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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新郎(一)
李莲花三人去到戏台时,夜戏已经演了小段。
台上吹拉弹奏,不知演了什么,台下一片欢腾喝彩,好不热闹。
他们去的迟,眼前人山人海,只能看见戏台上伶人夸张的动作与表情,却听不见任何的唱段。
“可惜了,”方多病抱着胳膊摇了摇头,“那绣球娶亲的热闹怕是看不上了。”
没想到他话音刚落,那个先前给他们引路的叫金翠的小婢子就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凑上前来说是要为贵人引路。
这显然是一直盯着他们的。
方多病不喜欢这种监视,张口就要拒绝,却被李莲花拦了下来。
李莲花冲金翠微微一笑:“烦请姑娘带路。”
金翠耳廓一红,连忙低下了头。
她带着他们从侧边绕过,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戏台前的一排“雅座”。
说是雅座,不过是摆了几张桌椅,但和只能站在远处或爬着船篷桅杆的看客相比,待遇不可谓不佳。
现下戏台正中的三个位置正空着,显然是留给他们的。
金翠指着三张空椅子福福身子:“贵人请上座。”
方多病凑到李莲花身边咬耳朵:“李莲花,你说这闻缨和那个鬼市主人到底什么关系,不是说她们不对付,怎么咱们来了倒成了座上宾?”
李莲花把他的脑袋推开一些:“你觉得呢?”
“我觉得啊……”方多病思索片刻,“我觉得闻缨有所隐瞒。”
李莲花点了点头:“还不算太傻。”
方多病的语气里带上了点小得意:“所以说闻缨果然……等等!李莲花!你才傻——”
李莲花扯着方多病的袖子来到座椅旁,又将他按到了座位上:“看戏。”
方多病满腔不忿卡在嗓子眼里,表情变了好几次,最终长出一口气:“李莲花,过了今晚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离得近了,李莲花才注意到,这戏台其实搭得很简单。
大约是因为在水上的缘故,戏台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装饰,而是由一根根竹竿搭成架子,又在架子上铺了木板,一眼看去好似黔州吊脚楼的基座。
他又将目光放到台上,这一看,倒让他又生出了几分惊诧。
他们此前在后方时只能听到台上乐器声响,没有唱念,只有做打。他本以为是因为如今内力不济,戏场内又嘈杂,叫他分辨不出唱词,可如今坐的近了才知道,原来台上竟是无人唱戏。
台上伶人脸上画着重彩,表情十分夸张,若平日里伶人唱戏做十分的姿态,他们的动作姿态便是做出了十二分。
他们用全部的肢体和表情表演着生动的戏码,独独缺了唱词。
这是一出哑戏。
另一旁,金翠似是看出了李莲花的讶然,弓着身子走上前来,向他捧上一折戏本,封面上用颇有几分眼熟的簪花小楷写着“纳新郎”,正是苏小慵提过的这出戏的名字。
金翠小声在李莲花耳边解释道:“这是江南名班的滑稽戏,此番由主事特地请来,贵人若是看不明白,此处还有戏本子。”
李莲花接了戏本,随手翻了两页,又同台上对了对,找到了正在演的戏码。
这戏码不太寻常,是一出“美救英雄”。
行走江湖的侠客路遇一支迎亲队伍,新娘骑大马,新郎坐花轿。
侠客大感惊奇,本以为是本地习俗,却不想轿中新郎求救,那穿着嫁衣的新娘竟是强抢民男的女恶匪!
女恶匪劫一白面书生做上门婿,侠客出手相助,却不料遭了暗算中毒,女恶匪见侠客面容英俊身形凛凛,便放了书生,转而抬侠客回山上做压寨夫婿。
侠客中了毒,动弹不得,眼见着要被女恶匪抬回山门,突然杀出一位女侠。
原来那女侠追杀这女恶匪已久,女恶匪早已山穷水尽,女侠一出手便仓皇逃走。
侠客感念女侠相救,便与她一道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后来渐生情愫。
两人终成眷属,日日琴瑟和鸣,鸳鸯交颈,成了江湖上一对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如今正演到女恶匪给侠客用了毒,还表示要挑断他的手筋脚筋,好叫他乖乖当压寨婿。
李莲花瞧着这眼熟的一幕,心里起了两分恶趣味。他将戏折子翻到正在演的那一页,递到笛飞声眼前:“阿飞啊,这一幕好像有些意思。”
笛飞声接过戏折子,扫了两眼后一把合上,又丢回李莲花怀里:“哼,无趣。”
李莲花忍不住叹气:“阿飞,你可真不懂欣赏。我瞧着这戏就比那些个书生和狐狸精、书生和糟糠妻、书生和贵门女有意思多了,是吧,这多新颖。”
方多病不知道他们此前说了什么,但很认同李莲花说的,一边点头附和一边从李莲花那里讨来戏本翻看之前落下的内容。
笛飞声斜睨了两人一眼:“无聊。”
这出戏本身不算长,李莲花看过了戏文,再看台上那没有唱词的哑戏便也能品出几分乐趣。
一折戏渐渐演到尾声。
戏台上,侠客和女侠执手相拥,立于戏台一角,情深意切遥望远方,便是最后一幕了。
方多病凑到李莲花耳边小声说道:“这也没有绣球招亲的戏码呀。”
却听他话音刚落,那戏台上就走出一位身穿嫁衣、浓妆艳抹的女郎。
红衣红妆,叫李莲花一阵恍惚,以为角丽谯也活了。
但立时,他就感受到身边的氛围鼓噪了起来,便猜出这位就是苏媚媚。
而他再仔细一看,这位苏主事穿着的嫁衣正是女恶匪的那件,脸上的妆容也有八分相似。
女郎媚眼如丝、声如莺啼,缓缓道:“想我那姐妹,看中一郎君,只恨郎心似铁,便与我做戏。我做女恶霸,强抢良家子,于郎君行路上,郎君必相救。我下毒于郎,她便来相救,美人救英雄,点成鸳鸯谱。如今事已成,郎情妾有意,独留我一个,日日心戚戚。今日于此地,欲择一夫君,绣球赠予君,你我两心契。”
李莲花恍然,原来这“纳新郎”的戏眼在此处。
他压低嗓音,同笛飞声使眼色:“阿飞啊,你觉不觉得这位苏主事同咱们角大美女有几分相似?”
笛飞声冷声答道:“我不觉得。”
不仅不觉得,笛飞声干脆没有正眼看她。
她穿着一身嫁衣,红得他眼睛疼,这难免勾起一些他不太美好的回忆。
他前半生中最狼狈的时刻,除了幼年时被困笛家堡,被迫习武杀人做死士外,就只有被角丽谯挑断手筋脚筋“金屋藏娇”的时候了。
现下虽然角丽谯死透了,但是他依旧对红衣女敬谢不敏。
这样的女人,多半都不是善茬。
李莲花啧啧道:“也不知道是在场的哪位侠士能入这位苏主事的眼。”说完他又上下打量了一番今日恰好也穿着暗红色长袍的笛飞声,“阿飞,你今日穿得倒是很应景,这苏主事瞧着脾性和咱们角大美女有几分相像,说不定这喜好也会有些相似,说不定这福气今日就落到你——”
李莲花的话没能说完。
那扎得团团锦簇的殷红绣球不偏不倚,正落在李莲花的怀里。
笛飞声难得露出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笑:“这福气今日便赠予你了。”
方多病在一旁大惊小怪:“李莲花!绣球砸中你了!”
李莲花抬眼扫过,只见周围原本躁动不已的看客们此时眼神全都落在他身上,虎视眈眈,各个都是一副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的架势。他苦笑一下,只觉得怀里的不是绣球,分明是颗烫手山芋。
李莲花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下次切莫嘴碎,免得老天看不过眼,才给他找这么多麻烦。
他又想,或许下一回他该听方多病的,拜拜灶神。
但这绣球既是接了,便不能白接,何况这虽与他设想不同,却也是个好机会,能让他探探苏媚媚和鬼市的底。
李莲花抱着绣球,对上戏台上苏媚媚的眼睛,拱手道:“多谢苏姑娘抬爱。”
苏媚媚掩唇一笑:“夫君请吧。”说完挥了挥手,便从人群中钻出四个大汉,两人手里一道横杆,从李莲花的座椅下一挑就将他抬了起来,随后游鱼入水般钻入人群,一眨眼就滑出去很远。
事情发展得太快,等放多病回过神来,李莲花只剩一道模糊的影子,半隐半现在雾中。
方多病张了张嘴:“哎——”又看向笛飞声,迟来的焦急显露在脸上,“阿飞,我们快去把李莲花救回来。”
笛飞声懒得搭理他:“你自己去。”
方多病顿时就跳了起来:“笛飞声,你什么意思?李莲花被人掳走了你一点儿都不担心他的安危吗?!”
笛飞声哼笑一声:“掳走?我看他挺乐意的。”
“你——”
方多病看起来又要吵架,笛飞声不想听他在耳边像只老鸹一样嚷嚷个不停,提前开口堵住了他的嘴:“李莲花要是不愿意,谁都带不走他。”
方多病没法反驳,但李莲花如今毒还没解,又没有内力护体,他没法不焦躁。
笛飞声实在看不惯他这副丢了鸡子的护巢老母鸡样,提醒道:“李莲花拿走的那张纸条,上面写了什么?”
方多病这才想起先前李莲花让他演大户那一遭。
之前李莲花猜测,苏媚媚的“天下至宝”并未真的到手。
能做盗墓这勾当的,本心定然贪婪,便是鬼市开出再高的价格他们也不会满足,只想要更高的价格,鬼市如此大肆宣扬邀天下人鉴宝,一方面为了从那伙盗墓贼手里强买强卖,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暗示那些可能的买家到底谁是鬼市的主人。
如此一来,盗墓贼没法明目张胆地在鬼市里卖画,定然要主动寻找那些愿意出价的大户,最后也果然如他所料,那伙人在方多病被围起来时趁乱给他递了条子,约他寅时一刻在最大的那艘画舫酒楼里见面。
笛飞声说道:“那就等到寅时一刻,去见了那伙人再说。”
方多病看了眼李莲花消失的房间,仍有几分顾虑:“那李莲花……”
笛飞声打断他:“李莲花自然也会到。”
只是方多病没想到,寅时一刻,李莲花确实来了,而且不是一个人,是同苏媚媚一起来的,不仅如此,他们还亲眼见证他手里握着把带血的刀,脚边躺着个被抹了脖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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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莲花:我远远看见那边有瓜,谁知道走过去,发现瓜竟然掉我头上啦!
之前写鬼市招亲的时候就想写这一幕了,总算是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