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雁叫西风

作者:远山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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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虚邪既亟只(下)


      洗尘宫里,沈君佑跪在淑嫔的床前,直愣愣地盯着床铺上沉睡的母亲,她额头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只留下一个可怖的凹陷,往外延伸着许多淤青红肿,身后长年服侍的宫女太监哭成一片,多是干嚎,他们很难为这个在宫里活成一个死物的嫔妃落下一滴泪来。
      沈君佑身后的椅子上坐着皇帝,云贵妃娇柔地哭倒在他的膝上,他从云贵妃令人厌恶的抽泣里听到事情的经过,他的母亲深夜求见陛下,为宫里弥散的谣言,为她的儿子哭泣申诉,最后撞柱而亡以证清白。
      他的母亲一生谨小慎微,没有谋略,以为一死就可以换得沈君佑平安度过余生,可惜她没有看清这事情的根本,就像她从没有看清自己亲生儿子的希冀,他要的可仅仅是一个平安。
      皇帝在哭天抢地中慢慢闭上眼睛,伸手在桌子上扣了两下,便有太监过来听话,他淡淡地嘱咐道封淑嫔为刘淑妃,以尽哀荣。沈君佑麻木地随着照顾母亲多年的侍女春桃叩谢君恩,眼睛像波澜不惊的深谷里的湖泊。
      天快亮了,浮云散去,月落星沉。
      他被侍女们侍候着穿上孝衣,依旧目光无神。当他收拾完毕踏出房间,却看见沈待霜就在门外,水蓝色的衣裙在风里轻动,她还没来及换上符合规制的衣衫,便赶着来看自己,她的眼神里装着哀愁和温柔,就像母亲以往无数次看自己的眼神一样。
      沈君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过去的,自昨晚到现在,他终于是流下来了眼泪,当着那些宫女的面,他不顾颜面地抱着沈待霜哭嚎,沈待霜的手掌一下一下地拍在他的头上。
      他裹在悲伤的混沌间,听见沈待霜说:“姐姐在,小佑不哭。”
      一声声,像往他枯死的心脏里注进了温暖的血液。
      刘淑妃不知道她的决绝死去加重了众人对这桩宫廷秘案的猜疑,一天间,天子脚下都开始出现了戏说此事的说书。
      沈待霜此次回来后,虽是挨了任妧不少训斥,只是任妧看沈待霜脸色很不好看,知道发生了许多的事,也不忍多说,这几日也稍稍放任了她。
      望潭在帮着年幼的沈君佑操持丧仪的事情,让沈君佑抽空在后殿休息一会,以防后几日忙碌,体力不支。
      他回到后殿的书房,沈待霜却坐在他每日看书的地方,直勾勾地盯着他桌上规整摆放着的一本本旧书,都是经过望潭批注的,沈待霜眼下带着深深的乌青,很明显看出来一夜没有睡好。
      “姐姐?”
      沈待霜吓了一跳,转头看他。
      他疑惑地问沈待霜为什么在这里,沈待霜摇摇头,只让他歇息一会,沈君佑虽然觉得有些疑惑,但是连日的身心劳累让他没办法思考,有沈待霜在,他很快就睡了过去。
      等沈君佑在睡梦中惊醒,坐起身来,沈待霜已经不在了,只在他的书桌上摊开来一本书,看了不少页,应该是守了他许久。
      次日在刘淑妃的丧仪上,沈君佑听着众人的哭号,冷眼环顾四周,他的父皇和始作俑者云贵妃站在自己的面前,后头殿里殿外跪着许多人,他将眼神落在了先前救治母妃的那几位太医院的人身上,包括那个谣言中人,一个就因为与刘淑妃同乡就被诬陷的小吏目。
      他低着头把整个人触着地面,他看不清他是悲痛,惶恐还是其他。
      他将目光移开到母妃的梳妆台旁边的剑架,上头摆着的是父皇年前赏给自己的一把流光剑,剑身锋利,寒光四射,是一把绝佳的剑,用来习武静心最是不错,上头挂着的剑穗是沈待霜给他用岫玉和金丝绳编的。
      他看见那只剑的刹那,脑子里轰鸣起来。
      皇帝被窸窸窣窣的动静惹得回头,只见他的小儿子用剑将那个太医院的小吏目逼出殿外,在众人惊恐的目光里划破了他的脖子,顷刻间血喷溅了出来,旁边慌忙阻拦的太医突然感觉到脸上一阵温热,伸出颤抖的手摸了摸,看见指头上是鲜红的血迹,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这叫声终是引来此起彼伏的哭嚎,此番听来倒是真心诚意的哭泣。
      沈君佑跪下身,狠心连着衣服剔开那个小吏目的腿,再把手划向剑刃,在那已露出的白生生的骨头上滴落大片血珠。
      人们都觉得这位刚失了母亲的皇子得了失心疯,只有皇帝最先冷静下来,看着沈君佑,眼睛发出隐隐的光芒。只见沈君佑指着那节骨头示意众人看,上面的血珠滑落,并未留下一点点痕迹。
      他脑子里的轰鸣声终于停止。
      “吾闻亲者血气相通,儿臣以此法分明自身,更是不忍看母妃仙去仍清誉受损,故此斩杀此人。”
      所有人都听明白了,此为滴骨认亲。
      皇帝眼中的光一点点平息下来,重新换上那副喜怒不知的样子,他不发一言,转身离开了洗尘宫。
      有人来收敛尸身,有人在清洗血迹,他们全都绕过这个生杀予夺的皇子,沈君佑看了眼手上不断涌出的血,快速地丢下剑,不让人看出他的害怕,他狼狈地把手上的血迹往衣服上蹭着,不经意间发现对面站着的望潭,他隔着繁忙的人群与自己对视,眼神中看不出是喜是悲。
      沈君佑觉得心火剧烈,失望吗,可是谁都不救我,我只能自己救自己,我才十二岁,父亲不爱,母亲走了,孤身一人在世上,如果还要背着这样的污名,我的一生就完了。
      可是他依旧扮成那样委屈木讷的样子走过去,直到听见望潭在他靠近时一字一顿地说:“不用和任何人交待,只与你的心交待。”
      于是沈君佑眼睛一寸寸冷下来,不说话了。
      望潭拍拍他的肩,给他一方干净的帕子,错身离开了。
      刘淑妃的丧事完了,皇帝颁发了昭令,宣布立云贵妃之子沈君稷为大宁皇太子,封三皇子沈君文为顺王,四皇子沈君寅为昭王,五皇子沈君彻为瑞王。此召一出,众臣都惊皇帝如此年轻便立下国本,未立贤名,未见能力,足见皇帝对二皇子的宠爱,对云贵妃母家郑家的倚仗。
      五皇子其下并未封王,说是年纪尚小也可,说是有意不予也可,众人猜测纷纷,沈君佑对此倒是没什么反应,他在洗尘宫里闭门不出几日,终于早起去尚书房读书,临行前去了残荷轩,沈待霜还没醒,他对着门跪拜了下,照常去上学。
      屋里的任妧给沉浸在噩梦里满头是汗的沈待霜扇着扇子,希望减轻她的忧愁,不知道该不该叫醒她,因为她好不容易歇上一会。
      沈待霜在梦里叫了几声母亲,又喊了声望潭,余下千千万万遍说着别怪我。
      她落进她第一次害人的噩梦里,梦见铺天盖地的血,像是跌进幽深的漩涡,使劲浑身力气不得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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