发男子,他那清俊儒雅的外表,与那忧伤淡然的神情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从何时开始梦见他的?
我已然记不起了。
只知道,有一年,我的生日那天。
五月五日,仲春时节。
奇怪的梦,因为,我一直生活在修道院,从早到晚聆听的都是上帝的福音,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如梦如幻的地方—————
古雅肃穆的宫殿,枯山水净土庭园里,惊鹿在有节奏地空鸣,池泉砂石,青苔古木,折岸白鹤,台阁幽咽,樱花满地,落红清冷。
回廊深处,他第一次来到如此高贵的地方。
陪天皇下棋,是他来此的目的。
神明是如此眷顾于他,显赫的出身,聪慧的头脑,过人的天赋,纯净的性情,无忧的生活,更重要的是,从事着自己喜爱的工作,宫廷棋士,一切,都太完美。
他,下着心爱的围棋。
就这样,樱花开了又谢,萎了又放。
………
那应该是平安时代,查了很多资料,那个男子,是那么遥远的人,为什么,会梦见他呢?
每一局,都是经典之作。
是的,真实的梦,
一局复一局,他的指尖牵动着命运之线———我就是这样学会围棋的,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会相信,事实上,确实如此。
五月五日 梅雨
创造我的人,是个匪夷所思的女人。
苏珊娜,我最朦胧的记忆,是在一片向日葵花海里,她轻声哼唱着古老的童谣。
后来,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她,我的母亲。
她应该是属于精灵一族的,属于大自然的精灵。她天生属于自然,属于艺术,属于天际的风,属于那些世界上尚未完全露出真实面貌的绝美□□。
她喜欢追寻,喜欢探险,喜欢流浪。实际上,她也是考古学者,自然学家,一个自由摄影师,探险家,艺术家。
她简直过着世界上最令人艳羡的生活,她代表着自由,自然,奔放和完全的素食主义者。她一年中只会在济州岛停留一周的时间,我们的关系根本就是朋友,她认为这是最自然的,但作为一个女人,她也是天真而单纯的。
我是非婚生女,这个是我们从来不提的事实。也并没有什么影响,在韩国社会,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我们都彼此沉默。
她喜欢制造惊喜,你永远不知道她会什么时候出现,所以,她对我来说,只是海面上偶尔拂过的那一曲童谣。
但,我是爱她的。
五月五日 微雨
首尔,第二年。
我认识一个老僧,我并不知道他是什么寺庙里的。不过,我喜欢听他讲一些佛家的因果故事,然后,在无人时说起我的一些梦。他听后,用一种非常惊羡的神情审视我,仿佛千年前他就知道结果。我们的棋局,他总是感叹,平安棋士棋力非凡啊!
我总以为,他只是在谈禅吧!
他望着棋室外忽然飘落的秋叶,感叹,缘起缘灭,轮回凡尘,只为了,了结那一世的宿怨。
叶落了,才会有秋风的叹息。
宿怨
我笑了,大师,我的心很平静。
或许,不平静的是缘起的那个人。
是吗?改变我命运的人,是永夏老师———我记不起梦里有他。也许,终有一天,你会记得缘起。
那一天,早已经注定。
五月十五日 晴明
那个斜倚长弓的鸢色巫女,穿着襦袢白衣,绯袴,白足袋,红纽草鞋,淡烟银灰色长发用白檀纸包起来,在浓紫的单袭外,披着纯净朦胧的松鹤纹千早,桧扇,神乐铃,前天冠,对女童献上的双葵叶,似乎有些不屑一顾,淡烟霁雨般悠宁地望向澄澈的天空,仿佛着迷于远处树木间隐隐的子规啼鸣,细蓝的灰眸仿佛青朽叶里流动的颜色,凄迷,凝茫。
“斋宫薰殿似乎在担忧着什么?”
对于贺茂的临时祭舞乐试习中的斋宫的犹疑,御所主殿寮伺候的官员们不敢发声,唯有一位华发贵者,年岁着实无法判断,望着那长长的火把,将那细长好看的桃花狐眼转向吹笛的苍然贵公子,幽怜叹息:“荒田里生长的富草的花呀…………”
“晴明公亦会唱这风俗歌,亲手摘了带来宫中。”清凉殿东边,贵公子们礼服正装,与熟识随身们三两聚散,正窃窃私语着中宫退居小二条宫的宫禁密事。来者近年已然甚少出席正式的祭礼,不过是因族中子侄顽劣,穿了旧时的直衣过来排演,不想正听到旧人嗟叹,随□□泼起来,接了一句俏皮的话。
阴阳寮负责派定祭使的贵人,多年少出来走动,贵公子们却尊称晴明公,不知为何,今日见到旧日吹笛下棋之人,心中不由伤忧。
“那来自元庆寺的富草的花,不知能否平安回到宫外呢?”
源博雅愕然,不懂,月下如同山中老狐一般的阴阳师飘拂着哀寂的目光,注视着斋宫那张天光无尘的绯颜,景然无言。
“宫,宫外,为何,时值陌秋,元冬将至,来年樱色如画,锦鲤跃池,前程光耀,晴明公何以?”
“来年,故园中,唐蝶是否还会飞回来…………”
七月十七日 七夕祇园祭
江户时代,文久二年,京都,寂光寺,枫叶欲焚,点染苍山,那年,那时,那日,那个棋盘,棋盘上触目惊心的血迹,映入眸禁深处,青红影下,黑色殿檐飞阁方柱的寂光寺中,聊聊身影,在这人心惶惶疫病横行的时刻,寂光寺塔头和“太衣盛”棋盘制作技艺传人小野鸠居然看到了一个熟悉又惊诧的身影,不由得瞠目结舌。
眼前的来人,眼前的棋盘,让茕茕孑立的二人不禁有些泪目,潸然道:“秀,秀策九段,您,怎会,来到此处,听闻,听闻御城棋已然停办,您在江户为城中染病的患者奔走送药,劳累积患,此危急时刻,您却跋涉前来,这,这让吾等情何以堪………”
远远的,青衫男子伫立在斑驳灰绿的寺墙边,亲手将一个隐隐方正的青绸包裹亲手交给了寺院里的小沙弥,微微躬身行礼,便欲离开。
“本因坊,秀策老师,请留步,请留步啊!”
“秀,秀策师傅………”
塔头师和小野鸠急忙拾阶而下,匆匆追赶,山门处,棋盘匠人眼噙泪光,隐隐不安道:“秀策老师,此危急存亡时刻,您还能莅临这无人光临的棋具展盛会,实在是,太荣光备至了,您稍歇片刻,吾等叙茶之后,再行分别。”
面色凝青,眼眸清涟的温雅男子微微摆手,婉拒好意,身旁白衣师弟秀甫解释道:“师兄听闻故乡亲人染病,欲回乡探望照料,今日路过京都,特意前来赴匠人与塔头之约,只为一件隐秘私事,望小野先生和松莲禅师能看在师兄为本国围棋的发扬鞠躬尽瘁的辛苦和往日情谊上,为其保管物品,保守秘密。”
塔头松莲和小野鸠对目凝眸,倏而,老僧自小沙弥手中接过青囊,层层揭开,原来是一个极古之唐式螺钿错金银玛瑙紫檀琳琅棋盘,这不是“太衣盛”的东西,明显,来自东土长安。
更令两人错目的是,棋盘上那一大片如枫林尽染一般的绯红血迹,松莲和尚惊眸,抬眼,凝视着这个十九年来光耀扶桑的围棋至尊,心中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本因坊秀策,尚未真正成为围棋四大家之首的本因坊家的迹目,御城棋就因江户幕府的风雨飘摇而停办了,这是否预示着,这位天选的围棋天师,亦将远去?
“秀策老师,您的家乡那边听闻疫病非常严重,这个时候,您还是留在京都这里,不要远行的好?”惊艳了小野鸠眼目的棋盘此刻并非重点,而是时逢乱世,幕府的统治摇摇欲坠,江户和京都都风声鹤唳,加上瘟疫横行,这个时候,御城棋停办,如果围棋第一人又遭遇不幸,匠人不敢想象后果。
“多谢二位,传说此棋盘是大唐国师袁天罡旧物,能通阴阳,遣唐使安倍自大唐带来,流传至今,珍贵无比,请二位务必谨慎保管,存放地点和秘法师兄都写在青帛上,此琳琅棋盘传于后世,唯有能道出这血迹来由和拭去这血迹之人,才是旧主,方可与之。”秀策静如烟海叙说完这最重要的小事后,翩然离去。
匠人与老僧寂然,目视一代围棋大师远去,心中涕泪而下。
——————《苏曦夜日记.丹朱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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