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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衣
皎皎半夜惊醒,只听窗外细雪簌簌,推开窗一瞧,竟已是满庭莹白,月色与雪色相交辉映着,泠泠泛着寒光。
青岑的冬天不见雪,一到凛冬,冰凉的细雨飘进来,寒意无孔不入地钻入骨髓里,在那里住了多年,她仍不习惯。
她喜欢雪,白茫茫的可爱。
梆子声一响,她才知道,离她守灵的时辰尚远,可她却只觉得身上的每一处筋骨都在活跃叫嚣着,要她去感受一下建京初雪的美景。
心念一起,她再顾不上许多,便起床换起衣来。
她向来畏冷,穿了夹袄还不够,又系上膝裤、棉裙,最后,再套上厚厚的棉靴方才出了屋。
院里,呼啸的寒风裹着雪絮飘了下来,地上已铺了薄薄的一层雪,一踩上去便咯吱咯吱的,她来回走动着,倒让她踩出趣致来。
墙角那株白梅覆了绒绒的一层雪,也愈发喜人,她走过去,用毛笔将雪扫进托盘里,想用它堆个小雪人,可忙活了半晌,方知初雪松散,怎么也捏不成形状。
她泄气地一挥胳膊,将雪沫扬了满地。
一停下来,才发觉十指肿得像萝卜,一碰便针扎似的疼,只好钻回屋里涂上手膏,又取来架于熏笼上银狐裘,柔软的银狐毛本就保暖,加上烘了一会,更暖了,熏笼里有晒干的梅枝,仔细一闻,还有淡淡的梅香。
临出门时,又折返回来,轻点口脂,这才缓缓往灵堂去了。
这个时辰,正轮到穆昂守灵。
到了灵棚,穿堂风一过,引魂幡高高扬起,棚内香火不断,只有一道笔直端方的身影,越走近那铜炉,却愈发阴寒了。
穆昂翻折纸钱的手一顿,“时辰未到。”
皎皎跟着在蒲团上跽坐下来,自然地从他身侧拿走一沓纸,一点点折叠起来,“今夜下了雪,我睡不着。”
她一接近,隐隐的梅香伴随着周身的寒气扑鼻而来,令穆昂忍不住蹙起眉,转眸斜乜起她。
外头的雪并不大,可从她身上沾染的雪沫子看,很显然,她已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
最后,眸光落在她比平日里愈发红润的唇上,挑唇嗤道:“大半夜的,小娘倒有兴致。”
她朝漆黑的天幕望去,看着那一片片雪缓缓飘落下来,忍不住弯起嘴角,“我活了十七年,这还是我头一回见到雪。”
作为土生土长的北方人,穆昂不懂她半夜起身把自己淋了半身雪,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心境,可他分明在她那妍丽妩媚的脸上,窥到了一点属于年轻人的朝气。
“建京一年有四个多月都在下雪。”
“那可太好了。”
她轻吐出一口白气,眸光虔诚。
穆昂嘴角微挑,没有说话。
皎皎觑了他一眼,见他穿得单薄,便忍不住道:“反正我也睡勿着,这里有我守着便好,您还是先回囖。”
穆昂将纸钱塞入铜炉里,没有起身。
皎皎自觉无趣,便走到灵台前,又添上三炷香,这才慢吞吞踅返回来,绕到他身后,踌躇片刻,将披在身上的银狐裘解了下来。
穆昂还未反应过来,双肩陡然一沉。
清冷的梅香从肩上多出的银狐裘满溢出来,一抬眼,便对上一双乌灿灿的眼。
她眼中带媚,红润的唇瓣微动,“夜里冷,您……”
穆昂眉心隆起,将狐裘抛了回去,不留情面地打断她,“不必。”
皎皎捧着那件狐裘,头几乎埋进那绒毛里,瓮声瓮气道:“是妾逾矩了。”
穆昂的眸光像把利刃剜着她,她又是羞又是臊,也不敢再往身上披,只寻了张交椅,将它搭在椅背上。
一扭头,见他也已收回目光,只默默烧纸,便进退两难地杵在那里。
穆昂久未闻人声,不由得侧过眸来,“不想帮忙就请回。”
皎皎打了个颤栗,这才蹑手蹑脚地走回来,蹲到他身侧帮忙,一时再也无话。
天很快亮了起来。
陆小娘风寒未愈,得知颖娘开罪了穆昂被罚禁足,愈加急火攻心,继而一病不起。
穆程也收了性子,一大早便过来侍奉汤药。
陆小娘病恹恹地歪在床头上,喝完他递过来的汤药,又拿起一块蜜饯压了压味,这才语重心长道:“你这些日子也给我收敛点,别惹你大哥不快,反正他迟早要回永州的,忍一时便过去了,何必上赶着找不自在?”
穆程替她掖了掖被子,叹道:“知道了知道了,你总是唠叨我。”
提起这桩,陆小娘不禁狠狠拧了他一记,“你和颖娘是我肚子里的肉,我能不为你们好?偏你们俩都是没眼色的主,还想在阎王面前耍威风?”
穆程缩了缩脖子道:“儿记住了,您先别打,听我跟你捋捋?”
陆小娘眸光一转,顺手抄起床边的那柄如意就要敲打,“捋什么捋?你这个榆木脑袋整天只装着那些莺莺燕燕的,能捋出什么来?”
穆程赶紧攥住她的手道:“等等!你还别说,你没发现大哥与那个青岑来的苏小娘似乎有什么私情?”
陆小娘瞳仁一震,手中的如意也滑落下来,“你……你在胡说什么?”
“我胡说?”穆程将如意归置原位,轻蔑地笑了一声,“小娘何不想想,为何其他小娘都走了,独独她留了下来?她不过刚入府几日,她是有什么功劳苦劳?还是她肚里已有了遗腹子?”
这话一出,陆小娘登时豁然开朗起来,“你……你是说他们暗中款曲?”
“我不敢确定,不过……”他微微眯起眼,眸光迸射出几丝阴寒,“娘何不想想,为何大哥总能三番两次替她出头?而且……我听说那夜她说屋内有人,衣衫不整闯进大哥院里,最后还披着大哥狐皮大氅出来,贼人是没找到,反而是……”
陆小娘的眉心也紧蹙起来,喃喃自语道:“我也觉得古怪,听闻他不近女色,怎会容许有人披他的衣服?”
“这就对了,哪是你一人觉得古怪呢,下人们都传遍了……”
“传、传什么?”
“孀寡姨娘勾引嫡子。”
短短几字却犹如平地惊雷,炸得陆小娘耳边嗡嗡作响,原本她那些不敢道出口的暗中揣测,被这么赤裸裸地说了出来,她脑中飞速闪过这几日来的桩桩件件,忽然反应过来,“是了,颖娘被禁足也是因她而起,难不成他们真的……”
穆程咬着牙,笃定道是,“一个是勾栏里出身的乐姬,一个是血气方刚的男子,此事,绝不会是我看八成是真的。”
陆小娘听完,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下来。
她原本以为,穆昂就算再厌恶她,看在她给穆家留了一双儿女的份上,总不可能争不过那姓苏的,可哪曾想,这狐妖媚子竟一下子攀上高枝,这下,恐怕反被她狠狠踩在脚底下了。
她在府里风光了这么多年,又如何能忍?
“我儿,还是你看得透,这皎皎看似温婉贤良,可毕竟是水性杨花的性子,我们可不能让她奸计得逞。”
“这个您放心,小娘和嫡子……此等败坏伦常之事,他们不敢拿到明面上来,也就让我们抓到了把柄,今后……”
母子俩窃窃商议了一番,穆程这才告辞出来,前往颖娘的院子。
却不想,守门的婆子得了穆昂的命令,竟说什么也不肯放他进去,无奈之下,他只能将腰间的玉佩摘下来塞入那婆子手中,“还请通融一下,小娘病重,托我向颖娘传话,我只说几句就走。”
那两个婆子看了看手中的玉佩,这才松了口:“二郎说话算话,不要让奴婢难做。”
“那是自然。”穆程说着完朝她颔首,这才往屋里走去。
“颖娘。”
颖娘趴在桌面发呆,冷不防听到窗外有人唤她的名,不禁一弹而起,猛然扑入刚进门的穆程怀里,委屈巴巴哭道:“二哥!你终于来了。”
穆程拍拍她的背安慰,“好了,你哭什么?不就是禁足几日,哪值当如此伤怀?”
颖娘泪眼汪汪地瞪了他一眼,跺脚道:“说得倒轻松,你试试!”
“谁叫你没个眼色,惹了不该惹的人?”
颖娘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握紧拳头便往他身上一通乱捶,“你是来奚落我的,何必来?你给我出去!”
穆程恨铁不成钢地拍拍手背道:“傻妹妹,如今你还想与我内讧呢,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我若不为着你,我大可不必来!”
“你、你什么意思?”颖娘的眼泪一时凝住了,只呆呆地望着他。
“你自己想想,大哥为何罚你禁足?”穆程说着便支着腿坐下来,随手翻着她的话本道。
颖娘犹豫道:“因为……因为我行为粗鄙,还……”
“是行为粗鄙,还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他啪的一下合上书,抬眸望向她心虚的脸。
“你什么意思?她不过一个勾栏妓子,我可是侯府庶女,难道她还比我高贵不……”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旋即颊边火辣辣的痛意袭来,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抬在半空中的手,和他乌眸里一闪而过阴寒。
“你……”她捂着肿胀的半边脸,眼泪鼻涕齐流了下来,“你是来教训我的不成!”
穆程狠狠搓了把脸,懊悔道:“是哥错了,别哭了,哥跟你道歉。”
“我是错了,大哥也没打我,你……”
穆程只好从她柜里寻出药油,一边吹气一边涂抹道:“是哥一时心急,我向你道歉,你若不原谅我,待会把我打回来,我绝无怨言!”
颖娘只一味抽噎着,并不接腔。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别小瞧了苏小娘,你以为大哥如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替她出头?你还不懂其中缘由么?”
饶是颖娘一向粗枝大叶,这会也后知后觉地领悟过来,“你是说……大哥和她……这……这怎么可能呢?”
“如何不可能?你方才也说了,她是从烟花柳巷里出来的,这种事,于她而言还不是手到擒来?”
颖娘纠结了一番,终于点头,“你说的有理,那……那我们应当怎么办才好?”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守门婆子焦急的声音:“二郎说好了没,大郎要过来了,您赶快走吧。”
穆程瞳仁一震,拉过颖娘的手,迅速在她耳边叮嘱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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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名场面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