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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府
安翊庭没有过多行装,不过笔墨纸砚和几件衣物。最大的行装,莫过于栾骤河的那件皮大氅。
他抱着皮大氅走出客栈,文虎在后面拎着一只小行囊。见栾骤河一行人早已在院中整装待发,除了两辆马车之外,其余人等皆骑于马上。未见长公主与王妃,他推测二人多半已经先一步上了其中一辆马车。
安翊庭走到栾骤河的马前,将皮大氅举起道:“物归原主。”
栾骤河并未伸手去接,抻着缰绳,目视前方道:“不必。车上还要过一夜,怕你冻死。”说完,略提告音量道:“启程。”
玄通率侍卫队数人策马先行,待安翊庭上了马车,两辆马车也行动起来,栾骤河、褚力及余兵紧随其后。
安翊庭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景象更迭,恍惚不已。
文虎将皮大氅为他披上道:“大人,有了这件衣服,你这一路就都不会挨冻了。”
“我来的时候,走的也是这条路。怎么沿路的景致,倒似不同了?”
文虎笑答:“许是大人心境不同来时,所以啊,看到的景物随心而变了。”
窗外北风呼啸,一阵阵冷意透过车窗钻了进来。安翊庭下意识裹紧大氅,一个寒战都不曾打。
“就这么一件皮大氅,提督大人还给了大人你穿。这么冷的天,大人还说他待你不同知己吗?”文虎在一旁缩在棉袄里,说话都有些上下牙打架。
安翊庭见他冻得可怜,将车窗关严,又道:“不如你我一人披一半,别冻出个好歹来。”
“小的没事。大人才刚伤愈不久,别让冷风吹了再落下别的毛病,提督大人怪罪下来,那小的可担不起。”
听他句句不离“提督大人”,安翊庭心烦意乱,闭目养神起来。
* * *
北台仍然平常景象,樊克胜正在官房与韩刈窃窃私语,一个衙役引着一信使来到门口,大声道:“禀报把总,镇上驿站派来信使,说栾提督大人有令相传。”
樊克胜听闻,只得起身站好,又躬身抱拳道:“卑职樊克胜接提督大人令。”
那信使双手展开令书,朗声念道:“即日起,征召罪臣冷青松随军绘制地形图,服役时效与服刑时长相抵,特此诏令。”
听到此处,樊克胜脸色一变,嘴上依然说着:“卑职接令。”双手接过令书,又仔细看过一遍,露出一角狞笑。
关起门来,韩刈立刻凑上前道:“大人,冷青松真是投了个好胎,这算是被救下来了?”
樊克胜不以为然道:“那又如何?”
韩刈压低声音道:“只是,没了冷青松这当子官司,就没法对慕容太傅设陷了……”
“没有了慕容太傅,有个江北提督来换,也不算亏。”他说着,举起令书,得意地用右手食指在上面弹了弹。
韩刈不明白他的意思,又不敢将那令书从他手中拿过来细看,十分局促,只得附和着:“大人说不亏便不亏,我等唯大人马首是瞻。”
樊克胜看出他一头雾水,便问:“那信使念了什么,你当真没有听见?”
“念的是栾骤河的令文,难道是有何不妥之处?”韩刈似乎猜到了什么。
“何止是不妥!我问你,’诏令’两个字,是天底下哪个可以随便用的?”
“那必然是只有当朝天子才能……”他说着,茅塞顿开。“果然还是大人心思缜密,栾骤河发令自称’诏令’,那不就是把自己等同于皇帝老子了?这罪过,怪怪!”
樊克胜将令纸小心卷好收到自己的袖笼里,狠狠道:“栾骤河,这回怕是死定了。”
韩刈在一旁说风凉话:“活该!谁让他非要保一个冒牌的罪臣,一命必然一命抵,他也算死得其所!”
二人得意忘形,禁不住又议论起来。
“大人你说,那栾骤河一心要救冷青松,是不是真的好男色?传闻丰正帝也是个断袖,怪不得重用了栾氏兄弟二人。”
“他好男色也罢,不好也罢,只要能看着宁国从里而外,一点点溃败腐烂,那冒名顶替的冷青松,便是真正的罪臣,也是我们崤国人的功臣。”
韩刈摇头笑道:“都说自古红颜祸水,可见这话有失偏颇。无论男女,一旦时运至,都可颠覆一盘大棋,身不由己啊!”
二人又密谋一番,自是不可告人的种种。
* * *
次日傍晚,栾骤河一行人终于抵达明京城门口。见是他的人马来到,城门校尉带守卫步卒亲自来迎。
“给提督大人请安!大人一路辛苦,要不要在咱们这里进些茶饭歇歇脚再进城?”
“不必了。心领。”栾骤河道,继续策马向城门走。
校尉跟在后面,不敢多言,抬头看看队伍中间的两辆马车。虽满心好奇里面坐着何人,嘴上自然是多一个字也不敢说的。
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进了城,栾骤河唤来褚力到马前:“你先一步飞奔回府,让他们备好两间客房和酒菜。再去兄长那里复命,说今天晚了,我明日一早便进宫去。”
“是。大人旅途劳顿,回府也早些歇息吧。”褚力随即策马而去。
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提督府。虽是夜晚,各色绛纱灯将庭院映照的煞是气派。
即刻便有府上的几名家丁迎至马车前来,左右前后地将安翊庭从车上请下来,搀扶引领着他往二进院去。
走了几步,安翊庭实在觉得不惯,只好开口辞谢道:“我走路尚可,不必搀扶。”
文虎也连忙帮腔道:“咱们大人平日里都是自己走路的,多谢各位、多谢各位!”
栾府家丁们听了,便客气跟在一旁,言语十分少,行为举止极有分寸。
穿过一扇月亮门和几座太湖石假山,便来到为他备好的客房跟前。一名年长一些的家丁将门缓缓推开,做了个“请进”的动作。
安翊庭抬头望,凭借月色可见这幢房舍正门上方垂挂匾额为浮雕描金“憬彼堂”三字。
待他们二人都进去了,才跟在后面进去。
这间客房地处幽静,屋内陈设淡雅精巧,外间琴棋书画俱全,内间设有床榻和一面一人高的铜镜,床案上置一熏香炉,此刻正焚着一炉香,香气氤氲开来。
家丁站在后面道:“我家大人特意吩咐,如觉得这屋子里少了什么,或是多了什么,安大人只管告诉我们,都依大人的意思添减就是。”
说完,那家丁先行告辞去了。
安翊庭环视四周,微蹙眉道:“这怕不是他家中女眷的住处?”
文虎摇头道:“提督大人尚未娶亲,只有一个兄长,还常年于宫中伴驾,不曾听闻有女眷在府中。”
“文虎,你人在千里之外的北台,怎么京中之事无所不知?”
文虎赶忙解释道:“大人莫怪。只因这栾提督大人实在是个人物,平日里到处都是议论他们兄弟二人的,小的自然也有所耳闻。不过依小的看来,这间房屋实在风雅,给大人住正合适。”
安翊庭心想这地方再如何究竟也与自己无关,不如早些睡了养好身体再做下一步打算。
这一夜他睡得无比安稳。
翌日清晨,安翊庭被窗外啾啾的鸟鸣声唤醒,披衣下床,推开门的瞬间,才发觉屋外寒气彻骨,他赶忙退了回来。
此时,文虎及家仆也从侧门进来,侍候他更衣洗漱,事无巨细。
他仍觉不惯,又不好一口回绝,只得将将配合着,随口问道:“不想屋外那么冷,这屋里却奇暖无比。又不见炭火,不知原因何在?”
那家仆答道:“这是我们大人一再说了,您体弱禁不住那烟熏火燎,让用暖道暖房,这才放心。”
“暖道?”他不禁好奇。
家仆点头道:“围着这屋子四周有一条可以通水的暗道,酷暑时灌以冷水,严寒时节便浇注滚烫的热汤,因而冬暖夏凉,四季舒适。”
文虎在一旁听得啧啧称奇:“想不到啊,这提督大人能征善战,过起日子来也是一把好手!”
家仆笑答:“只是这暖道建造起来甚是耗时耗力,整座提督府,也只有两处这样的房舍。”
安翊庭还未及开口,就听文虎抢着说道:“想必另一处便是栾大人自己的住所了?”
家仆笑而不语,端着面盆出去了。
他瞪了文虎一眼:“多嘴。”
文虎挠头不已:“大人不喜欢我话多,往后我闭着嘴做哑巴就是了。”
说起“哑巴”,他突然想起什么,又问:“长公主她们可也住在这里?”
“听府上人说,原本是预备了房舍给那九王妃和长公主的,谁知她们昨晚一下了马车便执意要走,连饭都没有吃就果真走了。”
安翊庭听了,暗自道声“不好”。随后又问文虎:“提督大人可在府上?”
文虎答:“一早便进宫复命去了。大人是找他有何事吗?”
“不过随口一问。”
家仆送来朝食,各色精致小点布了一小桌。他坐下来享用,却始终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 * *
栾骤河早早便恭候在逢胜殿,待丰正帝下了早朝,径直来此殿召见他。
见丰正帝迈步进来,他连忙上前一步单膝跪拜道:“臣栾骤河,拜见皇上。”
丰正帝上前一步来扶住他的一只臂膀道:“离倏快起来,此行多艰险,你劳苦功高。”
这丰正帝转过年三十岁整,虽生得气宇不凡,但之于一个帝王而言,样貌略显青春风流了一些。
栾骤河起身恭问道:“别来这些时日,皇上一向都好?”
丰正帝笑答:“离倏不要学他们说话老气横秋的。我一向都是如此,除了国事,也无牵挂。”
栾骤河只得答:“是。”
“你到了多久?怎么不一同早朝?”
“回皇上,臣天不亮便进宫,因特来复令,便未敢打扰皇上早朝。”
丰正帝见他问一句答一句十分拘谨,便道:“可见过你兄长了?”
“并未。没有先见兄长,再见皇上之理。”他所答滴水不漏。
丰正帝点点头,欣慰道:“也罢,去见过你兄长吧。”
栾骤河道声“是,臣退下。”随即退后两步,才转身离去。
刚走到殿门口,忽听丰正帝在身后问了句:“离倏,你今年多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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