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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部分
城墙内外的战争还在继续,人们疲惫不堪,两边都有伤亡,而城里人的武器渐渐不够了,铁匠铺日夜烧红炉子加紧赶制,锤子昼夜不停地叮当作响,但还是赶不上使用的速度,而材料也开始不够了。
在人们杀红了眼的时候,他的小屋里却仍然维续着正常人的生活起居。他和女孩在满城的杀戮里过着平静的生活,他每日不厌其烦地教她说话认字,女孩聪明得令人吃惊,很多东西一学就会根本不用他操心。然而,惟一困难的是让女孩吃普通的饭菜,那对她而言是难以下咽的东西。但他不曾退让,静兰不吃他就让她饿着肚子,然后自己去到那些已经空置的人家去找吃的食物,回来大张旗鼓地做好,然后在静兰面前津津有味地吃下去。
渐渐地,女孩饿得实在忍受不了,尝试着吃他做的东西。一开始还是会立刻吐出来,但慢慢的开始接受了,然后也开始接受他输入的思想,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静兰有时候会反驳,有时候也会闹别扭,甚至会抵挡不住食欲想要偷偷地往外跑,但终究还是留在了他的身边,学着听他的话,学着他的样子,那充满野性的双眸渐渐温柔顺服,她就像他亲生的小女儿,亲近着他,信任着他,依赖着他,再也无法离开他。
他仍然会梦到碧水,依然沉醉其中,但那梦不再像以前一样干扰他的生活,取而代之的,静兰是他生活的全部。他有一次在教静兰读书时不经意和她提起梦里的水,静兰惊讶地看着他。
“爹爹!我们就从那里来啊!”
他蓦地一惊,询问地望着女孩。
“是啊,我们就是从那里来的啊!”静兰笑着说,“我,还有好多好多的同伴,但那时候我们似乎不是这个样子的,是什么样子我说不清,也记不清了。但是爹爹你描绘的那种感觉我还是记得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的数目越来越多,那里变得越来越浑浊,越来越透不过气,终于有一天,我们忍不下去就把头伸出水面来,后来……后来……”
“怎么样?”他焦急地问。可静兰摇摇头:“后来我不记得了,惟一记得的就是变成了这个样子,开始爬那座高高的城墙。”
他重重地叹口气,不记得是好的,最好不过了。但是,为什么我会梦到那里呢?那么熟悉,就好像我也在那里生活过一样。他想到那些归流河中的鱼变成人的过程,不禁一身冷汗再不敢想下去。
城里渐渐地开始散发出腐尸的气味,恶臭难当,死去的人们没有人安葬,死尸随便地卧在水里,被水浸泡得发白变形。活着人还在抵死地守着他们的城池,除此之外什么也进不了他们的眼睛。他带着静兰走在大街上,把看到的尸体都就地掩埋。静兰抬头望着杀声震天的城墙,忽然问道:“爹爹,我总是不明白,为什么城里的人们除了你都那么憎恨我们呢?他们为什么不让我们进来,又为什么要杀死我们?”
他一愣,看着静兰清澈的眼睛,叹了口气:“不,那不是憎恨,是害怕啊!”
“那他们为什么要害怕我们呢?我们难道不是一样的吗?是爹爹你说的,我们都是‘人’,你看,我们有一样的脸,一样的身体和四肢,可他们为什么要害怕我们呢?”
他被问住了,不知该如何作答,尴尬地遮掩了过去,但静兰眼里的疑惑一直没有消失。
“爹爹,我不喜欢这里,”女孩沉默了一会又说,“怎么也出不去,其他东西也进不来,宛如牢笼,就像水忽然变得浑浊憋闷,使我们难受,但当我们到处找突破的地方,却一直回到原处,不管我们游到哪里去,都是一模一样的景色包围着我们。”
他听了这话,忽然想到自己曾经想过的一个问题,归流河水的源头在哪里,而那么多的水又流向哪里去了?他把自己的疑问告诉静兰。
“我不知道,我一直随着大家到处游动,我们尝试了各种方向,可结果还是一样的,我们的数目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多,可从来也没有走到过尽头,当我们昂起头,始终能看到这座城池。我们以为到了这座城里一切都会变好,我们不用再一直地游,我们感到疲惫,我们总觉得这里就是目的地了……”女孩对以前的记忆还非常清晰,“总之,我们从来没有到过归流河的尽头,我甚至认为它根本就没有尽头!”
怎么会有河流没有尽头?他摇头,表示不认同,女孩正欲争辩,却听到城头一声凄绝的惨叫,她抬起头,刚好看到城里那些人用尖锐的木桩穿透一个赤裸着身体的女孩,挑起她向城下摔去。静兰一声惊呼扑过去,再看那尸体已经摔得面目全非,乌红的血从脑后慢慢涌了出来。
她先是呆呆地立在尸首旁,尸体里涌出的血水漫上她的脚。忽然她昂着头,向那些凶手龇出她尖锐的牙齿,那久未在她脸上出现的仇恨和狂野又回到她的眼睛里,她的喉咙耸动着,发出一声又一声尖锐的呼啸。他想拦已经来不及了,城墙上的人们发现了她,虽然她的样子衣着都和他们没有两样,但他们仍然看出她是那些异类中的一员。
“有怪物混到城里来啦!”人们一阵慌乱,紧接着向她投下种种凶器,然而她如同水中的鱼般在攻击中游走,虽然身体不断地被划破或砸伤,但总是能在最后一刻避开要害。她惊人地跳跃着奔跑着,如有神助般势不可挡,向着那紧闭的城门飞奔而去,口中连连发出一声声的长啸,很快城外便也传来类似的呼喊声,他们此起彼伏,相互呼应着,越来越响亮。
“天啊,那怪物想要打开门放它的同伴进来!”人们连连惊呼,攻击也越来越剧烈,她身上的那件蓝色的衣服早被血染红了,随着她的奔跑,一路不断地滴下血来,落入那清澈的河水中,随着她的脚步飞溅,如同盛开的一朵朵鲜艳的红梅花。
她终于到达城门,拉住门环,巨大的城门面前,她的娇小看似如此的无能为力。然而,那沉重的大门竟还是被她咬着牙一点一点的拉开了。
门刚刚能够进一人时,外面的那些孩子和少年便“轰”地把门整个推开,一涌而入,他们欢呼着向目瞪口呆绝望的人们冲了过来。
人们再无招架之力,他们的城池失守,便如同他们丧失了最后的勇气和力量。他们在一瞬间崩溃,而接下来的,是一场屠城。他在漫天的血光里昏厥过去,等他醒来,他发现除了自己,再无人幸免。周遭都是欢呼雀跃的孩子们,而漫到城里来的归流河的水,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悄然地退了回去,退到了河床里面,和往常一样奔流而去,将满城的血腥也一起带走了,然而却将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永远地留在他的心里。
静兰不断地跟几个领头的少年“呜呜哈哈”地比划着什么,那些是在战斗中被自然选举出的头领,他们崇敬地看着这个打开大门的女孩,最后,向她深深地俯下头去。
“爹爹!”静兰欣喜地对他说,“他们不会伤害你了,我告诉他们你救了我的命,他们很感激,他们还说,要让我成为他们的头领呢……爹爹,你怎么了?”
他用手指划过自己的脸,沾上冰冷的液体。他看着,心里却很平静,他淡淡地说:“我在哭,静兰,我在哭……”
“为什么,爹爹?”
“因为我已经是孤单的一个人了。”
“可是爹爹不是还有我吗?不是还有我们吗?”
“那是不一样的,孩子,那毕竟,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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