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之慢游日常

　　洞内一下子变得很静，只能听到烛花爆开的噼啪声。

　　李游摇了摇头，声音喑哑地解释，“今天遇到剑先生是因缘际会，我没”不知是不是他哭到眼花，剑先生的神情似乎异常冷淡。

　　“我们，认识吗？”剑布衣打断了他的话。他收剑入鞘，一双冷眼仔细观察着李游。

　　就那一瞬间，李游觉得自己失聪了，嗓子里可笑地发出一声气音，“嗬…”

　　残余的眼泪原先还在眼眶里兜兜转转，听到这话不自觉地流了满颊。又冷又痒的感觉横亘在脸上。

　　他抬手狠狠擦去恼人的泪痕，眯起诡异的黑眸，试图从那眉眼间看出一丝温柔的戏弄。没关系的，剑先生偶尔是会和他开玩笑的。

　　印刻在脑海中的熟悉的脸是那么平静又探究地看着他。
　　斜飞入鬓的眉，眉间的晶钻，冷静到极致的深邃眼瞳，挺鼻薄唇，一切和几个月前所见并没有不同。

　　当他望向对方的眼底，那里唯有陌生的冷漠和戒备。

　　没有。
　　没有戏弄。

　　他所敬佩的剑布衣的沉稳与冷静，此刻全部变成了刺向他的利刃。

　　剑布衣还在看他，在等他的答案。

　　李游却再也不能与他对视，他慌乱垂了眸，急急后退了一步，脚跟已然抵到石壁。

　　无路可退。

　　他的嗓子发干，嘴唇颤抖，他的手紧握着，他的脚快要站立不住。

　　“……”
　　“我们……”

　　最坏的猜测还是应验了。

　　李游的后背贴上石壁，硌人的寒意侵袭了上来。脑子已然停摆，想不出任何话去回应。

　　剑布衣的视线如冰刀般凌迟着自己。

　　李游想逃。
　　对面站着两个他这辈子最熟悉也最难过的人，好想死掉。

　　剑布衣，这世间他最感激最尊重的人。即使被挖心后变得不人不鬼，他也想着和剑先生见面后要如何隐瞒自己的情况，他是那么聪明的人，恐怕要撒好几个谎来圆。多半是瞒不过去的。

　　而今，对面相逢不相识。

　　真好，也不用撒谎了。

　　李游心里悬着的石头砸得稀碎。

　　太好了啊。

　　他嘴角抽搐着笑了起来，眼睛不住地流泪，边笑边哭着，拿头撞起石壁。

　　多好笑，剑先生和冰无漪一样，忘记了他。他也不用撒谎骗他们了。

　　剑先生，剑布衣，为什么啊？为什么会忘了？

　　是你救了李游，是你给了他住所，教会他烧火做饭，是你，给了他在这个世界重新生活的勇气。
　　所以他想着，你也会接受变得不一样的李游。

　　可惜，李游本就不稳固的世界再次坍塌。

　　*
　　刚刚还哭得委屈吧啦的人开始转头撞起石壁。

　　咚、咚、咚、咚、咚

　　剑布衣和冰无漪听得清楚，撞墙声音下那少年湮没在喉间的哽咽。

　　他在哭，只言片语全部埋葬在低低的啜泣里。

　　绝望和悲伤几乎要将这个人压垮。他的肩膀瘦弱，蜷缩起来显得更小了。

　　这人似乎是要将自己变成一粒微尘，一抹幽魂，自此世间再无踪迹。

　　一阵宣泄过后，李游背过身去重新戴上了帷帽。没让人看见他脸上血污一片。只有一滴一滴落在尘灰里的鲜血。

　　几乎哭哑了的嗓子说着违心的话，“我们，不认识。是我认错了，您的样貌太像我的恩人。对不住。”他对着剑布衣又行了个大礼，没有了先前的喜悦和依赖，只余满身的颓唐和落寞。

　　手指牢牢扣着帽沿，他似乎在忍耐着什么，然后又转头面向冰无漪，“无漪公子，我的脸你也看到了。除了眼睛还有点稀奇，这张脸对您来说毫无印象，对吧？因此一场乌龙，您便无需挂心。误会已解，在下还有其他事情要做，请。”说罢也不看两人反应，沿着来时的方向一步步走向黑暗当中。

　　他走得很慢，很沉重。
　　帷帽下牙齿将嘴唇咬出深深的印痕，渗出血来。

　　原本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个意外，死后世界线重新修正，剑布衣他们忘了自己也无可厚非。
　　只是没想到被人遗忘，一时的被遗弃感竟是如此强烈。

　　黑暗的石道里，一人缓缓停住了脚步，颤抖着摸上原本心脏所在的位置，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哭嚎，“妈的你都烂成泥了，现在疼个什么劲啊！”

　　*石洞内

　　剑布衣看着人离开，眉梢微挑，目光投向冰无漪，“你们不是一伙的？”

　　冰无漪拨了拨额前的刘海，不爽道，“收起你的猜测，我们只是因为某个原因并行一段路，算不上一伙。”
　　“还有，我不是淫贼。你别抢我台词。”

　　“原来你也认为自己是淫贼。”剑布衣不咸不淡的回嘴。他心里还在想刚刚那个少年的话，开口就喊剑先生，说不认识自然是假。
　　说来也怪，自己分明头一次见到他，却从此人身上察觉出一丝熟悉的力量，是穿梭时空的玄冥之力。
　　他，是不是也从自己的那个世界而来？

　　“是不是淫贼，去找你的主顾问看看，自见分晓。”冰无漪说道。他并没有打算就这样放李游走，简单敷衍几句就想追上去。

　　“你得和我一起去。”剑布衣伸手就抓住冰无漪的手臂。此人虽然行为散漫不靠谱，但和那个少年人关系不浅。

　　“乌鸦嘴，刚刚在李游面前我可给足你面子了！”
　　冰无漪可以让旁人误会，但就这个乌鸦嘴，他坚决不能让其看扁，也就半推半就地跟着走了。

　　两人仿佛达成了共识，一路上走得飞快，却没有化光。他们寻着路上的血迹，很快便追上了李游。

　　*
　　苦境的小树林非常玄学。
　　玄就玄在它再怎么被叫小树林，也不能忽视多少先天高手死都走不出这片树林，被迫埋骨于此的悲哀事实。

　　出了山洞，天边已飘红霞。

　　李游辨认了自己来时的方向就要原路返回，盘算着现在再回公开亭看看，能不能贴个小广告打探消息。

　　尽管现在难过得要死，但是李游没有忘记自己最初来这里的目的。

　　……

　　是他的错觉吗？眼前的树木排布好像之前看到过。

　　李游撩起皂纱往身后看去，越发幽暗的林间小路好像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眼里的黑雾更加活跃了，连带着眼眶一阵阵的发凉。

　　……

　　好吧，不愧是苦境小树林。

　　李游扭头换了个方向继续走。他不迷信，但对鬼神抱有尊重的态度。
　　苦境小树林凶名在外，遇到鬼打墙也不是不可能。
　　反正他不算人，也不缺时间。

　　*
　　剑布衣和冰无漪找到李游时，他正站在一条分岔路口嘴里念念有词。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放轻了步调，走到他身后。

　　“点兵点将，点到谁就是谁。”

　　细长的手指按某种节奏晃了晃，选到了右边。

　　李游瞟了一眼右边幽深的丛林，“那就左边。”随即感受到左边眼皮疯狂跳动，他终于松了口气。
　　左眼跳财，这波稳了。

　　刚要踏上左边的路，一只冰凉彻骨的手扣住了自己的肩膀，激得他打了个哆嗦。脑子里只来回滚动播放着一行加粗加大的红字：好家伙，这么凶，还现形了？

　　李游整个人都僵住了。

　　冰无漪不知道李游灵魂都快出窍了，他拍拍少年的肩，语气轻快，“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话音落，手下的身体才从僵硬的状态转变。

　　李游一顿，偏头看到那只手上水蓝色的指甲油，强作镇定，“冰公子？”

　　“没错。”冰无漪眉毛微扬，听出对方的疏离，他收回手，“本公子突然想起来还没完成对你的承诺，所以就来践诺了。”

　　对他的承诺……李游仔细想了想，貌似是有这回事，他转过身，“您来送我出小树林？”

　　“自诩头次来小树林的普通人，”冰无漪说着便越过李游走到左边小路上，冲他笑，“走吧。”

　　他一让开，剑布衣就无遮无挡地出现在李游面前。

　　刚见过面不久再次碰面，李游不免怔愣了一下。习惯性地想打招呼，手抬到一半想起来对方现在不认识自己，索性放下手，朝剑布衣点了点头，就回身跟到冰无漪身后，“多谢无漪公子。”

　　无漪公子可比冰公子好听多了，也亲近多了。

　　冰无漪闻言回头瞥了眼剑布衣，那人表情看似没有变化，淡定得要死的样子，但他心里却莫名地非常痛快。

　　他高兴得把手搭上了小朋友的肩，声音愉悦极了，“免客气，免客气。毕竟冰无漪是一个乐于助人的大好人。”他故意将后三个字重重地念出来，务必要让那个乌鸦嘴听得良心痛痛。

　　李游顿时面无表情。
　　矮，被搭肩是他的宿命。

　　剑布衣则上前一步走到李游的另一边，正常发挥了他和冰无漪以前互为损友的聊天水平，极其冷淡地，“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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