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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已忘记是何时看到过这样一种说法。
人死后的灵魂,可能与死时的年龄样貌不符。
灵魂是人最重要的一部分,灵魂的样貌自然会保留在死者认为自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时期,这是一种执念,强烈的执念,不论这个时期死者是否经亲身历过。
突然想起这种说法,是因为江槐。
江槐丧命那年十六岁,但我所看到的江槐一直是二十二三岁的样子。
我不由得想,为什么是二十二三岁呢?
是因为未了的心愿吗?
是因为没能长大,所以灵魂才会化作最为前途无量的年纪吗?
还有,江槐未了的心愿到底是什么?
抱着种种心情,我再一次半夜偷偷爬上天台。
这几天因为江槐的事情暴露,我爸妈对我异常关心,甚至提前两天从C市飞回来。
江夜的解释和劝慰,唐晓云的眼泪和哭腔,我能明白他们一部分的苦衷,但这并不代表我能真正接受他们的过错。
古人常说因果轮回,有其因必有其果,不信鬼神无妨,但总要信报应。
江槐死后缠上我,也就算是报应了吧。
“哥,你是不是很恨我们啊?”
我坐在天台上,入冬天气很冷,一出气就是一片白雾,我用大衣把自己裹紧,偏头去看再一次出现在我身边的江槐。
上一次叫他哥,是因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这次叫他哥,是因为他真的是我哥。
“哎……”
我深深叹出一口气,可心里依旧百味杂全,怎么都吐不干净的闷气沉甸甸压在胸腔里,让我呼吸有些困难。
余光瞥见他不知疲倦地走向天台边缘,我狠狠闭上双眼,在他又一次跳下去之前抱起双膝,把头深深埋进去,像一只自欺欺人的鸵鸟,想要逃避。
前两天做的梦浮现在脑海里,不想还好,一想我越来越无法面对他。
还记得梦里他与我说的话,他一个人无事可干时总是会弹钢琴,但是别墅房间的隔音太好,琴声一直被锁在房子里,传出不去。
被锁住的真的是琴声吗?
现在梦醒之后再去细想,被锁住的根本不是琴声,而是江槐本身。
生前孤零零,死后离不去。
现实是梦境的原型,梦境是现实的倒影。
所以就算出现在我的梦里,他也不得自由和安宁。
这可不就是被锁住了吗?
如此想着,耳边传来“砰”的一声,我知道他如折翼之鸟一般从天际坠落。
我用力抓住自己的头发,终于还是崩溃了,我能感受到自己大睁的瞳孔在眼眶里不停轻颤,眼角阵阵发疼,憋在胸口里的浊气扩散开来,阻挡我继续摄入氧气。
连续三年日夜不得安宁,压力渐渐叠加起来,然后于这几日被一瞬间压垮。
对的?
错的?
说不出,道不明,拿不起,放不下。
竟突然生出想要和他一起跳下去的冲动。
受不了了。
真的受不了了。
这时我好像突然明白……我爸妈为什么从不愿意告诉我真相了。
以我的性格,如果不知道真相的话,我还有资格活成乐天派,可如果知道真相的话,我或许会变成真的精神病。
在我走不出笼罩在我身上的阴霾时,江槐再一次完好无损的回到轮回启点,他离我很近,即便我把头埋进臂弯里,也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江槐……”
我没有抬起头,更看不到他,只哽咽着小声喃喃:“你想要我从二十一楼跳下去陪你吗?”
不是冤假错案,不能平反昭雪,心愿未了缠上我,那还能是什么事呢?
我真的不知道吗?真的没有想过吗?
说不知道,说没想过,都是假的。
是最后的自我保护和自欺欺人。
四下一片死寂,冬风如刀刃般落在身上,很冷,冷到有些发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江槐却没有动,我能感觉到。
大脑突然无端生出一股子寒意。
不对……
有哪里不对劲。
太久了。
我后知后觉发现,江槐在我身边站太久了。
肾上腺激素刹那飙升,我猛地抬起头,视线却撞入一片黑暗里!
“啊!”
心脏如同坐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我被吓得一个激灵,止不住惨叫一声,顷刻间向后仰倒,想要离那片不见底的黑暗远一些,就在我以手撑地往后移了几厘米时,便又猛得怔住。
那是一双眼睛。
如深渊般沉黑,没有一丝光亮的眼睛。
那双眸离得太近了,近到睫毛都撞到我的睫毛上,所以我的视线才会撞进黑暗里。
他在看我。
近距离,蹲下身,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坐在地上的我。
我咽了口唾沫,在反应过来刚刚的惊吓是他一手造成的后,恐惧感竟然如潮水一般退去,也没有那么害怕了,我可能是彻底疯了吧。
“哥?”
我甚至还敢继续仰坐在原地,盯着他的眼睛和他说话:“你刚刚听懂我说的话了,对吗?”
我刚刚说了什么?
我说:“江槐,你想要我从二十一楼跳下去陪你吗?”
他对这句话有反应。
果然,这才是他想要的果。
冷风袭卷过脸颊,我想这很正常吧,如果我是江槐,遭遇江槐所遭遇的一切,我也会想让江安一家子都死掉。
凭什么呢?
凭什么在我无端背负起所有不幸时,你却能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
凭什么我一生行尸走肉,无路可走,你却能前途似锦,风调雨顺?
不公平。
生前办不到,那我便要在死后缠着你,要你彻夜不得安眠,要你白日困于梦魇,要你渐渐精神崩溃,最后同我一起跃下二十一楼,与我做伴。
只要你死了,如此宠爱你的父母也会得到最好的报应不是吗?
这是一个正常人类会有的想法。
若他当真这样想,那我会恨他吗?
恨他缠上我,恨他想要我去死,其实我也是无辜的不是吗?
“江槐,你想要我从二十一楼跳下去陪你吗?”
我注视着江槐的眼,将刚刚的话又问上一遍,试图在那片寂静的死海中寻找波纹,或是得到他更多可以脱离轮回的反馈。
看一个人反复死在自己面前,我无法形容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只知道一开始我也对他生出过恨意,恨他为什么要缠上我,如果没有他,我也无需被当成妄想症病患送进疗养院,我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未来,而不应该断送在疗养院里永不见天日。
可是三年啊,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我已经记不清他到底经历了多少次轮回。
恨意逐渐被他坠地时的声音所掩盖,怒意逐渐消散于他无喜无悲的瞳中。
只笑自己早已与他共情。
我心疼他,恨不上他。
眼前的男人垂下眸,薄唇轻抿,面无表情,他的脸色苍白泛青,毫无血色可言。
梦中总是很温和的目光并没有折射进现实里,面对这样的他,我无法想象现实中的他笑起来会是什么模样。
除去风的呼啸,四下皆为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竟是他率先出声打破寂静,我看到他的唇瓣微微开合。
江槐语速轻缓,说出一句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想不到的,前不搭边后不接沿的话。
“操……老大,我们绑错人了。”
平淡冷漠的声音刺入耳膜,割裂感在一瞬间幻化出实体,简简单单几个字直接让我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如同被剪短线路的电脑主机,卡顿至无法思考。
什么?
他说什么?
什么老大?什么……绑错人了?
耳朵里嗡鸣一片,血液在霎那间被寒风凝固,指尖都在发冷发颤,仰坐在地上全身僵硬不能动弹。
他依旧凝视着我,黑不透光的眸里渐渐映出我模糊的身影,语气如旧继续道:“雇主让绑的是……江家少爷……这他妈是……江家大少。”
“算了……计划不变……要五亿赎金。”
说罢,他抬起眸,站起身,不再多看我一眼,仿佛我只是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透明人,他有他要做的事,我们只是擦肩而过的过客。
江槐没有任何留恋,一步步走到天台边缘,踏上他循环往复整整三年的轨迹。
那一刻,宕机良久的大脑恢复了思考能力,目光却只能捕捉到他迎风飘舞的白衬衣角。
江槐不知疼痛,从楼顶的天台跳下去。
江安不知疲倦,一遍遍看江槐跳下去。
我恍惚地想,江槐是一只必定身死的折翼白鸟,江安则是追在白鸟身后无能为力的窝囊废,白鸟陷入永无止境的轮回,窝囊废自然也会跟着沉陷其中不能脱身。
腿脚发麻发软,我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身,踱步至天台栅栏旁。
我抬脚踩上栅栏,半边身子探出去,俯下腰从十五楼向下眺望。
住院大楼门前的地上,鲜血淋漓,骨肉糜烂。
相隔甚远,我望到他大睁的眼珠混在红白相间的地狱里,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操,老大,我们绑错人了。
——雇主让绑的是江家少爷,这他妈是江家大少。
——算了,计划不变,要五亿赎金。
那一刻,脑中浮现一句话,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一时间,不知从何处刮来的冬风夹带着三年前的低语声、哭咽声、警鸣声传入我的耳中,睁眼闭眼间是十六岁的江槐被绑匪捆住手脚,被毫不留情地推下二十一楼。
“啊……”
我狠狠闭上双眸,崩溃的低吼声挤出喉咙。
三年前的绑架案,要死的人应该是江安。
江槐在毫不知情下,成为江安的替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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