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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会在何年
周童一宿未眠,而厨房里的灯彻夜未熄。
快到辰时,周童才从厨房出来,简单梳洗了一下,往将军府赶去。
到将军府时,天已大亮,门口正停着一辆马车,几个小厮正在往上搬东西。
小厮看见了周童,道:“周姑娘是来送将军的吧?将军正在府内整理行装。您直接进去找他吧。”
周童道谢,进了将军府,迎面撞上准备出门的王朗。
王朗昨晚已同周童说了不必来送,今日见到她有些意外。
乍一看他就发现周童容色比昨日憔悴许多,似乎没有休息好,皱眉道:“你原不必起这么大早来送我的,太辛苦了。”
周童不接他的话,只是把手中一个大大的食盒和一个包裹递给了王朗:“给你做了点胡饼和点心,路上可以垫垫肚子。一去京城舟车劳顿,注意身体。”
王朗接过包裹和食盒,意识到周童是昨晚做的这些,点心极耗时间,她怕是一夜未睡。
王朗心下涌出一股暖流,道:“谢谢。”
周童冲他笑了一下,又递给了王朗一个梅花枝:“折柳送别,这附近没有柳树,便折一枝院中的梅花送你吧。到了京城,记得来信报平安。”
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周童冲王朗挥挥手,转身走了,没有等到马车启程。
王朗拿着手中的梅花枝,望着大街上周童的身影没入逐渐开始苏醒的城市。
最关情,折尽梅花,难寄相思。
一月之后,王朗抵京,京城已是盛夏时节。
在边塞小城待了太久,京城车水马龙的繁华,江南闷热潮湿的气候,王朗几乎不适应了。常年干燥皲裂的皮肤,在京城湿润空气的抚摸之下,好像也得到了舒缓。
站在王府有着厚重历史感的大门前,王朗深吸一口气,神态间多了几分凝重,踏入到这个他的家,充满爱与恨,责任与束缚的地方。
快两年未归了,已是两鬓斑白的管家引着王朗来到母亲的卧房,在路上,王朗得知这次母亲的确病的很重。
刚踏进门,他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草药味。母亲躺在床上,在盛夏时节,却盖着厚棉被。才过了一年半,她却老了很多,瘦了很多。
听见脚步声,郑月睁开了眼,看到了王朗,便支撑着身子坐起来。王朗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着母亲慢慢起身。
郑月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虽然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但是骨子里的气质却是岁月无法磨灭的。尽管身在病中,但依然不改优雅的姿态。
“朗儿,可算是回来了。快让娘看看是胖了瘦了。”她一开口,听到母亲的声音,王朗就放下心来了。
还是熟悉的关切,熟悉的精气神。要是病重到人的意志和精神塌了,那才是王朗最为担心的。
在王翼战死沙场,通敌叛国的消息刚传来的时候,王家岌岌可危。
是郑月摸着王朗的发顶对他说:“就算你父亲倒下了,他一定希望我们能够好好活下去。我们要好好活下去,不光要活下去,还要为他正名。”
十七岁的王朗看着母亲,觉得有些陌生。他从未想过在母亲纤瘦的身躯里,能够迸发出如此巨大的能量。
那个时候,母亲的眼里闪烁着王朗从未见过的坚定的光。
那时随性自我,放荡不羁的王朗成日游山玩水,骤然遇到家中生变,茫然无措,甚至因为从未参与过家事,有些置身事外的旁观感。
是郑月的那句话撼动了他,支撑着他在军营里摸爬滚打,闯出一番天地。
所以他把这句话说给了和当时的他境遇相似的周童听。
而郑月操持着府中一应大小事务,安抚人心,缩减开支,低调行事,这么熬了几年,才撑过了难关。
而现在,王朗又在母亲的眼里看到了熟悉的光。
于是他的心放了下来。
说来也神奇,王朗回来后,郑月的病竟一日一日的好转了,面色也不似之前那般带着病气。
这是王府的喜事之一。
其二便是王朗和张相家次女如珏成婚了。婚礼办的有些匆忙,但绝不敷衍。郑月虽然大病初愈,仍亲自过目婚礼的一应事宜,办的不算轰轰烈烈,引人注目,但也绝不堕了身份。
这门婚事两家都十分满意,一边是将门世家,一边是当朝宰相,一对儿女又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众人都道是天赐良缘。
只是王朗安顿下来之后,给周童寄了封信,问她近来安好,却收不到回信,只是从陶令宽的来信里得知周童要他带话说安好勿念。
结婚时寄了喜帖,却也石沉大海,没有收到一封贺词。
倒是陶令宽寄了封信祝贺,顺道说了周童的近况,说她近来跟飞鹤楼李主管学做生意,忙的不可开交,实在抱歉,叫令宽带声恭喜。
王朗阅毕陶令宽的来信,心中有些奇怪,但也只道是周童太忙了,只是心中未免嘀咕,这二人似乎相处的不错。
一切发生的太快太突然。前一晚周童和王朗在落花小院把酒言欢,庆祝她荣升主厨,第二天就不知道是不是成了永别。周童犹在怔愣。
本以为这一天在飞鹤楼会非常难熬,但不知熬夜熬过头了还是怎样,她竟一点也不觉得累,专心投入工作,一天过的非常快。
到了晚上回家,周童同师父讲了王朗离开的事,李瑶嗤了一声:“他既然有婚约,又何必......”
“是我自作多情了,他只是把我当一个朋友......我也从未告诉过他。”周童低头辩解道。
李瑶罢了叹了口气拍拍低沉的周童,道:“我和小树都在你身边,你还有我们,知道不?”
周童点点头,偎在师父怀里,她总是在师父身上看到母亲的感觉。
虽然她表面凶巴巴的,像个冰块,生人勿近,但内心其实温柔的像一汪湖水,总是在照料着她。
而王朗更像是周童生活里的一束光,一个在崩塌之际,她为自己找到的坚持下去的理由。
是他的善意与温暖把她从现实的深渊里拉出来,他默默的陪伴,一次次交换真心,不用设防的对谈,越是了解他,便越沉迷于他的魅力。
他们都喜欢深入的谈话,一聊便忘记了时辰。和他在一起时,周童总觉得时间过的特别快。
王朗走后,她的世界不亚于重新崩塌了一次。这一次是缓慢的崩塌,就像得了一场慢性病。
王朗寄了两封信过来,一封是报平安,说他已经顺利到达京城,母亲的病也有所好转。初初收到信的时候,看到他和家人平安,周童终于安心。
但是想回信的时候,斟酌了数日,又不知如何下笔。
恰巧他在官衙的朋友陶令宽近日得闲,约她见面,周童便托他带个话给王朗,说愿他母亲早日好转,自己最近太忙,平安勿念。
最近忙起来是事实。飞鹤楼准备开个分店,在筹备各种事宜,周童对经营很感兴趣,便自告奋勇和李总管学习做生意。
当了主厨没有学徒时那么忙碌,她闲时便跟在李总管身边,看他笑脸盈盈地应对八方来客,学习他做生意的门道。
第二封信在两个月之后寄来,青州正是飞雪隆冬。而京城此时应仍然草木茂盛。
从飞鹤楼回家后,周童就着烛光打开信封,看到一封大红色的喜帖,似乎还带着京城草木的香气。
周童不禁拿起信封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想要找到一些熟悉的味道。喜帖上写着王朗,和一个她不认识的名字,想来便是张家二小姐。
这一夜寒冷极了,不知何时下开了鹅毛大雪。第二天,青州城银装素裹。
一场大雪,掩藏了多少人的秘密和心事呢?
周童早上刚打开门,就被屋外的冷空气冻得打了个寒战。
她不禁想到往年在京城过的冬天,几乎极少下雪,若是出了太阳,甚至不用穿冬衣就能出得门。那种天气舒服极了。
她裹紧外套,出了门,看到李瑶房间的门还紧闭。今日不必去学堂,小树定是要好好睡个懒觉。
轻手轻脚关上小院的门,周童向飞鹤楼的方向走去,心中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既沉重,又轻盈。她的身影逐渐隐没在银装素裹的青州城里,留下雪地里一排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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