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重逢
夜晚的上京城有一个地方依旧灯火闪烁。红灯笼挂在门前,将初开的花儿照的更加娇嫩。门前热闹非凡,车马不停。上京城中的富家子弟有大半都是这里的常客,吸引他们的定是那些四季常娇艳的“花儿”。这里就是闻名上京的花楼——于娜城南平民区里的青楼可不同,这里的女子以技傍生,卖艺不卖身。各类才人吸引着京城中的达官公子们来此寻觅红颜知己,彻夜长谈。花楼主要有三层,随着楼层的上升,消费水平也随之上升,自然姑娘们的技艺也越来越高。若是有哪位公子怜惜那娇嫩的花,也可出钱赎身,当然这也是姑娘们唯一的自由之路。
一辆金丝线与大红绸相配映的马车停在了门口。那车夫忙跳下车,将脚蹬放置妥当,轻叩车身:“太——公子……到了。”
应声,一身锦衣华服的少年便下了车,金光反射的丝绸在红灯笼的照耀下更显贵气非凡,门口接客的曹阿娘忙迎将上来,一边轻轻扑扇着团扇,一边拖着那艳俗的步伐,用那谄媚的笑容和尖细的语调道:“哎呦,公子你可是有段时日没来过了,姑娘们都想你了。”那声音刺耳又吵闹,仿佛是要让整个街的人都知道。男子并未开口,只是面无表情的微微皱了下眉,但转瞬即逝。一个侍卫打扮的人忙上前呵斥:“闭嘴,这么高调,想死吗?”曹阿娘只好用扇子半遮面,惊恐的双眼上下转了转。男子只是轻叹了一口气,便踏入了那花楼,瞬时间,他仿佛换了张面孔,眼睛弯如月,嘴角上扬着,面向一楼那些一拥而上的女子们露出迷人的笑容。
“公子,今日奴家将新学的曲子弹给你听嘛。”
“公子,奴家好想再与你共奏。”
“公子,奴家为你点茶可好?”
……
这些一楼的姑娘们,要主动留客。若是运气好些,被哪位有钱公子带了回去,哪怕是做婢女,在她们看来,也比整日在这花楼中被曹阿娘抽打的要好。可若是一日都没能接拦到客人,那么等待她们的便是饿肚子,黑屋子和不分昼夜的苦练,甚至还有被卖到青楼沦为妓女的可能。因此当这位贵气的公子踏入门槛的那一刻,每位姑娘都愿意出卖自己的一切,可这样的公子也注定不会在一楼就停下脚步。这位公子撩人心弦的笑容之下,对于这群低贱的姑娘更是鄙夷:“往日似乎也不怎么反感她们的,怎么今日将他们与梦中的女子一对比,竟如此讨厌?是那刺眼的烟粉,还是那刺鼻的杂香?”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上了楼梯。
二楼的姑娘们就显得安静多了,但空气中的火药味却丝毫不减。对比起来,一楼有几十个姑娘相互竞挤,二楼就只有十几个。每个姑娘都待在小小的隔间里,展示着自己的才艺,若隐若现的帘子,将她们柔美的身形完美勾勒。当公子踏上了楼梯便可闻那琴音逐渐高昂,舞动的衣袖更加卖力的扇着阵阵芳香,戏调逐渐激愤,唱词也悄然转变。这些姑娘们都是在一楼接客能力极强者才得以晋升,二楼的她们也不必费劲巴哈的招揽勾引,只需待客持牌而入,与客共欢便可。但依旧存在着随时被淘汰的可能,她们只能渴望着有一日自己被赎走,否则就是无尽的黑暗和恐惧,不敢停息的练习和曹阿娘的抽查打骂。
往日他常于此处流连,在各屋内辗转。对于他来说,这里的小娘子们虽比不上楼上那花魁,但更适于他风流浪荡的风格。然而今日却也只是一笑而过:“听闻这楼上新进了为花魁。倒不是我想改性……实在是好奇。我只上去瞧上一眼,再下来与众人同乐吧……”或许还有别的因素,昨晚梦中所见过的女子,皆强于此等胭脂俗粉,他倒是真想知道,这世间究竟有没有美人可以盖过梦中的女子。
一步步踏上楼梯,还未至,香气依然过渡。一楼的香,是姑娘们各自为招揽客人而洒在身上的,各种艳俗廉价的花香。相互交织的杂香,实际上是有一些刺鼻的。二楼是玫瑰花香的调,虽说不上刺鼻,但却太浓了,不久便会腻了。而以前那位花魁刚上时,他也去瞧过一次,淡淡的桃花香,和那美人一样,面含春色笑如桃花。此时所闻的却是一种不同的香。似乎也是一种花,很淡,该是在何处闻过的,此刻却想不起。
楼梯口处的小女侍已在等候贵客的到来,公子身后的侍从递上花牌表明身份,小女侍接过后掀起帘子的一角示意公子进入,侍卫被拦在了门外。
“一枚花牌,一位客人。”小女侍柔声道。侍从便要拔刀,被公子拦住,摇了摇头。
“我且进去瞧上一瞧,很快。”
“这……”是从面露难色,却被那凌锐的眼神逼退一旁。
三楼的空间不大,只有一间屋子。正中央的屏风后便是全京城的第一美女。不但美,茶,琴,棋,书,画,笛,舞……样样精通。当然无论是谁都想一饱眼福,但这花牌,全京城也就只发放十枚。
他一步步走向那屏风,乐音渐起,婉转而悠扬,确与楼下诸般货色所不同。可这位公子自小便通习音律,那乐中的幽怨之意轻易便被他捕捉,嘴角的一抹弧度一闪而过。
“悲愁的花魁?有点意思,就让本太子来瞧瞧你能否与梦中美人一比。”
屏风后,槿紫色的披纱被窗外的夜风吹起。虽有琵琶半遮面,但那双媚眼却在抬眼间勾起了太子的魂魄,随着那飘逸在风中的衣摆飞出窗外,向那明月飞去,穿越时空,是昨夜梦中见过的那双媚眼,不,还有哪里?穿过一道蓝光,是了,是十年前的那双媚眼。顿时间,泪水穿过时空,汇聚在他的眼眶内。
乐音骤停,女子站起身,飘然行至他的身侧,轻柔的用那细嫩的玉手抹去他脸上的泪痕,柔美甜腻的声音响起:“公子这是怎的啦?奴家可还没伤公子的心。”他回过神来,一把拉住那意欲离去的手,露出平日那妖媚的笑容,眼神中却又多了几分痛惜。
“是美人的琴弹的太过悲凄,心中愁绪可愿相诉?”
那姑娘稍顿后轻轻一笑,将手抽离:“我会的可不止琵琶,不如我为公子一舞,看公子还能瞧出些什么来?”锦丝自他的身侧划过乘风而动。他走向那窗下古琴。盘坐调弦。
“愿为美人伴乐一曲。不知芳名可否相告?”
“柳遇梅。”
他心头忽明:对了,是梅花香。
“好名字。”
“可惜柳和梅终不会相遇,公子不觉之遗憾?”
“会的,琴调好了。”
京城之夜,闹也,静也。乐音悠,舞纱流,恍世皆空,唯二影与月共情。
太子抬起头,与那双穿越时空的眸子相对,她却垂眼转身,将背影送还。衣衫随琴而舞,上下飘动间,一丝白皙外泄,琴音急停。
“别动。” 语气忽冷至冰窟,他起身,急步走向那抹艳丽,细长的手指又缓缓的接近……勾动那松垮的外衫。
“公子,花楼女子可不卖身……”
那手指仿佛没有听到般,依旧在施力向下轻扯,雪白的肌肤之上忽显一道鲜红的伤痕。
“这是怎么……”低沉的声音将他眼底的疼惜暴露无疑,而手下的人儿已抽身至一旁,将衣衫整齐,嘴角依旧上扬着妩媚的弧度。
“这是爬上这三楼的通关文牒。”
他也忙将眉头展平:“抱歉,多有冒犯,天色已晚。便不多叨扰美人休息了。”
转身离去。梅香花影间,那柳遇梅嘴角自然扬起,转身行至窗前,于月下久立而轻吟:“梅谢雪融柳初发,酒污沾衣血仇渗。琵琶通意恨转弦,往事弃置敌国都。金楼玉宇忆相远,唯记暗谍重塑身。未闻月是故乡明,但梦红海染归途。”
身为北蒙的公主,宋淇璇自小便学习各般技艺。如今这小小花魁于她而言自然不在话下,那背上的伤有一半是多年于蝶司习武所得。至于另一半则是她为今夜特意背下的美人计,只不过是以己身为饵罢了。但若是能归国报仇血恨,莫要说做这小小花魁,勾引个太子,便是让她彻底将自己堕入那青楼,恐怕她也是愿意的。那年母妃被父皇逼死后,他的身体便不属于她了,她的心中便只有一件事——复仇。一个没有了母妃做依靠的小公主,无论如何优秀出众,都只会得到一声声叹息。而没有人会站出来给她一分关心。于是为了自强,她潜逃出宫,加入了那宫女太监口中,可传授高强武功的暗谍司。在那昏暗无光的泥潭中日日夜夜的反复训练,终于使她成为了一个优秀的刺客。暗谍司给她了许多任务,无论是打探敌情还是杀人越货,她都完美完成。这并非是为了她的国家能多么的强大,而是为了等待一个契机,一个弑君夺位,为母报仇的契机,同时她也在一次次任务中不断的磨练自己。终于,这个机会来了。这次的任务是前往敌国上京,刺杀太子。这是她的第十个六星级以上的任务,完成后,第一阶的试炼就结束了。暗谍司会将她调入宫内,听候皇帝直接调遣。到了那个时候,她手里的刀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念及此,手中的琵琶调渐扬,弦转急。来到商经,他偏自安装得到信息,这位太子乃当朝头等风流人物,常流连于花楼之间。坊间虽多有不满,但奈何他是圣上唯一龙脉。他极为怜惜这些出身低贱的弱女子,若有中上心意的,便会大手一挥,将其赎出,纳入宫中。于是她便化名柳遇梅,顺利在这花楼中升之花魁,静待今夜之机。刚才故意将那伤疤暴露,为的就是惹他相怜,接近他。瞧着方才他离去时的神情,估计归国复仇之日也渐进了……
楼外,何舟并没有如往日在二楼多做停留。自三楼下后,他的神情就一改往日明媚,漂亮的剑眉微微扭着,也没有与那些满心期盼的姑娘们多做谈笑,只是径直出了门上了马车。令车夫稍作等候,向侍从冷颜吩咐道:“去将那花魁赎出。”
“带回宫还是……”
“莫多心,如平日那些女子一般便是。”
马车渐渐离去,车中人心绪纷乱如麻。有几分痛意却又是欣喜的。当万般情思都只能克制。只可恨自己不足以强大。身后的几条街外,宋淇璇已收拾好东西,脸上依旧是那勾人的微笑,只是也多了几分真情。婀娜的身姿摇曳,在几十双羡慕甚至嫉妒的目光下,下了楼,款款行至那侍从面前,随其出了门。然,出乎意料,侍从给了她一个包袱,里面是沉甸甸的真金白银,只道是,足以她暂且安身,往后便获自由身,莫要再轻易作践自己。然后便匆匆离去了,留下她在原地,娇媚的双目中满是疑惑。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她朱唇微启,默声道:“看来那老头手下的消息也多有不实啊。”然后便消失在了黑夜的上京街道中。
次日,晨曦初现,大臣们已下了朝。军机文官黄永恩待众臣散去后悄悄返回大殿,跪拜道:“拜见皇上,北逐一战后,邱少将军被人于军营带离。不知可有消息了?”
点点晨光摄入富丽堂皇的宫殿,华服之上象征着权威的龙纹虎章熠熠生辉。男人略显苍老的容颜下幽深冷凌的眸子半合着,威严而低沉的声音响起:“他用不着你管,朕自会派人处理。”
“皇上的事,臣下自然不会多问。只是那北蒙军营内近日又不安生了,已经准备再举来犯,不知……朝廷上下可有人顶上了?”
男人只是沉默的俯视着他。
“这……皇上,依臣之见,太子已及冠,该开刃了。”
原本半合着的双眼忽怨然瞪去,如那林中之虎般俯视着瑟瑟发抖的躲在树丛中的猎物。,怒声道:“朕还未亡,你们这□□臣便已急着为新主说话了?”
那黄圣恩被皇威所震,不禁后退了半步。忙趴下道:“圣上息怒,微臣对圣上绝无二心!只是……这朝中已无年轻武将可派出,那群老武官们,也早已莽上沙场。这……”
“朕就不信这偌大的朝野就无人可用了!那群富家子弟们呢?朕养着他们作甚啊?”
“那些贵公子们哪里扛得住战场上的生死搏杀啊?先帝的重文抑武,早将他们血脉中的那点能力磨去了。”
猛虎稍息,男人微闭双目,抬手抚了下那紧皱的眉头,做沉思状。
“朕明了,你先下去吧。”黄永恩颤抖着从地上站起,微微欠身便忙出去了。出殿时不禁长叹一口气,顺手用那象征着权势的官服沾了沾额上的点点汗珠,正了正官帽,这才阔步而去。殿内当朝皇帝何源一手支着侧脸,对身旁一只守着的老太监道:“看来这小子还杀不得了,你昨日归来到他并无大碍?”
“是。”尖细的声音拖着长腔。
“那便让他回去吧。”
“是。”
“这事万不可被他人知晓,包括已知者。你可清楚?啊对,这老狗还算忠诚,且先留着吧。”
“奴才明白,只是太子那的那个小侍卫,他并不知情……”老太监欠身奉上杯清茶道。
“小小伴读侍卫,一道除了便是。”男人接下,置于一旁,语气平静。
“是。”老太监应下之后,微躬身,碎步出了殿,瞬间便跃至房梁之上,消匿于红墙之间。店外端着琉璃果盘的小侍女正拾着地上散落的荔枝。一滴泪水滴落手背,冰凉穿心。小侍女颤抖着将荔枝全部捡起后匆忙跑出。春风穿过层层宫墙。通过脸上的泪水刺痛着她的脸颊,寒意也一阵阵袭击着她的内心,她顾不上抬手拭去那随风洒落的泪水,只是不顾一切的奔跑着,她相信这无情的宫墙之内一定还有一个人……
清晖宫内,清晨已有来客,侍卫们并不见怪,问候之后便将其请入。
“今日下了朝便来寻我,所为何事啊?”何舟不紧不慢地亲自为他斟了杯茶。
“太子殿下,不是在下寻你,是上官府的上官小姐。”张杳自然接道。
“上官府……我还以为曾招惹啊。”
“那殿下以后也莫招惹的好,上官小姐与我已有婚约。”张杳晃了晃茶杯,几片茶叶在杯中随水波当开。
“阿杳,出息啊!”何舟抬手拍了拍张杳的肩,差点没将那茶水震出。
“微臣不敢。”张杳以恭敬的语气道,但只是抬手饮了口茶。
“别客套了,有话快说。”
“上官小姐使在下传话:‘若是何舟学长请赴约……’诶,这学长,为何意啊?”
面前人依旧淡定的喝着茶,何舟却已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脸色瞬间凝重。
“上……上官小姐可是单名雨字?”
“不错,你真没招惹?”
心里荒谬的猜想得到了证实,何舟的心反而更乱了:如果那夜梦境皆为实,那这上官雨称我学长便是她们……不,是我们都穿越而来了……那我究竟是谁?是所谓何舟还是南华尊贵的太子?
院外的哭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太子殿下!”
“大胆奴婢!怎敢擅闯东宫?”
“太子殿下!求您救救花侍卫吧!”只见那侍女声泪俱下,因为跑的太过着急,下身瘫软,便趴在了地上大哭道。两旁的侍卫反而不知所措。
张杳忙赶前一步搀扶,何舟却楞在原地:“花侍卫?对了,我的伴读侍卫,花巷柳。如果梦中实为另一世界,且我们皆穿于此。那么这个花巷柳便是……松林哥的那个知音!如果松林哥知道他还在这里还活着,那就可以治愈他的抑郁和执念了。可是印象中这小侍卫已经多久不在了……最后一次见到他是那刘公公说父皇处缺人,便将他带去了如今……这侍女定是知道些什么!”他忙上前询问。
“他被关在一个小柴房里。近日一直都是奴婢奉刘公公之命为他每日送饭。”小侍女呜呜咽咽地哭道,“这些天每次前去,他身上都多有新伤添上。不瞒殿下奴婢早已对他暗生情愫,也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昨日去送饭,花侍卫就如睡着了般,如何摇都不醒,但呼吸还有的。我今日还未来得及去瞧,便偶然听得刘公公道要杀了他!殿下!你一定要救救花侍卫啊!”
“快带我去!”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