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条小鱼在乎

　　[学校是什么样子？]

　　互助会结束，正好到了饭点。

　　小树主动提出去医院对面的一家面馆，林喜听常春藤提到过那家面馆，名字起得非常随便，就叫“一家面馆”，但味道格外好，本来她不太饿，没打算去，听到是这家店的时候，她犹豫了，不过最后决定跟他们一起去的主要原因还是小树。

　　小屁孩实在太热情了，跟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简直是判若两人。
　　软硬兼施，林喜完全招架不住。

　　于霁崴了脚，坐在轮椅上目睹了小树软硬兼施的全过程，小屁孩竟然拿他当幌子，说林喜不去，他一个人没办法推一人一轮椅去吃饭。

　　还真让他委屈上了。

　　“等会。”于霁转身一把按住小屁孩的手，“我没说要去。”

　　小屁孩急了，“哥！”

　　“少跟我来这套，我这样还出去，你不嫌麻烦我都嫌，你们去吧，我回去躺着。”

　　“你不是也想去那家店吃面吗？不麻烦，我推你去。”

　　于霁睨他一眼，刚要开口，被一个清亮干净的声音打断。

　　“我来吧。”林喜握住轮椅后面的扶手，“我来推。”

　　小树欣喜若狂：“哥，我和林喜姐姐两个人推你，还担心什么，走吧走吧。”

　　小树突然往前用力一下，于霁一个不留神，差点摔出去。

　　“慢点慢点。”林喜连忙按住于霁往前倾的身体。

　　于霁心突突跳，指着冒冒失失的小屁孩，“你，离我远点。”

　　小树一副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表情，挠挠脑袋，躲到林喜身后，“对不起啊哥。”

　　林喜挡在中间，悻悻两边看了看。
　　某人火药味有点重。

　　于是她想都没想拿出在福利院劝架的“老好人”姿态，伸出双手朝于霁扇了扇风，嘴里还念叨着，“消消气，消消气。”

　　其实于霁也没打算跟小屁孩计较，平时闹习惯了，他们俩相处就这样，所以当他看到林喜很认真地护着小屁孩，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标准版假笑，还让他消消气的时候。

　　他突然很想笑。
　　不知道的以为他脾气多差劲。

　　算了，有人乐意麻烦，他还客气什么。

　　于霁收回视线，身体坐正，环着手臂，慢悠悠开口。

　　“走吧，不是要去吃面。”

　　小树兴奋地抓住林喜的胳膊，“走走走。”

　　从医院走到面馆的这条路，林喜觉得是她走过最长的一段路。
　　难怪于方红见到于霁就急眼。

　　他这个大少爷脾气真不是普通人能招架得住的。

　　推快了说心慌，推慢了又说耽误他吃面。
　　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林喜发誓宁愿饿死都不愿意揽这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去面馆的路上需要经过一个下坡，林喜抢在于霁开口前一秒，骤然停下脚步。

　　“干嘛？”

　　“怎么了？林喜姐姐。”

　　林喜脸上又是那副标准的假笑，她直直看着于霁，摇摇头，“没干嘛，就是没吃饭，有点心慌，听到人说话吧，我就容易手抖。”

　　小树识相地后退一步，幸灾乐祸地望向于霁。

　　于霁下意识握紧轮椅扶手，心虚地笑了声，直到进了面馆，他还真就一句话没说。

　　小树憋笑差点憋出内伤。
　　终于有人能治一治他哥这张破嘴了。

　　林喜秉持着不跟病人一般计较的原则，贴心地将于霁安顿在一个不会被人撞到的角落，另外特地给他多要了一份菜单，所谓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我想吃打卤面，林喜姐姐，你呢？”

　　林喜选的是清汤面，扭头看了眼于霁，他像是头顶长了双眼睛，几乎是同时指了指菜单上的牛肉小面。

　　“有没有什么忌口的？”林喜问道。
　　“没有。”
　　林喜一步还没迈出去，听到于霁叫住她，“不要香菜。”
　　“好。”

　　迈了一步。

　　“欸。”
　　“少放点辣。”

　　“嗯！”林喜重重点头。

　　“欸！”

　　林喜深吸一口气，转头的幅度很大，咬着牙一字一句说道：“你，要不，一次性说完呢。”

　　于霁盯着她，一脸地人畜无害，指了指桌子右下角，喉间滚动一下。

　　“这里可以扫码。”

　　林喜宛若霜打的茄子，瞬间蔫了，她努努嘴，移开视线，挪着小步子坐回来。
　　又挠了挠脑袋，“刚刚说要点什么来着。”

　　于霁眼尾弯起来，从口袋摸出手机，扫上码，手机调转方向，递到林喜面前，语气中藏了些笑意。

　　“你是清汤面，他是打卤面，看看还要不要点别的？”

　　“喔！”林喜散落的头发挡住了脸。

　　于霁没忍住低头笑了一声。

　　等餐过程中，小树忽然问起于霁什么时候回学校，于霁没说具体时间，反正腿什么时候恢复好就什么时候去学校。

　　话说到这里，小树顺便问林喜是哪个学校的。

　　林喜抿了下嘴，“我不在学校上课。”

　　小树很惊讶，就连在回消息的于霁闻言也看过来。

　　“因为身体原因，高中就没去学校了。”

　　小树想都没想直接问出口，“就没读书了？”

　　于霁一个眼锋扫过去。

　　小树缩了缩脖子，连忙改口：“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比较好奇。”

　　“没事。”林喜摇摇头，“也不是不上学，就是不去学校，但有人专门辅导功课，到时候还是可以参加高考的。”

　　“一对一家教啊！”小树惊道，“要花不少钱吧。”

　　提到钱，林喜眼神躲闪，一时之间没有作出回应。

　　于霁注意到林喜的异常。
　　隐约猜到个中缘由，桌底下，他用膝盖撞了下小树，视线碰撞，他用眼神示意小树闭上嘴。

　　小树连忙转移话题，“林喜姐姐，你是什么时候高考啊？”

　　“明年。”

　　“你今年高三？我哥也是，但看着你比他小好多。”

　　于霁补一句：“待会回去给你挂个眼科？”

　　林喜忍不住笑出声。

　　小树嘟囔：“本来就是。”

　　“你也高三？”

　　于霁睨她，“不像？”

　　“没有，觉得挺巧的，你是哪个学校？”

　　“我哥是一中的。”

　　林喜眼睛亮了下，“一中？”

　　“嗯，我也在一中，不过是初中部，但是一中的高中部跟初中部隔得不远。”

　　林喜拨弄着筷子，问他们：“一中是什么样子的？”

　　“学校嘛，都那样，就...”

　　“教学楼大概有七八栋，还有体育馆，大礼堂。”于霁打断小树的话，认真回答着林喜的问题，“最近新建了图书馆，据说挺大的，里面的书比以前全。”

　　“我知道我知道，我同桌昨天才给我发消息，说新图书馆建得特别好，还是双层的，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我们学校的排练室，什么乐器都有，而且隔音效果真的很不错。”

　　“你会什么乐器？”林喜想起第一次在楼道撞见小树的时候，于霁有提到过他是会拉琴的，但具体是什么，她不知道。

　　小树嘿嘿笑道：“我会一点小提琴。”

　　于霁笑一声，“现在知道谦虚了。”

　　“小提琴，那很厉害啊。”

　　小树正值一个藏不住事的年纪，听到林喜这样夸自己，尾巴已经翘到天上，拖着椅子靠近林喜，迫不及待地跟她分享自己的“辉煌历史”。

　　他从小就对小提琴感兴趣，学习坐不住，但要是练琴，他能把自己关房间练上一整天，后来在老师的推荐下，他参加了各种比赛，拿奖拿到手软，曾经还在昙宜市剧院跟一众前辈们同台演奏。

　　说到以前在学校社团跟成员们一起做音乐的事情，小树讲得眉飞色舞，林喜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听着，眼睛盯着他动都不动，仿佛多眨一下眼就会漏听一句。

　　于霁回完消息，抬头就看见激动比划的小屁孩和聚精会神的林喜，两人像是跟外界隔出一道无形的屏障，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
　　包括送餐的老板。

　　老板端着两碗面，小心翼翼地侧过身子，准备端上桌，小树坐在于霁对面，跟林喜挨得近，刚好挡住上餐的位置，于霁瞥见老板端面的手忽然抖了下，眼疾手快地抓住林喜椅子的一侧，用力往他身边拉了下。

　　林喜连忙按住桌子，瞪大双眼转头看向于霁，接着她听见老板说。

　　“不好意思啊，小姑娘，刚刚差点烫到你。”

　　林喜愣住，忽然反应过来于霁刚刚的动静原来是帮了自己。
　　好在老板及时开口，不然她真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没事没事，我们也没注意到。”她习惯性摆手，袖口露出蓝白条的病服，老板多看了一眼，脸上挂着笑容。

　　“这样，叔给你们送点小菜来，慢慢吃啊。”

　　林喜跟小树异口同声道：“谢谢老板。”

　　“不客气。”

　　林喜把牛肉小面端到于霁面前，语气是不同以往地友好和善，问他要不要加醋，于霁看了眼自己伸手就能拿到的醋瓶，目光挪回林喜脸上。

　　他点了下头。

　　林喜小心翼翼地倒醋，挤出一点点，抬起脑袋，“够不够？”

　　忽闪忽闪的小鹿眼冲于霁眨了眨。
　　他突然就想到在医院养的那只小猫，没吃饱的时候也是这样看着他的，然后他就会忍不住摸摸小猫，挠挠它的下巴，心甘情愿地喂它吃东西。

　　可是。
　　林喜跟小猫怎么会一样。

　　见于霁迟迟没有反应，林喜又问了一句，“不够我再加点？”

　　很快于霁回过神来，他避开视线，忙从林喜手中接过醋瓶。
　　“我自己来。”

　　林喜冲他笑，“行。”

　　小树是真的饿了，在两人你来我往的时候，他吃得津津有味，嘴好不容易空出来，还不忘告诉林喜下次一定要试试打卤面。

　　林喜把老板送的小菜推到他们面前，听见小树说的，怔了怔，扯着嘴角笑了笑，没有应，抽了几张纸递给他。

　　这顿饭吃得很融洽，林喜问了许多一中的事情，大到学校建设，小到课程安排，说的话比于霁前几次见到她的时候都要多。

　　回去路上，小树主动加了林喜的微信，说是要发他参加学校活动的照片，林喜欣然答应，却没想到他竟然直接拉了个群。
　　里面还有……于霁。

　　看到群名的时候，林喜没忍住，空荡安静的病房里，她笑出了声。

　　病友群。
　　怎么感觉像在骂人。

　　小树嗖嗖发了好几张照片。
　　照片上的他神采飞扬，站在聚光灯下，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小提琴上，与平时判若两人。

　　再往后翻，林喜忽然看到其中一张里面刚好带到一个身影，照片有点糊，就算放大也看不见正脸，但她单从发型，尤其是非常有标志性的发色上来看，她隐约猜测这个人就是现在在群里一声不吭的潜水怪。

　　很快，她的这一猜想也被印证了。

　　潜水怪突然发言:【@小树，发我照片干嘛？】

　　【小树:手滑手滑，纯属手滑。】

　　潜水怪：【喔，手滑发的都是自己的高光，发我就是糊图？】

　　“噗呲！”
　　林喜捧着手机，无所顾忌地笑倒在床上。

　　合着这个人就是嫌他的照片不够高光呗！

　　【小树：哪里糊了？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你！】

　　潜水怪：【？】

　　林喜开始打字：【嗯，头发很明显。】

　　潜水怪：【？？】

　　【林喜：不是黑色的。】

　　潜水怪：【？？？】

　　【小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哥发色是天生的，从小就这样。】

　　潜水怪：【？？？？】

　　【小树：哥，你是不是误触了？怎么一直敲问号。】

　　【林喜：你们在一个病房也打字？】

　　【小树：我哥在卫生间，一直不出来。】

　　潜水怪：【？？？？？】

　　看到五个问号的同时，小树隔壁的卫生间哗啦一下打开了，接着，他听见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在叫自己的名字。

　　“程！树！”

　　小树浑身一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群里发了最后一条消息。

　　【林喜姐姐，救命！】

　　看到消息时，林喜大概猜到小树应该是要被于霁“惩治”了，于是她发了个摊手耸肩的表情包。

　　半小时后，林喜已经完成一大半拼图，群里迟迟不见动静，她好心询问一句。

　　【现在救还来得及吗？】

　　“嗖”地一声，消息很快回过来。

　　【于霁：晚了。】
　　【于霁：被我撕票了。】

　　林喜被他逗笑。

　　紧接着，那边又甩过来一句。

　　【救命的事麻烦以后争分夺秒一下。】

　　林喜被逗得咯咯大笑。

　　自从成立“病友群”，林喜在医院的日子便也没有那么难熬，小树每天都会在群里分享好玩的视频，又或者是同学告诉他的关于一中的新鲜事，有一回他还把一中论坛的链接直接发到群里。

　　那条链接的内容，林喜看一次笑一次。

　　——惊！高三分班考结束，转校生力压校草学霸拔得头筹，校草学霸心有不甘，内卷不成累进医院。

　　被八卦的对象在群里直接回了个线条小人无语的表情包。

　　【林喜：你在一中的风评还蛮好的，进医院都以为你是学习累的。】

　　【于霁：我在哪里风评不好。】

　　在我这里。
　　林喜悻悻想着。

　　不过这都是过去式，就连林喜自己都无法预料到之前她避之不及的人现在跟她在同一个群里说笑逗乐。
　　所以任何事情都不能轻易下定论，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被自己打脸，对此林喜深有体会。

　　时间一晃到了十一月中旬。
　　在迟方红的严加看管下，于霁恢复得不错，出院当天，小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他身上抹，喊着以后病房没有他，晚上睡觉都睡不着，于霁显然不吃他这一套，非常嫌弃地推开他的脑袋，拍拍他的肩，用一种十分同情他的目光看着他。

　　“没事，哥在一中等你，记得补作业。”

　　就因为这句话，下午小树在面馆跟林喜整整吐槽了一个小时，看来平时于霁在的时候，他确实还是收敛了不少。

　　于霁出院对朝夕相处的小树来说，可能一时半会有些不适应，但于林喜而言，就是少了一个偶尔能一起吃面的饭搭子，况且还是个半天憋不出一句好话的饭搭子，她原本以为没什么不同，直到老板上菜问他们为什么今天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林喜下意识扫了眼于霁平时会坐的位置。

　　尽管人不在，她和小树还是会心照不宣地空出那个位置。

　　那一刻，林喜心中莫名怅然。
　　原来还是会不一样的。

　　“他出院了。”

　　林喜话刚说完，两人放在桌上的手机非常默契地同时震动一下。

　　“不会是我哥吧。”

　　潜水怪今天终于不潜水了，还知道主动出来透气，真是稀奇。

　　病友群里，于霁发来一个视频。
　　点开就是一条长长的石子路，镜头左右移动，能看见种满了的绿植盆栽，还有花。

　　“林喜姐姐，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一中的走花路，现在还不是最好看的时候，等春天，各种花，五颜六色的，更好看。”

　　林喜轻轻嗯了声。

　　那天小树在群里提到过，林喜说想看，没想到于霁竟然拍到群里。

　　【小树：哥，你怎么今天就去学校了？】

　　【于霁：校草学霸要内卷。】

　　“噗——”
　　小树和林喜同时笑出声。

　　他真的超在意的。

　　【林喜：谢谢校草学霸的视频，很好看！】

　　【小树：突然有点想学校了怎么回事。】

　　【于霁：好办，我来接你？】

　　小树立马甩了个已读勿扰的表情包，把手机扣在桌面，转身大喊道：“老板，我们的面好了吗？”

　　“欸！马上来！”

　　林喜捂着嘴笑了笑，手机在掌心再次震动，是于霁回复她说的那句谢谢。

　　【于霁：不客气。】

　　几天后，林喜新的体检报告终于出来了，检查结果还不错，这段时间的休养让她的身体各项指标逐渐稳定下来。

　　结果出来的当天，庄灏和祝清都在。
　　于良平看了报告后，便告知他们这两天就可以给林喜办出院手续，祝清担心类似情况会再次发生，于是便向于良平仔细询问出院之后需要注意的各种事项。

　　他们从病房离开，只剩下庄灏和林喜两个人。

　　房间里安静得不像话，林喜此刻很拘谨，只得想着无关痛痒的话来缓解自己的局促。

　　“辛助理今天没跟庄先生一起来？”

　　庄灏正在看林喜的拼图，闻言抬眸，看向她，直截了当地问：“你想见他？”

　　林喜连忙摆手，“我随便问问。”随后挤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庄灏没有继续这个无聊的话题，手指沿着拼图的边缘探向其中微微凸起的一块，指尖用力，那块拼图掉下来，砸在地上。

　　“没事，我来捡。”林喜走过去，手刚碰到拼图，庄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里，拼错了。”

　　林喜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每块拼图都有特定的位置，一个地方错了，就会打乱所有，拼之前，好好考虑清楚。”庄灏伸手扶住林喜，好让她借力站起来。

　　“我明白了，庄先生。”

　　“嗯。”庄灏从她手里接过那块拼图，丢进盒子里，抽出一张纸擦了擦手，“出院之后好好休息，学习的事，我已经让辛游安排了。”

　　林喜抿了抿唇，欲言又止地点了点头。

　　“有什么需要直接联系辛游。”

　　“我没有什么需要的。”林喜迟疑一会，“庄先生。”

　　“嗯？”

　　林喜支支吾吾地：“其实，您不用单独给我安排老师上课的。”

　　“不想上课？”庄灏皱眉。

　　“不是的。”
　　“那是为什么？”

　　“我，我想……”林喜清楚她不应该向庄灏提要求，所以还没等说出口，她就已经打退堂鼓。

　　庄灏从来没有在林喜这里听到过任何“我想”“我要”“我喜欢”这样的字眼，因此当他捕捉到林喜朝他透露的哪怕只有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渴求时，他敏锐且享受地抓住了。

　　“想要什么？”

　　像是收到某种暗示性的鼓动，林喜那颗躁动的心终于是压抑不住了。

　　她抬起头，直视着庄灏，眼神中透着一股子坚定，写着一行字：这可是你要我说的。

　　“我想去学校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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