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夏

　　裴确动作一顿，安静了两秒才说：“还可以。”
　　“会编程吗？”顾清允追问。

　　这次裴确停顿的时间更长了一些：“……会一点。”

　　顾清允勾了勾唇。

　　那是会一点吗？
　　她面不改色地引导：“你之前那初中还教编程吗？”

　　裴确安静地嚼了两下，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才道：“不教，我自己学的。”

　　顾清允眼前一亮。
　　哎呀，自学成才啊。

　　她故作漫不经心：“那挺好，顾氏就喜欢计算机好的人。”

　　裴确又安静了几秒，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后，他才缓缓抬头：“学姐……也是吗？”

　　顾清允挑眉。

　　像是恍然间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裴确立马低下头：“我就是随口一问。”

　　“是啊，”顾清允含笑地看着裴确低下去的脑袋，“我可太喜欢计算机人才了。”
　　特别是来顾氏打工的。

　　-
　　裴确离开的时候，顺便把吃剩的菜都收拾了一下，拎着垃圾袋出了门。
　　他指尖停在电梯按钮上，半晌后还是没有摁下去，转身进了消防楼梯。

　　只可惜事情总不如他愿，走出单元楼的时候，他正面迎上了裴翔。

　　似乎是还记得昨天下午的事情，一看到他，裴翔猛地后退一步，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流露出些许畏惧：“你，你回来干什么？”

　　裴确目不斜视地走过他，抬手将垃圾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里。

　　裴翔盯着那袋垃圾，立马反应过来：“你是去楼上那大小姐家了？”

　　裴确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扔完垃圾就往小区外面走。

　　周围没有他的帮手，裴翔打不过他，也不敢靠近，只能扯着嗓子喊：“你是故意的吧？”

　　裴确脚步不停。

　　裴翔冷笑一声：“你跟那位大小姐认识，到底是巧合还是你故意的，这事儿太明显了。你这个人冷冰冰的，心狠手辣，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跟她在一起的时候都在演戏吧？装得好像很关心、很在乎她的样子？裴确，你敢在她面前露出你真实的那一面吗？你真觉得那种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会看上你这种人？别做梦了。”

　　裴确停下脚步，回头。

　　他恰好站在没被路灯照到的黑暗之处，浓厚的夜色掩盖住他大半的身体，可那双黑眸却如同深渊里的毒蛇，直勾勾地看着裴翔，似是下一秒就要将他摁死在这里。

　　裴翔吞了吞口水，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他现在孤身一人，如果裴确动手，他肯定打不过的。

　　“关你屁事。”沉默许久，裴确冷冷嗤了一声，转身离开。

　　-
　　周一的天气不太好，S市总是忽然的阴天。

　　顾清允出门被一阵冷风吹了回去，换了一件厚一点的外套。
　　明明都四月了，温度还是没升上去。

　　傅莳也倒是穿得厚，小小的一团缩在路边等顾清允出来。
　　顾清允看了看周围，送她的车子已经离开了，她问：“你哥今天没送你吗？”

　　傅莳也笑嘻嘻道：“你傻啦，周五他不是说周三才回来嘛。”
　　顾清允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他是去A市出差，又不是断网了。
　　前两天去酒吧那事闹得沸沸扬扬的，估计傅径舟早就猜到傅莳也的行踪了。
　　以这人的妹控程度，恐怕会提前回来捉她。

　　她看来眼还乐呵着的傅莳也，叹了口气。
　　傻孩子，还乐呢。

　　附中升旗规矩不多，按班级站着就行。
　　顾清允拉着傅莳也缩在队伍最后，自己去主席台旁边候场。

　　裴确早就站在那了。
　　这么冷的天，他还是只穿着那破校服，冷风吹进他的衣领里，将宽大的校服吹得鼓起。

　　看到顾清允过来，他弯眼笑了笑，一身冷漠化去些许：“姐姐早。”
　　顾清允点点头，又皱着眉问：“穿这么少？”

　　别把咱顾氏未来的人才给冻伤了。

　　裴确摇摇头：“没事，不冷。”

　　就吹吧。
　　顾清允目光落在他冻的通红的指尖上，不置可否。

　　估计他昨晚也没回去，降温了没办法加衣服。
　　顾清允思索着，要不要找个借口给他随便送点衣服呢。

　　她一脸纠结地上了台，开始废话。

　　这种讲话向来没什么人听，就连老师们都聚集在一起说说笑笑，顾清允自己也没把它当回事，随口说几句糊弄糊弄就好了。
　　她余光瞥见侧边那个认真看着自己的身影，微微一顿。

　　满目低下去的脑袋和不停的窃窃私语中，只有一个人认真地抬起头，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顾清允勾唇笑了笑。

　　真是讨喜。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课堂上老师会格外偏爱在吵闹中认真看着黑板听课的好学生了。

　　结束后，顾清允下台与裴确擦肩而过。
　　她没忍住说了一句：“真乖。”

　　余光中，她仿佛看见男生白皙的耳尖微微泛红。

　　她回到傅莳也身边，这人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靠近，她没刻意去看屏幕上的画面，却也还是在靠近的时候瞥到了些许。

　　屏幕上方用加粗的打字写着：强强联手，商圈沸腾！傅氏总裁傅径舟欲与A市闻氏总裁闻今联姻。
　　下面是一张两人站在一起互相碰杯的大图。

　　傅径舟身侧的女人身形优越，容貌姣好，冷艳的眉眼中透出一丝生人勿进的冷意。

　　傅莳也出神地看着屏幕，眼睛一眨不眨，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清允碰碰她的胳膊：“回神了。”

　　“啊。”傅莳也抬头，眼尾似乎是被冷风吹过，泛了点红。
　　她看了眼主席台，现在已经是裴确在说话了，少年清冷的声音传遍整个校园。
　　她愣愣道：“你已经结束啦？”

　　顾清允点点头，傅莳也又垂下眸，目光落在屏幕上，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你说，我哥真的会跟闻氏那个总裁结婚嘛？”
　　“这我哪知道。”顾清允抱着臂，“你不想他们联姻？”

　　“我……”傅莳也摁灭手机，解释道，“我是觉得，联姻不好啊。你想，两个都不熟悉的人突然结婚住在一起，只是为了两家公司的双赢……我觉得很奇怪。”

　　她抿了抿唇，突然转过头来看着顾清允：“清允，你不是认识这个闻总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A市顶级集团闻氏的总裁，闻今，顾清允确实跟她有些交流，但是不多。最近一次的聊天是她提醒自己灵韵要对顾氏下手。
　　要说这人的性格……顾清允还真不太清楚，只知道她行事作风雷厉风行，在几年之内硬生生拉着濒死的闻氏闯进A市上层，旗下子公司覆盖范围极广。

　　她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啊。但我觉得，她不是那种会为了双赢而联姻的人。”
　　顿了顿，她补充道：“这种营销号的文章，看看就得了，哪能当真？闻氏那种级别的大家族，多半也不需要用联姻来壮大自己的势力。”

　　傅莳也小声地“哦”了一声。
　　顾清允看着她低垂着的睫毛，“你是不想你哥联姻，还是不想你哥跟闻总联姻？”

　　傅莳也安静了两秒，“不知道啊，我就是……就是……我不知道。”
　　她支支吾吾半天，也理不清思绪。

　　顾清允：“就像你交男朋友时你哥的心情？”

　　台上裴确的讲话进入尾声，周围一片稀稀拉拉的鼓掌声。
　　傅莳也声音轻轻，说出来的话淹没在那片吵闹之中：“应该……不一样的。”

　　-
　　“住校？”丁主任嘶了一声，靠在椅背上抬头看眼前的男生，“住校的话，你那套学区房可就要收回来了。”

　　“我知道。”裴确低垂着眼，显得格外乖巧。

　　丁主任为难地看着他：“那你家人住哪？”
　　裴确抬头，弯唇微笑，那双黑眸中一片冷意：“他们要回去，不在这里生活了。”

　　“啊，这里物价太高了是吧，可以理解可以理解。”丁主任点点头，从抽屉里抽出一张住校申请表，“不过这个表要你的监护人签字哦。”

　　裴确顿了顿，伸手接过了那张申请表。
　　他捏着纸张，目光落在“监护人签字”这五个大字上，抬头：“丁老师，除了住校，还有什么情况会收回那套学区房？”

　　丁主任一愣，没想太多：“哎呀你不用担心的呀，我们附中很人性的，进了预科班，只要不犯重大错误，家长不虐待小孩，我们都不会收回那套房子的。”

　　裴确轻轻挑了挑眉，装作好奇地问道：“虐待？”

　　丁主任明显是对这个成绩绝佳的学生很是宽容，没多想就笑呵呵地满足了他的好奇心：“只要闹到警局有记录就行，我们附中就是好啊，更在意学生的心理健康，不会搞那些形式主义，主要有一点苗头不对，我们都会第一时间相信学生，保护学生，哎呀我们真是个好学校啊，不像一中那么没有人情味……”

　　他还在喋喋不休地夸赞着附中，裴确微笑告别：“好的老师，我就先走了。”

　　-

　　预科班放学的时间很早。
　　裴确出校门的时候，太阳还挂在半空。

　　他捏着那张申请表，上了单元楼的电梯。
　　电梯稳稳停在4楼，他站在原地，抬手打了个电话，然后敲了敲门。

　　“谁啊？”柳明华骂骂咧咧地开了门，看到裴确脸色立马拉了下来，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拎着他的耳朵将他拉进了门内：“还知道回来？打你弟弟的时候不是挺厉害的吗？你知道你打你弟同学那一拳让我多丢脸吗？我告诉你，这钱我一分都不会帮你赔的，你自己想办法凑钱！”

　　裴确没有反抗，被她甩在了地上。
　　他抬头，看到自己的父亲裴诚盛也在，嘴角的弧度缓缓放大。

　　“赔钱货，以为在外面躲几天我们就不会打你了？”裴诚盛一脚踹在他的腹部，恶狠狠道：“你怎么不去死啊？看着你就烦。”

　　“稍等。”裴确撑着地板慢慢地爬了起来，刚刚柳明华那一巴掌力道极大，血迹顺着鼻腔流下，晕染在地板，看上去格外可怖。

　　但裴确却仿佛没有痛觉一般，慢条斯理地将那张住宿申请表拍在桌子上。
　　他勾唇，黑眸挑衅地看向裴诚盛：“住宿申请表，麻烦您签一下，以后我肯定就不会碍你们的眼了。”

　　“什么狗屁申请表？住宿？你休想！”柳明华冲了过来，将那申请表撕碎扔在地上，指着裴确的鼻子骂：“你去学校里过好日子，家务谁做？饭谁做？你弟弟谁照顾？想都别想！你生下来就是为了给我们家赔罪的，你就该一直呆在家里，好好照顾我们一家子，弥补你的过错！”

　　裴确充耳不闻：“还有一件事，我去住宿了，这套房子就要收回去了。”

　　闻言，裴诚盛猛地抬头，眸子紧紧地盯着他，咬牙切齿：“你休想。”
　　他一拳砸向了裴确的脸，将他整个人砸倒在地上。

　　血腥味充斥口腔，裴确轻轻顶腮，剧烈的疼痛传来，刺激着他兴奋的神经。
　　他时常与疼痛相伴，于他而言，疼痛相比于自己眼前的这两人来说，更像是他的家人。

　　他笑了起来。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威严的声音透过门传了进来：“你好，警察。”

　　-
　　傅莳也拉着顾清允一蹦一跳放学的时候，那辆熟悉的豪车稳稳当当地停在学校正门口。傅径舟一身风尘仆仆，靠在车门上，周身气势骇人，方圆一米都无人靠近。

　　看到傅莳也出来，他立马站直了身子，目光牢牢锁定在傅莳也身上。

　　顾清允耸耸肩：“你看，这不就回来了？”
　　傅莳也抿了抿唇：“他……他那么早回来干什么？”

　　说话间，傅径舟已经走到她们身边，他声音带着点哑，但很好听：“我这么早回来的原因，你不清楚吗？”
　　傅莳也立马噤声。

　　傅径舟看了她一眼，朝着顾清允点点头：“顾小姐，这几天辛苦你了。我替她为前几天的事情向你道歉。”
　　傅莳也瞪大眼睛：“谁你要你道歉？我已经道过歉了，而且清允说我也算帮了忙呢。”

　　“人家那是客气。”傅径舟声音冷淡，“如果不是顾小姐趁势反击，你知不知道顾家会损失多少？”

　　傅莳也低着头没说话。
　　顾清允捏捏她的手心，礼貌笑笑：“没有。我也经常回去酒吧，这事跟莳也没什么关系。更何况，莳也是我的朋友，我们之间不用这么官方地道歉。”
　　傅莳也立马小声附和：“就是。”

　　傅径舟盯着傅莳也看了半晌，笑了笑，凌厉的眉眼柔和下来：“行。”
　　他伸手接过傅莳也手上的画稿，另一只手拉上她的手腕：“那就回家吧。”

　　傅莳也被拉着走了两步，停在原地与他对抗：“晚上我跟清允约好了要一起吃饭的。”

　　傅径舟薄唇紧抿，看向顾清允：“顾小姐，傅家晚餐已经做好，不嫌弃的话，不如一起？”

　　顾清允摆摆手：“不用，既然已经做好了的话，莳也就先回去吧。”

　　傅莳也哀怨地瞪了傅径舟一眼，甩开他的手上了车。

　　傅径舟有些无奈，朝着顾清允道歉：“是我太宠着她了，虽然我也不想跟你太客气，但还是要谢谢你照顾她。”

　　顾清允：“客气。莳也这样很好，无忧无虑的，总比每天心里藏着事强。”
　　傅径舟低头笑了一声：“也是。那我们就先走了。”

　　傅径舟抬脚上了车。
　　车内空间宽敞，傅莳也缩在角落里，看上去颇为正经地划着手机。

　　傅径舟坐到她身边，身侧的女孩身体紧绷了一瞬，立马又往里缩了一点。她不耐烦地说：“那么大位置没你坐的地方吗？跟我抢这点位置。”

　　傅径舟将书放在她身侧的桌子上，好笑地看她：“躲我？”
　　傅莳也笑了，她挺直身体，直视着傅径舟：“我躲你什么？”

　　两人的视线交织，像无声的对抗。

　　半晌，傅径舟败下阵来，率先移开目光，手抵在一旁的桌上，舒了口气：“是我想多了。”
　　他顿了顿，问道：“男朋友长什么样，我看看。”

　　傅莳也捂着手机：“不给。”

　　傅径舟气笑了：“怎么？既不想分手，也不给哥哥看看这人到底什么样，我怎么能放心？”
　　傅莳也紧抓手机，咬着唇，突然抬眼看他：“你嫉妒。”

　　空气静默一瞬，傅径舟缓缓蜷起手指，柔软的沙发微微凹陷，他声音冷沉：“我嫉妒谁？”
　　傅莳也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嫉妒我呗，我有对象，你还没有。”

　　傅径舟攥紧的手指松开，他移开了目光：“随你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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