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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
程笑希是在蛇窝里长大的。
在他小的时候尚且不懂事，一直觉得自己也该是一条蛇妖，结果长到了七八岁发现自己还是变不成蛇，就去找时常带着他玩的红玉姐姐又哭又闹，任红玉怎么哄他也哭得停不下来。
红玉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这孩子他不是蛇妖，只是一个人类，说出来也不知道会给程笑希带来什么打击，这可不是她拿的准主意的事，思索再三后，红玉决定还是让他们翡翠谷的主人去解决吧，谁带来的麻烦谁负责。
程笑希一听见红玉要带他去见谷主人，马上就不哭了，脸上的神色变得比翻书还快，一下子就开始眼巴巴地拽着红玉的袖子，嘟着嘴，像个小糯米团子。
翡翠谷乃是蛇妖的地盘，谷主人杨磊是个千年修为的大蛇妖。当年妖界争斗，杨磊被山狐一族暗算，重伤后流落到了人类的地界，当时他气息虚弱，法力尚未恢复，被迫显现原身。
杨磊原身是一条纯黑色巨蟒，漆黑的鳞片边缘锋利，质感像黑铁似的，蛇身上有些黯澹的体纹。现如今因亏损过大，只能化成才约莫一米长的小黑蛇，当然，只是与他原本能长达几米的原身比才显得小。
当时他太过虚弱，甚至有一段时间都陷入了昏迷，亏得他运气好，没遇上过路人把他捡回去炖蛇汤。也不知道过了几天，杨磊才被一个看起来像个乞丐似的道人捡了回去。
道人心善，给这条身上带伤的黑蛇上了药，还每天都抓些活物吃食，杨磊一直在他身上歇了小半个月，跟着道人在几座山头间上上下下。
后来杨磊恢复得差不多了，才幻化出人形，问道人有没有什么心愿，他可以帮忙办成一件事。道人当时没有什么迫切想要实现的愿望，这件事当时就被欠下了，杨磊给了他进翡翠谷的方法，让他想要兑现愿望的话，随时都可以前去。
就这样又过了几年，对杨磊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的时间。再见时道人看上去比上一次苍老憔悴了不少，他带着一个可能刚出生几月的婴儿，说是自己被仇家追杀，命不久矣，只剩下一个孩子不知道该托付给谁。道人走投无路才想起了当年许给他愿望的黑蛇，眼下只有一个心愿，就是希望杨磊能帮他把这个孩子抚养成人，让孩子能安稳度过一生。
这个孩子就是程笑希。
程道人那日离开过后，杨磊就没再见过他。答应了的事自然是要做到的，杨磊也尽力地去尝试养这个人类孩子，不过，这对一条以前连人类孩子都没见过的蛇来说，实在是无比艰巨困难重重。
一开始的时候，襁褓中的小婴儿哭得停不下来，杨磊只会对着人家皱眉摸下巴，根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思考也得不出结果后，杨磊叫来了谷里最懂人类的红玉，他的得力手下，甚至还有着丰富带孩子的经验，当然这些孩子指的都是小蛇妖。
红玉过来把程笑希抱在怀里哄了半天，没有任何成效，婴儿还是啼哭不止，于是红玉得出一个结论，她坚定地对杨磊说：“这孩子肯定是饿了！”
“那怎么办？”杨磊继续皱眉摸下巴。
“我记得人类婴儿都要喝母乳！”
“那你让下面抓个人类回来？”
翡翠谷主人一声令下，不出半个时辰手下的小妖就绑了个人类少女回来。少女被吓得眼泪直流哭得梨花带雨，嘴里还喊着：“大人们不要吃我啊我不好吃的，求求你们放了我吧！”
杨磊寻思，这还要有求于人家呢，怎么手段这么粗暴，他用他那瘆人的下三白瞪了两个小妖一眼，吓得小妖两腿打颤赶紧给少女松了绑。
温和面善的红玉凑上去安抚人类少女，“你别哭啊，我们不会吃你的，请你过来就是想问问你能不能帮我们喂下孩子啊？”红玉抱着小婴儿过去，给少女吓了一跳，怎么你们蛇妖还要养人类孩子，是为了养肥了再吃吗！如此丧心病狂！
红玉也没想到刚刚好不容易才把少女安抚下来，这一句话过去少女看起来好像更害怕了，在场的几条蛇没一个能想的明白的。
“我们真的没别的意思，这孩子一直没人喂的话可要饿死了。”红玉锲而不舍地劝说着，程笑希还一直哭，作为一条女蛇的母性光辉让红玉忍不住心疼。
“可是，可是我才十六岁啊，我喂不了孩子的。”
“？”
红玉愣了，一直在后面听的杨磊也愣了，他现在恨不得把那两个绑人的小妖抓过来抽一顿，怎么办事的！看见个人类女性就绑是吧！杨磊一转头，发现那两个小妖早就溜走了，现在倒是会察言观色了，危机意识还挺强。
“那，那怎么办？你们人类的孩子还吃什么啊？”红玉问。
“唔……一般人家还可以吃米汤的，这个，这个我能做！”
少女好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应该是想到了只要她派得上用场的话就能保得住自己的命，马上就激情澎湃地拽着红玉去教她熬点米汤。出锅之后还烫着，红玉一口一口吹凉了之后才往婴儿嘴边喂去，程笑希果真不哭了，没一会儿就吃够了然后安静地睡过去了。
杨磊心情大好，把少女放回去之前还给了她几串珠宝，把少女乐得嘴里直说：“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主人，你要不要再看看，这孩子多可爱啊。”红玉把程笑希抱到杨磊跟前，又放在他怀里。杨磊低头看着这个小婴儿，脸白白软软的，像个粉嫩的大桃子，如今睡着了之后眼睫毛还微颤着。头一次有一个如此脆弱的生命安稳地睡在他怀里，杨磊下意识地不敢多用力，生怕一使劲都要把程笑希捏碎了。
后来几个月，杨磊是莫名其妙地突然就体验了一把养孩子的苦，红玉白日里都会过来帮他带孩子，但晚上说什么也不会把程笑希带回去。杨磊明白，红玉是要回去跟她的情郎甜甜蜜蜜，照顾程笑希也确实是他自己的责任，他最终还是忍了每天晚上和一个婴儿睡一张床。
杨磊睡觉时总喜欢变回原身，刚开始学会爬的程笑希能懂什么，手脚并用地爬过去之后就用自己的小手摸上了蛇身上的鳞片，结果一下就被锋利的蛇鳞划了个口子，程笑希痛得当场大哭起来，嚎得撕心裂肺，一下就把杨磊给嚎醒了。
刚好要过来的红玉也马上冲了进来，看到了那雪白小手上正流着血的伤口心疼坏了，马上把程笑希抱在怀里给他吹着伤口。
“你为什么要给他吹？”杨磊疑惑，伸手过去从伤口上一抹，刚刚看起来吓人的口子就这样消失了，这么一点小事，红玉有什么好急的。
“主人！你看看你干得好事！你就非要变回原身睡觉吗！”
红玉这一吼把杨磊吼得一愣，不是，你是主人我是主人？我堂堂蛇妖之主还没被人这样怼过！杨磊当即眉毛一横就想拍桌而起，但突然又觉得好像有那么一点理亏，毕竟刚刚程笑希哭得确实是很惨，红玉比他还关心这个孩子，倒显得他有点太不称职了。
杨磊悄悄地收回了手，发现红玉还在瞪着他，他这些手下养得倒真是一点也不知道害怕。只要杨磊不说话，红玉就一直瞪他，他看向在红玉怀里哭停了之后开始眨巴着大眼睛来回看这两个人的程笑希，心里渐渐就软化了下来，“算了，我以后不变回原身睡觉了行了吧。”他最终还是松了口。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红玉总算是满意了，马上就开始了新一天的哄孩子，把程笑希逗得咯咯直乐，一看见她就笑。
后来红玉的哥哥红央偶尔来替红玉的班，杨磊其实是不太满意的，红央其人，战斗力不俗，就是脑子里好像缺了点什么，时常听不懂杨磊的话里有话，总能把杨磊气得脸都黑了。
虽然杨磊他们不知道，但孩子到了一岁左右，一般都能学会说话了。往日里红央就喜欢教程笑希说话，虽然一直都没什么成效，孩子还是只会发出“啊啊”一类的声音，但红央觉得有意思，乐此不疲。
红央还有个抱着程笑希出去四处乱走的爱好，一天，他带着孩子出去玩了一圈之后，由红玉把孩子抱了回来。没想到程笑希一见了杨磊，响亮地喊了一句。
“爹！”
“？”
杨磊瞬间脸色就像铁锅底像煤炭像他原身的蛇尾巴那么黑，他一下没忍住把杯子捏碎了，几个字像从牙缝里蹦出来似的，“……这是谁教的？”
红玉吓得浑身一颤，坏了，肯定是她那个傻子哥哥干的，她现在脑子里已经开始浮现把红央蛇尾巴打结的场面，嘴上说着：“肯定是红央干的！主人你等我给你把他找回来！”说完红玉就一溜烟的跑了，甚至都没敢再看杨磊一眼。
后来被拎回来的红央说，他特意找人类打听了，一开始都是要教孩子先喊爹娘的，他还一脸不屈的觉得自己没错，然后就被杨磊施了个禁制罚他一个月不准说话，红央张嘴发不出声音气得上蹿下跳。
又过了几个月，程笑希到了学走路的年龄，一开始还是红玉弯腰拉着他的小手走，慢慢的程笑希就学会了自己扶着身边的物件走路了。等他真的能不依靠任何东西走路后，马上就跟在杨磊屁股后头让他看，结果一脚踩在杨磊的长袍上被绊得当场趴在地上，然后又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次日，杨磊发现他的长袍通通被红玉拿走了。
居然因为一个小孩就敢如此忤逆他！红玉到底知不知道谁才是这里的主人！
等程笑希再长大一点之后，会跑会跳会连贯的说话了，天天就在杨磊的屋子里这碰碰那摸摸，三天两头的打坏他的东西，还总喜欢跟着杨磊后面问东问西，就像块牛皮糖一样，一粘到杨磊身上就不愿意下来。
恰逢红玉失恋，和情郎谈崩了，给杨磊可高兴坏了，马上把红玉叫过来住到他偏殿，连带着程笑希一起搬过去。杨磊从此感觉世界又重新清净了，那个聒噪的小团子不在之后，生活是如此美好。
突然开始见不到杨磊的程笑希特别委屈，天天撅着嘴，吃饭都不开心了，红玉心软，有空就去杨磊那里大声抗议。最后两人终于商量出来个结果，认为程笑希纯属是闲得才有空缠着他，他们决定给程笑希找点事干，比如请个先生让他学认字，隔几天去给杨磊展示一下学习成果。
“要是学不会的话，就得等学会了才能来。”杨磊蹲下身来对着小豆丁似的程笑希说，小孩马上就一顿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发誓自己一定会好好学习。
每次学了几天又见过杨磊之后，红玉或是红央总会带着他在翡翠谷里四处游玩，不过却是一直没去过谷外，因为杨磊说外面不安全，只允许他们在谷内玩。
程笑希还问过杨磊这里为什么会叫翡翠谷，杨磊说因为这里以前自然形成着不少翡翠，便直接拿来当名字用了，没什么特殊含义。
他也要过几颗翡翠来玩，拿在手里凉凉的，会让程笑希想起杨磊的皮肤和鳞片，是一样的会沁入到他皮肤下面的那种冰，他开始觉得翡翠谷这个名字和杨磊大概是极为相配的。
当年程笑希来到谷里的日子被当作了他的生辰，杨磊估计是以为程笑希喜欢翡翠，在那之后便每次都在他生辰时变着花样送他翡翠做的饰品，这像一个传统似的，一直持续了很多年。
程笑希长得可爱，一笑起来无比招人喜欢，谷内上下的蛇妖见了他都得逗他几下，然后给他送些好吃的好玩的回去。程笑希这些年也习惯了走在路上，哪棵树上攀着的蛇就突然显出人形来跟他打招呼，所以，程笑希一直觉得自己也是可以变身的，只是年纪还不够大。
有时候他能见到红玉姐姐蛇尾人身的样子，红玉原身是一条赤蟒，蛇身暗红，还有像烈焰似的体纹，程笑希觉得好看，就经常缠着红玉姐姐变出尾巴来让他坐在上面。他一度觉得红玉的尾巴就是最好看的了，他也想要一条这样的尾巴，直到有次他见过了杨磊蛇尾的样子。
黑色的巨蟒像是刚睡醒，见是程笑希过来才懒懒地幻化出一半人形。程笑希看着他一头如瀑般的墨色发丝垂到床上又纠缠在一起，因为没完全化为人形，所以还保持着一对竖瞳，反着金色的冷光。杨磊上身只挂着一件宽松的似是睡衣的墨色外袍，露出了他精致的锁骨与隐约可见的精瘦肌肉线条，从腹部往下就变成了覆满坚硬黑色鳞片的蛇尾，远远看上去，好像有种玉石般的奇特质感。
程笑希是第一次知道杨磊的原身竟有一对金瞳，也是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见到杨磊的蛇尾。才刚刚不过六岁的孩子一瞬间被震撼到了，当场就把一直以来都喜欢得不行的红玉的尾巴抛之脑后，恨不得当场就扑上去抱住杨磊的蛇尾，然后再变出一条到自己的身上来。
程笑希这么想了，程笑希也这么做了，他抱上去感觉凉凉的，很光滑。那一瞬间杨磊的脑内闪过许多东西，比如很久以前红玉威胁他不让他在程笑希面前变回原身睡觉，他当场浑身都僵硬起来，还好程笑希已经长大了不少，至少不会没轻没重的划伤自己了。
杨磊看着程笑希抱着他尾巴傻乐，一副口水都要流下来的样子，便动了动尾巴缠到小孩身上，把他拎到了床上，程笑希的眼睛都直接放起光了。
从那天起，程笑希就誓要成为一条又帅又好看的黑蛇。
直到此时他被红玉拉着手去见了杨磊，刚刚才转变过的脸色当场又变了回去，程笑希用出了小孩专属的百试不爽的必杀技——哭！
“呜呜呜呜我也想要漂亮的大尾巴我为什么变不出来！！！”程笑希仰着头哭，声音大雨点小，两只手揉着眼睛好掩盖他根本没几滴眼泪的事实。
杨磊被吼得脑袋仁疼，之前他就已经发现了程笑希对他的尾巴格外有兴趣，每次来了总要缠着他变出来，他原本没觉得有什么，谁能想到这小孩一直以为自己也能有一条啊？
“因为你是人，你没有尾巴的。”
“什么是人？”
“就是和你现在的样子一样的，都是人类。”
“我不信！你骗我的！你现在也和我一样但是你能变出大尾巴！”
于是，杨磊和程笑希展开了一段漫长的车轱辘话辩论，虽然程笑希早就听明白了，但他就是不想接受原来他不是一条蛇妖这个残酷的事实，明明他身边全都是蛇，怎么就他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人啊！
接下来程笑希陷入了十分漫长的低落时期，每天唉声叹气，但只要见到杨磊的蛇尾巴马上就变出笑模样来，导致杨磊一段时间都维持着蛇尾人身的形态。程笑希内心狂喜，在他发现杨磊会为了哄他把尾巴变出来之后，他就沉迷于假装自己一直很低落，这样就能每天被杨磊用尾巴圈到床上一起睡觉了。
虽然红玉照顾程笑希颇多，但他最喜欢的还是杨磊，红玉就像一个温柔的大姐姐，但杨磊却没有给他哥哥一样的感觉，程笑希也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反正能有理由赖在杨磊身边，让杨磊哄他玩，他就高兴得不得了。
杨磊睡觉的时间比较长，到了冬天基本都不想醒过来，也就是程笑希能耍赖把他摇起来陪自己玩了，其他人到了冬天可没这个胆子，当然，其他蛇妖自己到了这个时候也都想着睡觉。
每次程笑希刚把杨磊叫起来的时候，他反应都会有些迟钝，毕竟程笑希是在为难该冬眠的动物天天跟人类一个作息，杨磊这带孩子带的实属不易。
之前先生教了程笑希两年后便没再请了，程笑希白日里都是要缠着杨磊的，有时候杨磊实在是懒，干脆把尾巴变出来去吸引程笑希的注意力，自己偷偷睡觉。结果程笑希一点也不老实，见他闭上眼之后，还要凑上来看他，伸手在他身上乱摸，把杨磊气得够呛但又不好去凶这个小孩，只能一忍再忍，觉是一点都睡不了。
程笑希觉得真不怪他，谁不喜欢好看的东西呢？杨磊的皮肤凉凉的，也像玉石似的，程笑希忍不住上手。而且杨磊的手指还十分修长，轻松地就能握住程笑希的小手，程笑希喜欢来回地摸杨磊的手指，那种顺着骨节与指甲抚过去的感觉十分上头。
他觉得杨磊就是世界上最好的蛇，又好看，对他又好，他说什么都愿意答应他，程笑希发誓自己要在杨磊身边待一辈子。
春去秋来，又是五年的时间，程笑希抽条成了个小小少年，以前的小豆丁现在已经有了能到杨磊胸口那么高了。红玉一边给他量着尺寸一边对他说：“咱们小希估计再有一年就比我还高啦。”然后就去找谷里擅长缝纫的蛇妖帮他裁衣服。
毕竟人类长身体的时期，身形变化的大，衣服尺寸总是在更新，红玉宠孩子，非要一直给他做最合身的新衣服，当然，这也是杨磊默许的。
这几年杨磊都放任程笑希在他床上睡觉了，如今到了这个岁数，也该会照顾自己了，所以他让红玉又把偏殿收拾了出来，直接把程笑希的东西都搬了过去。
“以后你自己住在偏殿，有事再过来找我。”
“为什么！我不要！我就要住这里！”
“你长大了，该自己住了。”
“我没长大！我还小！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最后程笑希的反抗还是没有获得成功的效果，半夜，他一个人躺在床上，感觉屋子里都冷起来了，明明杨磊这条蛇就是个冷血动物，尾巴和皮肤的温度都比人类凉多了，但程笑希就是觉得跟他睡在一起更温暖。
他抱着被子心里面闷闷的，明明以前只要他撒娇杨磊就总会答应他，怎么如今就突然不管用了，难道就是因为他长大了吗？这么一想，程笑希突然不想长大了，他一点也不想自己一个人睡觉。
第二天，程笑希醒了之后愣住了，也不知道他半夜睡着了发生了什么，怎么裤子上好像有什么脏东西。程笑希也不好意思让别人知道，偷偷地换完衣服之后把换下来的藏起来了。
可惜他藏的一点也不好，红玉来帮他拿换洗衣服的时候一下就发现了，现在轮到红玉不知道这是什么了，是人类才会有的东西吗？于是红玉又拿了回去带到他哥哥家，红央去年娶了个人类美女回来，红玉觉得她嫂子肯定懂。
嫂子看了看，脸上有点红，她说：“这是说明孩子长大啦，到青春期了，快从孩子变成男人了。”
红玉恍然大悟，其实如果那两条性别为男的蛇在的话，应该也是能看出这是什么的，可惜唯独是让完全没见过的红玉发现了。
“你们不懂的话，可以给孩子买点书看看的。”嫂子继续补充到，红玉觉得有理，就把这事交给了她哥，然后红央去了趟人类城镇买了一大包袱的书回来。他根本不知道要买什么样的书，搜刮的基本都是一些话本子，小孩估计会爱看这些的吧？
但红央不知道，那些话本子要么是什么你侬我侬的爱情小说，要么是一些不可描述的成人内容，反正没几本正经东西，真不知道他从哪个小摊子上买回来的。
刚到了青春期躁动的程笑希，嘴上没说什么，实际上对这些话本子爱不释手，白天看了晚上还要藏在被窝里看，看什么人妖禁忌之恋，心里想着怎么总是些狐妖兔妖的，就没人想写蛇妖吗？明明蛇妖也很好看。
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全靠话本了解了情和爱，懵懂却充满了好奇。因为他在蛇窝里长大，十几年来都没见过几个人类，其实也不太懂为什么人与妖之间的爱情会为世人所不容。
在看更成人的内容的时候，程笑希害羞得满脸通红又忍不住继续看，看的时候脑子里又不禁浮现出杨磊那张脸，他觉得，可能是因为杨磊是他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不对，是最好看的蛇，所以看些害羞的内容会幻想个好看的也很正常吧。
程笑希先想到杨磊那双好看的手，即使他长大了不少，杨磊的手还是比他长出一个指节，能把他的手扣在手里牵着他走。还有那对锁骨，程笑希摸了摸自己的，因为红玉惯着他，他天天好吃的没断过，所以锁骨没那么明显，不如杨磊的那般精致，中间还凹下去一个小窝。
杨磊的小臂上也有着明显的肌肉线条，顺着锁骨往下的地方也一样，程笑希以前都摸过，触感现在都依稀残留在他手上。以前他只是好奇，如今再想起来让他羞得脸上发烧，要是他照镜子估计就能发现他从脖子红到了耳朵根。
看得越多想得越多，程笑希觉得自己浑身都开始发烫了，被子都扔到了一边，平躺在床上试图让自己降降温。脑子里却又蹦出个声音说，要是躺在杨磊身边就不会热啦，毕竟他体温总是那么低。
程笑希又产生了去磨杨磊耳根子的动力，誓要搬回去跟杨磊一起睡觉。杨磊听了之后冷着脸对他说：“红玉都跟我说了，你现在已经不是孩子了，不适合跟我一起睡。”
程笑希愣住了，“红玉姐姐说……说了什么啊？”他并不知道这后头发生了什么事，甚至自己都还没明白青春期在他身体上发生的变化。
杨磊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脑海里开始思考反正是个小男孩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又觉得也许程笑希都不懂性别差异的事，是不是该教教他？再者红玉还老跟他说别太宠着孩子，长大了就该独立……
在杨磊沉浸在思考中的时候，程笑希逐渐嘟起了嘴，白嫩的小脸鼓了起来，眼眶还有些发红，杨磊一见怕他真的要哭，随即叹了口气，“算了，以后你一周可以来住一天，不能再多了。”
“好好好好好好！”程笑希脸色变得还是那么快，一下笑得眼睛都弯成了一条缝，凑上去就往杨磊脸上亲了一口，然后一蹦一跳地跑走了。留下杨磊在原地又皱起了眉，程笑希刚刚是不是亲了他一口啊？这又是谁教他的……？
接下来两三年也是那样没什么变化，过程中也就是程笑希过一段时间突然就想让杨磊亲他，一开始还是亲额头亲脸蛋，杨磊都不觉得有什么，直到有一天程笑希非说要和他亲嘴，把杨磊整得脸又黑起来了。
然后红玉被派去查封了程笑希房内的一系列书籍，罪魁祸首红央被杨磊罚出去上人间考察半年不许回谷，被没收了话本子的程笑希也蔫蔫的。收话本子事小，毕竟他都看过了，重要的是杨磊又让他去自己一个人住了，这次比上次还不愿意松口。
程笑希委屈巴巴地问红玉：“为什么他这么生气啊？”
红玉摸摸他的头，“因为亲嘴这种事是要跟喜欢的人做的，而且你现在还小呢。”
“可是你们之前都说我长大了！而且我也很喜欢他！”
“那你如果再过一年还这么想，就再去跟他说，好不好？”红玉当然没把程笑希的话当真，她觉得程笑希正处在容易把好感当成喜欢的年纪，孩子从小到大天天就只能见到这么几个人，会对杨磊有好感也实属正常。
红玉把程笑希的话都告诉了杨磊，两个人商量说这怕是因为程笑希的交际太闭塞了，他是个人类，理应生活在人类社会，让他出去见见世面开阔一下眼界，以后就别在蛇窝里生活了。杨磊思索了一下答应了，决定等再过一年程笑希十六岁的时候，就把他送回人类世界生活。杨磊当然是不放心的，最后还是红玉建议让她哥哥去暗中跟着，先保护程笑希一段时间看看。
他们等着这一年过去，程笑希也一样等着，他偏要熬过这一年时间证明他是真的喜欢杨磊。就在程笑希决定第二天就去杨磊屋里大喊“我喜欢你！”的时候，杨磊他们就在半夜把熟睡的他送出去了，送到了一个提前打点过的人家。
这样做，只是因为杨磊知道程笑希一定不愿意离开，不如不让他提前知道，毕竟他当年是答应了道人把程笑希抚养成人，如今也该到了让程笑希回归人类社会的时候了。
程笑希从陌生的地方醒来，身边是陌生的人，他从来就没有这么害怕过。虽然有个面善的女人来给他解释现状，但他还是一个人缩在墙角哭，杨磊呢？红玉呢？难道他们都不要他了吗？为什么要把他一个人丢出来，难道是他做错了什么吗？
他握着自己脖子上一直没摘过的翡翠挂坠，可挂坠不能真正作为杨磊陪在他身边。
当天晚上程笑希就一个人跑掉了，他记得自己长大的那个地方叫翡翠谷，可是一路上问谁都没人知道这个地方，程笑希就开始往杳无人烟的树林深处走，他下意识的觉得蛇妖住的地方肯定是应该远离人类城镇的。
可是程笑希没带吃的出来，也不认识路，不可能找得到，第二天晚上直接饿得睡不着，只是他确实是很累很累了，终于在凌晨昏睡了过去。这时一路上都变作蛇身的红央才敢过来抱起他，杨磊嘱咐了他不要被程笑希发现，他就只敢用原身跟着，现在趁程笑希睡着了才赶紧把他带回小镇去。
当程笑希又一次从那个小房子里醒来的时候，他开始有一些接受现实了。收养他的女人让他喊自己林姨，林姨是红央的人类妻子帮忙联系的，她的孩子小时候生病夭折了，丈夫在外做工不常回来，大部分日子就她自己一个人住。
杨磊给林姨送了些财物，还送去了不少程笑希的衣服，再嘱咐林姨他都爱吃些什么。
林姨也果真把程笑希当自己的亲生孩子一般照顾，一开始程笑希没个笑模样，也不说话，林姨就每天都耐心地把饭给他送过去，变着样给他做他爱吃的菜。过了段时间程笑希就适应了些，逐渐开始和林姨交流，跟着她出去见识人类社会的样子。
外面的一切对程笑希来说都很新奇，他也花了很长的时间去学习了解。不过这并不是他已经接受这样生活的意思，程笑希没有一天忘了翡翠谷，他只是觉得自己如今没有能力找到位置，总有一天他是要回去的。
在谷里红玉他们做不了主，程笑希能想到这决定一定是杨磊做的，所以他要告诉杨磊，不可以轻易丢下他，凭什么不顾他的意愿。
在外面的日子肯定比不上原来，在翡翠谷的时候，有杨磊护着，所有人都要宠着他。但程笑希到了人类社会后便不再特殊，除了林姨对他好之外，他在其他人眼里也无甚特别的，出了门还容易因为什么都不懂遭人欺负。
程笑希连做梦都会梦见杨磊，梦见自己能抱着杨磊胳膊睡觉的时候。他想念着那些自己一撒娇，杨磊就几乎什么都会满足他的日子，想念杨磊纵容他在自己身上为所欲为，想念那条漂亮的蛇尾巴，想念那对自带威压的幽黑的眼睛，或是妖异惑人的金色竖瞳。
日子每过去一天，程笑希的想念就更加深一分，他现在甚至觉得自己应该更明白什么是喜欢了，难道被杨磊侵占了脑海，满满的都是他的身影，这都不足以说明程笑希喜欢他吗？那种想要和杨磊在一起欲望，就像烧灼的火又遇见了火油，火星四溅地炸裂开来，将那份喜欢都镀上了一层更明亮的光芒。
融入人类社会，程笑希用了两年，这两年他也没少打探翡翠谷的位置，最后只得出了一个结论，普通凡人是不可能接触到妖怪的，所以他一定要去寻找修道之人。
程笑希把自己攒的钱都留给了林姨，还给她写了一封告别信压在餐桌上，自己背着包袱离开了。他要去的地方是早就打听好的，住在附近一个山头隐居的道士，适合程笑希去碰碰运气。
道士听了他的来意，说这地界原本就和妖界靠得近，找蛇妖的地方不是难事，只是问他帮了程笑希的忙，程笑希能给他什么好处。
程笑希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说什么，他大部分钱都留给林姨了，身上带的肯定不足以让一个人动心，道士见他犹豫，又开了口：“贫道大限将至，命不久矣，你若是愿意拜我为师承我衣钵，我就可以给你指条明路。”
一开始程笑希还怕被骗，万一这道士根本不知道翡翠谷在哪儿只是忽悠他怎么办？他提出了疑问，道士就当场给他指了路，说是程笑希可以一路上跟他学点本事，一边学一边往那边走，最后给他安葬了便是。
俩人没用多少日子就到了翡翠谷附近又返回了人界，程笑希安心地学本领陪着老道士，差不多半年道士就咽了气归西了。作为他这辈子唯一的弟子，程笑希也用目前条件允许下的最郑重的方式安葬了他。
当时看着程笑希能出门同人正常交流了，红央就领命回了谷，之后都是偶尔与林姨互相交流情况。在发现程笑希突然消失后，林姨当场晃了神，赶紧用红央留给他的法术把他喊了过来，让这消息马上传回了谷到了杨磊的耳朵里。
杨磊不放心的同时又有些无奈，此时他感觉到了程笑希不是那个只会跟在他屁股后面跑的小孩子了，有了自己的主见做自己的选择。于是他摆手让红央他们不用再管这件事，他已经做到了把程笑希抚养成人，接下来就让程笑希自己选择该怎样活吧。
可惜他怎么也想不到，程笑希选择的活法就是跑回蛇窝。
第一次从翡翠谷入口进去，程笑希都觉得稀罕，隐蔽在许多彼此缠绕的粗藤中有一个洞口通往地下，附近的泥土手感湿润滑腻，程笑希顺着有坡度的洞走了几步，马上四周的壁上就爬满了蛇。
还好在蛇窝长大的程笑希早就已经看习惯了，一点也不怯场，只等领头的蛇幻化成人落在地上。他们刚刚还在讨论是哪来的不怕死的人类往蛇窝里跑，完全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是几年没见的程笑希。
程笑希被领着进去，杨磊也早就得到了蛇妖的通报，知道了当年他亲手送走的那个孩子如今凭借着自己的努力找回来了。
对于生命漫长的妖来说，这点岁月就跟眨了下眼似的，翡翠谷内的样子和程笑希离开前甚至几乎没有变化，他不需要别人的带领就能找到杨磊那里去。
杨磊在这两年多里当然也没多少变化，可程笑希变化就大了，已经长到和杨磊差不多高了，从脸上就能看出早就没了过往那么稚嫩。杨磊觉得他看起来好像比走之前瘦了一些，脸都没那么圆了，果真是到了外面没有在谷里的日子过得滋润。
程笑希一路冲进去，看见杨磊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坐在桌案边上看书，心里顿时又被愤懑充满了。杨磊肯定在他到入口的时候就知道他回来了，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怎么能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
“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你想听什么？”
杨磊问得挺认真的，他确实娇纵程笑希，但不过是出于一种责任。
他又想到，其实人类的生命对他来说短暂得很，既然他答应了照顾程笑希安稳一生，那顺着程笑希的心意也没什么关系。
而且程笑希这回是自己要回来的，他没有选择留在人类社会，那杨磊就没什么非要把他送走的念头了，毕竟程笑希已经是个可以为自己的人生做决定的成年人了。
程笑希猛地冲到杨磊的跟前，眼眶红红的看着他，声音都有些颤抖，言语间尽是委屈，“你为什么要赶我走？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在乎我吗？”
杨磊放下了书，认真地与他对视，“……现在你回来了，我不会再赶你走了。”
眼泪最终还是没有流下来，程笑希咬了咬嘴唇，想起了当初他离开的前一天曾要对杨磊说出的话，现如今那句话又能包含上跨越了两年的思念，从他嘴里吐露出来时，仿佛都带上了更多的重量。
“……我喜欢你。”
“嗯，我知道了。”
“你就没别的要说的？”
程笑希的声音当场拔高了几度，他觉得自己都要把牙根咬碎了，杨磊从他的脸上从他的声音里难道什么都感受不到吗？难道就用这样平淡的回答来敷衍他的真心吗？
可是杨磊确实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之前红玉就告诉过他程笑希的心思，就是他没料到时隔两年程笑希还是这么想。但他还能回应些什么呢？他又不需要情与爱，这些感情对他来说毫无意义，都不是千百年生命中的必需品。
但大概程笑希是需要的吧，只是配合他几十年的时间而已。
“程笑希，你喜欢我，然后呢？”
“……我想你和我在一起。”他低下头，声音都变小了。
程笑希想了很多次再见面时会发生的事，他早已渐渐明白了自己对杨磊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也期待着能再次和杨磊一起生活，哪怕他只是一个人类，没办法永远与杨磊在一起。他想，杨磊都一手把他养大了，总不能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吧？以前可以说他小说他不懂，可他现在真的长大了啊，万一呢……万一杨磊也对他有不一样的在意呢？
“好，可以，我答应你了。”
之后杨磊真的如同他应允的那般，无论程笑希想做什么，都会耐心地陪他一起。只是不再是孩子的请求，而是一些，属于他长大之后的，他想要的，一些爱人之间才会做的事。
程笑希想要杨磊吻他，那杨磊便会用自己那冰凉的手指摩挲过他的嘴唇，他忍不住地激动到颤栗，然后等着杨磊俯身吻了下来，一开始不过浅尝辄止，短暂的交换呼吸。可程笑希不满足于此，那杨磊就会给予他更多，让这个吻持续到程笑希觉得自己像被狂风骤雨席卷的一叶孤舟，在杨磊的气息下飘摇着沉沦，直到神智快要消失，气息被尽数剥夺。
程笑希想要同杨磊上床，杨磊也一样会答应，在他们曾经一同入眠过许多次的床上，床边的帷幔下还挂着许多翡翠坠子，会时常碰撞发出声响。
程笑希喜欢要杨磊那漂亮的手指先伸到他的嘴里，他会用自己的舌头一寸一寸地舔舐过去，修长的手指沾满了他的津液，镀了一层亮色的水光。之后再是探到他的身体里，让他觉得自己与杨磊已经变得密不可分。杨磊的动作一开始总是过于温柔，但在程笑希的要求下会染上更多的侵略性，让他觉得自己就像被凶猛的蟒蛇盯上的猎物，心甘情愿被俘虏。
只是，程笑希发现了杨磊大概是并不爱他的，一直以来无论他提了什么要求，杨磊都会答应，那更像是一种对孩子的纵容，就像是程笑希从未长大。
程笑希觉得杨磊甚至都没那么在乎他，他做的一切事都像是在公事公办，只要程笑希没有提出要求，他就也不会做其他的事。
所以程笑希有时候会想，杨磊为什么非要配合他呢？以前他觉得杨磊是在意他的，但他没那么傻，时间久了怎么也该看得明白杨磊的态度。可杨磊既然不在意他的话，明明也没那个必要把他养大，还这样百般顺着他。
又是一天亲密过后，程笑希懒懒地靠在杨磊怀里，问出了一直以来他没想明白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养我长大呢？我的父母……是谁？”
接下来，杨磊就比较言简意赅地给程笑希讲了当年的来龙去脉，程笑希突然觉得不出所料，怪不得会这样，原来杨磊只是把养他当作了一种责任。
杨磊只是在践行一个承诺罢了。
但程笑希相信日久生情，虽然杨磊是出于责任把他养大，那也不能说明随着岁月流逝杨磊就不会对他产生别的感情，程笑希依旧有机会，一年两年，五年十年，他偏要让杨磊也爱上他，偏要成为杨磊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人。
他以前在书里看过，说蛇这一种族在某些方面的欲望很强，可程笑希完全没从杨磊身上感觉到，他怀疑是杨磊自制力太强了吗？还是说他就那么没有魅力？思来想去程笑希觉得还是杨磊的问题，毕竟自他有记忆起这条蛇都是自己一个人待着，最大的爱好似乎就是晚上睡觉和白天继续睡觉。
程笑希想，不如就从这方面先下手为强，刚好能证明他对杨磊有不一样的吸引力。
他就开始活像个狐狸精似的，每天都缠着杨磊不从床上下去，杨磊也身体力行的让他感受到了什么叫人与妖之间的差异。在程笑希强烈的要求下，每次在他自己被折腾到差点就要闭上眼离开人世时，杨磊都还是跟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精神好得很。
不过程笑希很满足于杨磊在这种过程中眼角也会染上一抹受生理影响的绯红，他沉迷于杨磊为他而发生的变化。有时候他还会让杨磊变出那条蛊人的蛇尾巴，程笑希享受那种被缠绕着裹紧了的感觉，在他整个身体被蛇尾圈住后，他再靠在杨磊的胸膛上，迷恋地听着胸腔内传出的心脏的跳动。
程笑希经常会问杨磊，“你会爱我吗？”
一开始杨磊都会回答：“我不需要那种情感。”但程笑希每次听了都不开心，有时候还会半夜沉默地掉几滴眼泪，一而再再而三的，杨磊就不会再那样回答了，逐渐变成了在程笑希发问后陷入沉默。
程笑希没有放弃发问，杨磊也依旧从不回答。
程笑希又想到，也许和杨磊多做一些这条蛇以前从没做过的事，就能让他记住这些第一次都是和谁一起经历的。于是他撺掇着杨磊陪他出去旅行，还跟杨磊说光待着这谷里多没意思，不如出去透透风。
杨磊自然也答应了，走之前把谷内的事物都交给了红央打理。
大部分时候杨磊都是化作人形跟着程笑希的，但到了冬日他还是会犯困，就变出原身挂在程笑希脖子上，像个围脖似的。
程笑希还是那样，想起来就拍拍他问“你爱不爱我？”杨磊也还是那样，让空气陷入两个人都习惯了的沉默。
无论风与雪，春花与秋月，两个人都长久地走在路上。程笑希有种吃软饭的快乐感，每次他们没钱花了，杨磊总能掏出珠宝来拿去当掉，所以他们去多少地方都不担心缺钱花。
程笑希还喜欢靠在杨磊的胸膛上数他的心跳，每次他都在想，蛇这种冷血动物到底与人有什么不同？明明都一样有着心脏，一样长在左边的胸腔，一样会跳动会流血，怎么就会没有感情呢？既然长了心，那总有一天能感受到他炽热的感情吧。
在他们一如往常的走在路上时，杨磊的面色突然凝重了起来，“红央的消息，有急事要回谷。”待程笑希刚点了点头，便被杨磊用法术席卷着上了天上赶路。
程笑希才知道原来蛇妖修炼到一定程度原来还会飞啊，杨磊的速度大概是很快的，程笑希感觉时间没过去多久他们就出现在了翡翠谷里，还好他没什么不适感，不至于吐到杨磊身上去。
迎接他们的是一个噩耗。
在程笑希刚回来时，他问过红玉姐姐去哪里了？杨磊告诉他，红玉也恋爱了，跟着个人类跑了，偶尔会送信到谷里来说她过得很好。
没想到再见面时，在他们眼前的只有一条腹腔被剖开留下一道极长的伤口的蛇的尸体。红玉被她爱的人类陷害了，遭一些修士围剿，被取了妖丹惨死，再被发现时早已经无力回天。
那个会为了他去跟杨磊拌嘴的红玉姐姐，那个会给他做好吃的，帮他量衣服尺寸的红玉姐姐，如今变成了再也不会动的，不会变成人对他笑温柔地喊他名字的尸体了。程笑希不能接受，他全身脱了力跪了下去，豆大的泪珠纷纷砸在了地上。
悲伤汹涌而来，将程笑希打得发不出声音，他的人生中重要的人不多，红玉还是他有记忆起待他最温柔的人，总是比杨磊更有耐心地陪他玩幼稚的游戏，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些该死的人怎么能忍心对这么好的人下手？
他哭得视线都模糊了，却发现身边的杨磊好像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眼睛里都没有一丝悲戚，只是平静地吩咐着身边的人处理红玉的后事。
“难道你不会难过吗……？”程笑希问，杨磊的冰冷让他害怕。
“难过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会给她报仇的。”
可是报仇能怎样？无论如何红玉姐姐都不会回来了啊，把那些人都杀了能用他们的命把红玉换回来吗？不能，没有用了，其实这一切都没有用，程笑希会因为十几年的陪伴为红玉的死悲伤到不能自已，可与红玉一定相互认识了几百年的杨磊居然看起来毫不动容。
程笑希觉得自己明白了很多，他受不了是因为他的人生就这么长，无论是杨磊，还是红玉，都满满地占据了他短暂的人生。而他或是红玉，对杨磊来说都是漫长的岁月中的一个小插曲，迟早都会被更多的东西替代，从此变得不值一提。
“如果我死了，你也不会为我流泪的，对吗？”
杨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程笑希笑了，带着些许的杨磊没有明白的讥讽。
在他参与了红玉的葬礼，于红玉的坟前重重磕了几个头后，程笑希自己一个人离开了翡翠谷。杨磊发现得很快，但并没有去拦下他，程笑希的人生本就不是该受他控制的。
妖界的地盘和魔界相邻着，程笑希要去那里找他的新的路。既然人类生命过于短暂，无法在杨磊的生命中留下痕迹，那他就去寻求延续自己生命的办法。修道太慢了，不如另辟蹊径，去修魔用他人的命来给自己的长生铺路。
一般人类踏上魔界的地盘不出三日就会尸骨无存，程笑希已经没那么在乎生死了，若是他倒霉丢了命也没关系，反正没人在乎。刚好他又是那样幸运，遇见了个刚修了魔的好心女人，漂亮的女人叫阿曼，不久前刚手刃了背叛她的负心汉以做拜入修魔邪教血魂宗门下的投名状。
阿曼说，那个负心汉在死前跪在地上哭得涕泗横流，满脸花的样子丑死了，真不知道她以前看上了那人什么东西。她还掏出了男人的心脏，想看看负心人的心会不会是黑的，结果同正常人一般猩红，握在手里散发着炽热的温度，真是让人失望。
之前负心汉说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她，包括自己的心。所以阿曼就把男人的心脏切片做成菜吃了，这样也算是把心给她了吧？
程笑希听着，明明血腥的故事却让他觉得受到了什么启发，他开始想杨磊那个冷血动物的心脏会和普通人一样热吗？会不会其实他的心都冰凉的，掏出来也会和死物一样，只是跳动，却没有生气。
他说他也想修魔，谎称自己也想报复一个负心的人，阿曼便热情地要带着他去血魂宗，还说她们宗主生平最恨负心人了，肯定会收下他的。
一开始到了血魂宗，程笑希并没有见过宗主，他就先跟阿曼拜到了同一个长老的门下。没多少日子他就见识到了魔界真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凡是仇人都要杀了才能痛快，反正在这种地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其实妖界本该和魔界是差不多的，只是程笑希一直生活在杨磊的保护下，从来没见识过这样黑暗残酷却又现实的一面。
以往还都是程笑希缠在别人旁边说话，他认识的女性不多，阿曼总是让他想起红玉，想起无论他说什么红玉都会笑着听的日子。现在轮到了阿曼整日里谈天说地，他在一旁边听着边走神。
走神想以前的日子，想他消失了之后杨磊会有什么反应，又觉得杨磊应该什么也不会做吧，反正只是把照顾他当作一种责任，嘴上说着不会让他死的，实际上他要是死在荒郊野外了杨磊也管不着他。
他脖子上还藏着以前杨磊送给他的翡翠坠子，每次程笑希想起杨磊，都会试图用自己的手去暖那块冰凉的玉，却从没有成功过。
血魂宗的锣鼓敲响起来时都是为了庆祝，程笑希都习惯了，想应该又是哪个人大仇得报了才在兴头上，没想到这次是那个素未谋面的宗主回来了。
宗主是一个身姿婀娜，眉眼间风情万种的女人，长相太过艳丽，算得上程笑希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之一了，当然，他觉得还是没有杨磊好看。
一进了大门，那宗主就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目光扫视了一圈，最后定在了远处的程笑希身上。程笑希本来还在发呆，结果一眨眼的功夫，宗主就瞬身到了他的面前。女人抬手用长长的指甲划破了他的脸，然后抹下他的血放进嘴里尝了下味道。
“你……和那个姓程的老东西是什么关系？”
“这味道我不会认错的，你是那个老东西的儿子对吧？”
宗主原本有一个妹妹，许多年前她的妹妹跟着一个男人跑了，是她最看不起的臭修道的，跑了就算了，妹妹还怀上了那男人的孩子，在男人被追杀的时候难产死了。那之后宗主就一直把那男人当成妹妹死亡的罪魁祸首，结果男人带着孩子一起消失了，这么多年她都遍寻无果。
没想到能这么突然的出现在她面前。
程笑希当然不会知道背后发生过什么事，脑内疯狂地转动着，猜出来面前的女人指的应该是他从未见过面的父亲，可是他们之前有什么关系吗？
“我……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吗？”
“小可怜，就这么落在我手里，虽然你是我妹妹的孩子，可惜却流着一半那男人的血。”
“就别怪我心狠手辣杀了你来报仇了。”
宗主伸手掐住了程笑希的脖子，女人的指甲很长，一用力就能嵌进程笑希的肉里。他感觉自己的气息与生命一同流逝着，完全没有力气去扒开那只握在他脖子上的手。
死亡居然是这么突如其来的一件事，他甚至没有机会再去见上杨磊一面，或是给杨磊留下一句话。也不知道杨磊什么时候才会得到他死了的消息，会为他难过吗？大概不会吧……但程笑希是多么希望他会。
在他觉得意识要彻底消散前，钳制在他脖子上的力量突然消失了，空气汹涌地灌进他的肺里，他又找回了呼吸。程笑希看见女人被无形的力量击飞出去，甚至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沟壑，强烈的力量与惯性让女人撞在墙上才停了下来，喷出一口鲜血。
他被一个人抱在了怀里，那个人还一拂袖子就带他离开了这个地方，他不用看也知道，仅凭那人身上的气息就足以让他认出来了。
是杨磊。
“……你来干什么？”
“你差点要死了，我不能让你死。”杨磊的语气干巴巴的，程笑希的身上有他埋的法术，他刚被那道法术从睡梦中唤醒，差点就要赶不过来了。
“呵……”不出意料的答案，程笑希就知道这个人不过又是出于所谓责任来救他的小命罢了。
他觉得可笑，觉得杨磊很可笑，又觉得悲哀，是为自己悲哀。
然后程笑希低头用右手剖开自己的胸腔，就那样把自己的心掏了出来，杨磊反应过来时只来得及用手堵住那个缺口用法力为他修补，来延续他的生命。
很痛，特别特别的痛，痛得程笑希冷汗在瞬间流了满头，一下都没有力气开口说话。
他想很久了，想从胸腔内掏出他的心脏给杨磊看一看，让杨磊触摸到那种温热。
它还在不停地为你跳动着，你会嫌它脏吗？
“你干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知不知道你会死的？”杨磊又露出那个程笑希熟悉的表情，皱着眉，脸色有点黑，声音难得有些颤抖。
这让程笑希的心情好了不少，他问：“你愿意摸摸看吗？我的心脏是热的，我的血也是热的。”
杨磊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他不明白程笑希有什么理由做到这种程度。明明除了爱以外的东西，程笑希想要什么他都会答应，明明程笑希完全可以安稳地活过一生，拥有无数人类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
他伸手接过了那颗心脏，任由鲜血浸透了他的手。
“我想用我的心头血，换你为我流一滴泪。”
“你给我一滴眼泪好不好？”
程笑希的声音已经很虚弱了，虽然杨磊还在用法力吊着他的命，但再强大的妖也是不能逆天而行的，一个失去心脏的人类怎么都不可能活下去了。杨磊的法力都赶不上生气从他体内流失的速度，他现在还能流畅的说话，都是因为杨磊确实足够强大。
可是杨磊还是没有回答，就像他不会说出“我爱你”一样，眼泪相当于悲伤，也是因为他不需要所以被他舍弃的东西。
他不需要程笑希的心头血，也不会为之付出一滴泪。
好累啊，程笑希想。
“你放手吧，我已经不想活了，活着好痛苦。”
“就把这个当作我最后一个要求吧。”
“我不想要你的眼泪了。”
随着杨磊的手松开，程笑希也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蛇果然是冷血动物，怎么也捂不热，心脏都跟翡翠一样冷，怪不得他们要叫翡翠谷。
真讨厌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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