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水寒[韩信&萧何]

作者:千夜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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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 章


      月余之后,战事告捷,刘邦率大军回朝。
      正殿内,刘邦眼前的群臣纷纷扣首跪拜。
      “众卿请起。” 此次回程快马加鞭,刘邦脸上洋溢着成功破敌的他春风得意,还未来得及掸掉衣袍上的尘土,便急忙开始了朝议。
      “恭贺陛下出师告捷。”
      群臣异口同声地祝贺道。
      “诸位有心了。”刘邦挥了挥衣袖,稳坐上位。“此次征讨叛军,诸位智勇可嘉,朕甚心慰。
      “想当年,戚姬为朕诞一子,朕甚怜爱,取名如意,封为赵王。如意七岁时,朕念陈豨旧时之功,封他为赵国相。”
      刘邦眼里闪过一丝阴厉,
      “朕待他不薄,谁知朕这份良苦用心,却如饲虎狼。今日一想,朕终于明白,朕对权力的滥自施舍,会令多少专权之人误入迷津,执迷不悟。
      底下的朝臣们纷纷低着头,一动不动。
      “朕向来赏罚分明,绝不会亏待功臣。”刘邦缓缓道,“只是如今陈豨一事寒了朕心,此后未免对诸位苛刻一些,还请诸位爱卿不要怪朕。”
      这句像是致歉的话,带来了一段长久的寂静。
      “不提这些,”刘邦严肃的声音一转露出一副平和的笑容,“朕许久不回长安,除了战场立功的几位将军,留守城中的几副面孔在朕眼里都变得陌生了。”

      刘邦飞快用眼神扫视了一下群臣,
      “淮阴侯呢?”那个声音明显有些不悦。“病还未愈?
      此言一出,一片死寂铺散开来;接着,群臣中蔓延出窸窸窣窣的嘈杂议论,众人面色惶恐不安地交头接耳着。
      “诸位,肃静。”
      吕稚推开殿门,面色凝重地注视着众人。
      “尔等在殿前如此喧哗,成何体统。”
      “参参见殿下。”惊讶之余,群臣再次跪拜。
      刘邦见此情景,亦是有些意外。
      “朕正朝议,皇后为何而来?”
      “今时不同往日,妾特来告知陛下一件要事,”吕后微微一笑,“恭贺陛下,天佑大汉,内忧外患皆己攘除,国运康兴之日指日可待。”
      “皇后所言‘内忧’为何意?”
      刘邦的声音低沉下来。“陛下恐怕不知,淮阴侯韩信私藏兵械,勾结叛军一事吧。”吕后洞窸一切的眼神里带着试探,“若不是暗中有密信来报,妾身与陛下恐是要中了叛军里应外合之计,死无葬身之地。”
      “确有此事?”刘邦脸色骤变,“来人,即刻传令禁卫军,包围淮阴门府。”
      “陛下且慢,”吕后用平静的语调说道,“妾顾虑陛下安危,在此之前早已捉拿韩信,派兵围守韩府四周。”
      刘邦望着吕稚的眼神里,仍残存着几分旧时的疏离冷漠,
      “既如此,淮阴侯现在被关押在何处?”
      “犯上作乱,其罪当诛。”吕稚一字一句地发话道,冷静得像是宣判一般开口,“妾身得以在未央宫钟室内诛杀淮阴侯,多亏有相国相助。”
      众臣之中,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纷纷移到了那个混杂在人群中的身影上。
      唏嘘,惊叹,各种各样的声音朝萧何袭来。
      萧何神色平静地抬起头,仿佛这场议论与他无关、他望着殿上龙椅上坐着的帝王,刘邦以同样镇静的眼神看着他。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萧何身上的时候,帝王的嘴角上挂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里的窃喜远远大于惋惜。惋惜之情不过一点,但却没有任何怜悯。
      那样的笑容,深深地印在萧何的眼底。
      “相国真乃朕之后盾,朕之臂膀。”
      “臣,愧不敢当。”
      他后退一步,俯身叩首。
      一片寂静中,刘邦的眼神在长跪不起的萧何身上停留了许久,
      “丞相,你可有悔?”那声音里有着不威自怒的平静。
      萧何抬头,迎上刘邦审视的目光,同样以平静的神色回敬着。
      刘邦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丞相……”
      萧何那张平静的容颜上分明挂着泪痕。黑色的双眸里没有情绪跳动。
      “臣除淮阴,为苍生太平,誓死不悔。”
      “丞相既有此志,朕便放心。”
      淮阴侯本是丞相一手提拔,如今丞相助朕亲手除之,可见忠心。”刘邦郑重其事道,“淮阴侯一事,劳烦丞相替朕分忧了。”
      “余波未定,陛下要如何发落其余与此事相干之人?”吕后在一旁,像是提醒一般地发问道。
      这句话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掷地有声
      静默之中,群臣个个屏息凝神,等待着一场蓄谋已久的宣判。没有人发声,没有人动弹,他们一动不动地半跪着,安静地接受了无能为力改变的结局。
      “依我朝刑律,忤逆之人,罪不可赦。”
      刘邦眼里盛着刚刚好的痛惜,长叹一声,淡淡开口。他那嘴角挂起的悲惜的笑,便是帝王赏予罪臣的最后一点怜悯。
      “即刻传令,诛夷三族。”
      “至于韩府上下滞余财帛与私存兵械,就交由丞相充盈国库。”吕稚望向刘邦,“陛下,如何?”
      “皇后思虑周全,如此再好不过。”
      刘邦似笑非笑地答道。
      “从什么时候起,皇后竟能替朕独挡一面了。”
      旧时那个字待闺中、温婉单纯的稚儿终是远去了,面前这个面容可憎的女人竟与他自己越来越像。
      刘邦凝视着吕后转身离去时佝偻的背影,随之屏退幕后。
      “退朝。”
      “臣领命。”
      萧何同群臣齐揖礼,叩头跪拜。
      不知所起的苦涩熏花了他的双眼,泪水从他眼角漫出,倒流入花白的鬓发。

      秋月里,长安的风还是一惯的干冷。从人的脸颊划过时,走得又急又忙。
      萧何脚下老旧的草鞋随着他每走一步吱呀作响,像是他踩在一片干枯的落叶上前行。
      他在街头小楼的影子里穿行,光与影在他神情漠然的脸上明暗交替。他浑身衣著简朴的样子,让人很难联想到当朝丞相的身份。小厮阿九在他身后跟着,默不作声地识着路。
      “快到了。”萧何的声音很低。他记得,他要去的住所有一棵巍然的银杏木,很特别的银杏木。
      “丞相,您要去淮阴府邸?”
      萧何没回复,阿九便在心里猜了个大概,两人继续向前走。原本人影稀疏的街道,走着走着,竟毫无人迹。唯有几个与他们相反方向的行人惊诧地回看了他们一眼。
      “丞相……”阿九不安地支吾道:“您……一会儿还是不要亲自进去了。”
      “快到了。”…
      熟悉的黄铜门出现在他视野中,萧何停下脚步。如今那扇门半掩着,府里府外围上几层不苟颜笑的士兵。屋内静得怪异。
      “公家的事!少磨蹭,快走!”门口立着的两位士兵吆喝道。
      与萧何从怀里拿出令牌后,两人的态度才缓和下来。
      “丞相莫怪,小人只是例行公事,怕惊扰了您。”士兵赔笑道,“小人本不应拦您,不过里面见了血,大人要拿去上檄的东西让我们的人送出便好。”
      “不必,官印在身,还需躬身亲行。”
      阿九在一旁惊恐的瞪大了双眼,脸色发白,他哪里见过这阵仗。
      萧何见半敞着的府门内,庭院里遍是沙尘,庭院里种的花草东倒西歪,时不时有官兵拉扯着嚎啕恸哭的妇人和个个满面生灰神色慌张的家仆,他们像囚犯一般被推搡在一起,跪在血迹斑驳的地上。
      他迈进大门,将令牌拿在手心。
      “萧某受天子之命檄纳韩府兵械,有劳诸位相助。”
      几位官兵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人高马大的站了出来。
      回丞相,我等已将韩府上下翻找过一遍,只找到些能上檄的银两财帛,恐怕是这群下人己将兵械销毁了。”
      “求大人开恩……求丞相开恩……”萧何回过头去,是韩府的门僮。
      跪在一旁的人群中爆发出妻苦的哀求声,在官兵的无情阵压下,便渐渐停息了。
      那一张张渴求生路的面孔,与旧时战乱日子里所遇向他下跪的无辜的流民百姓何其相似。
      他转过身去,不敢再多看一眼。

      “壮士,请随我来。”
      萧何带着几位官兵打开了玄关,几位官兵都愣了一下,没想到竟还有如此一方天地,密室和他上次到访这里时的陈设并无两样。
      官兵们接到为首的指示,纷纷把木架上的兵械搬运到门外的推车上。密室里的器物渐渐被搬空,如今这里显得更空荡几分。
      萧何站在那只熟悉的木桌旁,他怔怔地望着角落里的未开封的几只酒坛。
      他径直走向其中一只酒坛蹲下身来,上面铺着薄薄一层尘灰。沉寂了半晌,缓缓将其抱起的刹那,他心头一颤。
      “丞相,让小的来吧。”阿九从他身后出现,从他手中飞快接过。
      “……阿九……”萧何的声音抖动了一下,“务必小心些。”
      便阿九看着这些角落中的酒坛,又看看手里那只,迟疑了下,很快缓过了神。
      “丞相,兵械已经搬完了,小的让他们过来帮忙。”
      萧何点头默许,心不在焉地站在原地,望着阿九抱着洒坛的背影离去。

      官兵们把剩余的器物都运上车后,一路护送着推到门口,却被刚刚站在大门外的两位官兵拦了下来。
      “例行检查,大人见谅。”
      阿九在他身后,偷偷望着萧何的眼神有些惴惴不安。
      “无妨。”
      萧何答道,眼神刻意地从阿九脸上扫过。阿九低下了头。两位官兵将车上重物依次搬下,仔细地在车上翻看着。
      阿九在一旁注视两位官兵的举动,虽然不知为何会心悸,他的胸腔内怦怦作响。他转过头,故作自然地扫了一眼那只从丞相手里接过的酒坛,又猛地垂下头去,四处张望起来。
      “萧大人,这里面装的是?”两位官兵看见那些酒罐,质问似地开口。
      “自然是酒。”萧向黑洞洞的眸子锁定在了两人放在酒坛上的手指上,
      “御赐之酒。怎敢放予原处私销自毁?”
      “萧大人,谅我等核实一番。”
      两人说罢,掀开了其中之一个盖子。浓郁的酒酿味随着水波摇晃散逸出来,的确是酒。
      “全部打开。”其中一个发话道。
      “尔等做事严丝不苟,”萧何的脸色沉了下来,冷淡答道,“倒是在吕后那找了份好差事啊。”
      两位官兵听罢,大惊失色。慌忙下跪。
      “丞相莫怪,皇后有命,不敢不从。今日之事非我等怠慢丞相,但若是今日韩府上下出了什么差池,皇后恐要迁怒于我等啊。”
      “还求丞相通融一番……”另一个借机连忙附合道。
      “来来来,诸位亲自看看,”阿九扯着嗓子,大步走到推车边,又掀起几个酒坛的盖子。
      两个官兵沉默了,那些的确只是酒坛。
      “丞相要务缠身,闲不容息,这么多器件等丞相亲自清点,今日还有仓薄要撰。我劝你们这些做事的长点眼睛,没查出可疑的就放丞相过去,倘若丞相延误了国事,你们都要掉脑袋!”
      “可皇后吩咐过……”一个支吾着说,“淮阴府上……”
      “萧何!”
      一声吼叫止住了众人的争执,那声音粗砺刺耳,让萧何不由得轻微战栗了下。
      阿九惊诧地回过头去,刚想斥责这人如此无礼,竟对丞相出言不逊,却听见萧何答道。
      “蒯学士,有何高见?”
      “萧何,你休要再装腔作势,明知故问!”蒯通直起被绳索捆住的身体,狠狠向他那边淬了一口,“你怎还有脸面来到此地?你怎有脸面见楚王殿下的妻儿家眷?”
      “休得无礼!”几位官兵扑上去,制住了蒯通。
      “哼,尔等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今日老夫偏要替韩府上下出了这口恶气!”
      蒯通叫喊着,额头上绷起了青筋。几位官兵扬起皮鞭,狠狠挥在了他身上。
      “丞相,陛下有令,戊时亲自审问蒯通。我等实在拿这老混帐没办法。”一个官兵无奈地诉苦道。打又不能打死,饿又不能饿死……”
      “那便好生安置,休要再动粗。”
      他苦笑道,他问心有愧。
      “萧何,你为了苟活,不惜联手吕后,亲手除去侯爷.……”蒯通歇嘶底里地怒吼着,眼角泛红,“你害他被无数根铁枪活活戳死……你害他身首异处沦为叛贼……你害他功勋盖世却再无一间供奉他的祠堂!……”
      蒯通说到激动之处,以泪洗面,“你害他骨肉惨死,你害他妻女为良从娼!……你害了韩府上下这么多人,你认为之前扶贫济民的善事能够将功补过吗?!”
      萧何抬起头,老人的泪水令他无地自容,
      在两人对视的一瞬间,老人的眼神闪烁了下。
      “那是人命……老夫不会忘的。”
      萧何的眼眸闪了闪。他微微张开的嘴,慢慢闭合了。
      “丞相……”
      在场的官兵见此情形,全部都跪了下来,不敢轻举妄动,等待着他的指令。
      “走。”
      阿九听到的只有一声绝决的命令,他招呼了几个官兵拉起车,追上萧何的脚步,出门去。

      地牢里阴冷潮湿,倒处都是死尸的腐臭味。
      阿九站在墙角里,门口的待卫瞟了他一眼,像是不耐烦地催促他动作快点。
      “你那个认识的老头子!倒是硬气的很嘞。刚刚陛下正发着怒,他居然还敢顶撞。”
      刚进牢打探时,侍卫有些烦燥。在收了阿九几块银子后,侍卫才停下卖关子,笑吟吟地讲下去,
      “不过这老头倒还真有些嘴皮子本事,说了三两句没服软的话,陛下居然回心转意,不想杀他了。”
      侍卫指了指牢里那口大锅,神采飞扬地继续讲道,
      “不然啊,这老头就要被扔在里面煮上三天咯。——陛下说,明天一早放了他,今晚上他得吃些苦头。”
      后来,还是阿九掏出了丞相给他的银子,侍卫才一口气保证道,这一晚不会过分苛待他。
      阿九来到蒯通的牢房前,老人蜷着身体打着鼾,脸上的神情倒是安详,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看来来这里倒也受了不少罪。
      阿九叹了口气,把手伸进铁栏里,摇醒了蒯通。
      蒯通直起身来,打量着阿九。
      “蒯先生……” 他刚小声开口,却被蒯通止住。
      “饭食呢?……”老头大声说道。
      阿九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飞速从怀中掏出几块银子,又拿出一个小药罐放在地上。
      “……这些是家里人让我带过来的,他们都很好。”
      蒯通点点头,似乎有什么话要与他说。
      阿九环顾了下四周,门外侍卫正看向与他们相反的方向,牢里的其余囚犯亦是死气沉沉,他蹲下的身躯微微向前倾了一点。蒯通的脸向他的耳朵边凑了凑。
      他的声音是嘶哑的,精疲力尽的。
      “告诉他,照顾好……阿潆……”
      如受了当头一棒一般,阿九的眼睛里充斥着疑惑与震惊,他缓缓地站起身来,难以致信地望着蒯通。
      蒯通苍老的容颜上展露出疲态的笑容,他又点了点头。
      阿九失神地抓着铁杆站起身来,他慢慢地走出牢房,过度紧张的情绪快要淹没他的思绪,他绷着神色离开了地牢,此时长安的街头已经开起了月亮。
      他扶着不知哪户人家的矮墙慢慢走着,然后突然沿着一条深巷小路,踏着朦胧的夜色,冲着前方飞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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