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十二年

作者:w白阁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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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中剩下的日子


      经历过“无人知晓”的离家出走后,张南枫发生了一些不易察觉的变化。周末不再出去玩,连溜冰场都没再去过,整天闷在家里看书写作业。整个暑假闷在家里写作业看小说听歌,除了偶尔跟任真见面,几乎不出门,倒是把皮肤都闷白了。
      八月的中午,即使在家里,电扇开着最大风呼呼转个不停,还是觉得热,喘不上气的热。连午饭也不想吃,只有融化在嘴里的棒冰才能让张南枫舒服些。
      即使只有一个人在家,张南枫也喜欢关上自己的房门,这是属于她的空间。她用最放松的姿势,整个人一屁股瘫在椅子里,光脚跷在书桌上,嘴里舔着就快吃完的冰棍,耳朵上挂着耳塞,一只手拨弄着随声听,将声音调到自己可以接受的最大。
      还在上初一的时候,张南枫喜欢周末去市场上淘些小玩意,起先她总是买任贤齐的磁带,后来偶然买回来一张黑豹乐队的磁带,那时候她还不明白什么是摇滚乐,周围也没人听这个,但她喜欢。再后来又陆陆续续买了些,伍佰的、张楚的、许巍的她都喜欢。那时买随身听的初心是为了学习英语提高听力,但实际上她用的最多的还是偷偷听歌。
      砰!砰!砰!
      隐约听到敲门声,张南枫摘下耳机,敲门声更加明显了。
      打开家门一看,来人是任真。
      在那个没有智能手机,家里固定电话也不经常使用的年代,我们想找谁,如果住得近,会直接走去他家。没人会认为这是冒昧之举,我们欢迎朋友做客进门。
      “唉!来你家玩会!”只见任真微微喘息,满脸兴奋的说。
      “进来吧!”张南枫单手一招,移步至一旁,让出门口换鞋垫的位置。
      “外面真的是太热了,走几步我都喘了。”任真一边换脱鞋一边抱怨天气。
      “可不是嘛,快进来吹吹电扇。”说着,将任真迎进了自己的房间。
      “阿姨不在家啊?”任真走着,又探头左右望望,轻声问。
      “不在。”
      “真爽!哈哈”任真放开声音,连身体都更舒展了,步子也迈得更大,三步两步就径自倒在了张南枫铺着凉席的床上。
      “吃冰棍么?”张南枫问。
      任真闻言立刻从床上爬起来,说:“吃啊!”
      张南枫去冰箱里面拿出两支冰棍,一支递给任真,一支留给自己。两人一起盘起腿坐在凉席上吃冰棍,边吃边聊。
      “怎么想起来过来的?”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任真一脸害羞,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
      “嗯?”张南枫不自觉把耳朵凑近。
      “小鬼要来朱方城,他约我见面了!”
      “小鬼?你那个住在甘西的笔友?!甘西到朱方城很远吧。你答应见面了?”
      “嗯!见面!甘西到朱方城要坐十八个小时的火车呢!不过他不是从甘西过来,他从春芜城过来,三个小时就到了。”
      “你知道的还挺清楚的。喂,任真啊,你是不是喜欢他?”
      “能看得出来?有点吧!”任真笑得合不拢嘴,一会儿垂头捂脸偷笑,一会儿又仰头爽朗大笑。
      “你照照镜子看看你的表情,你都笑成啥样了!你的冰棍都快化掉了......哎哎哎,可别滴到我床上了......恋爱的酸臭味啊!”张南枫故作不屑,心里却因她高兴而高兴。
      两人推搡了一会,张南枫定睛看着任真,满心好奇问:“小鬼长什么样啊?有照片不?”
      “有一张,在我家里呢。”任真突然想到什么,笑容慢慢凝固,一本正经问:“我带他去哪玩好呢?虽说他五岁前在这里生活,但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来过了。这次回来也是因为他高三毕业旅行。”
      “哇!毕业旅行,他好潇洒!不对不对,高三毕业,他比你大两岁啊?你们有共同语言吗?”张南枫洋溢着笑容,不等任真回答就快言快语道,“去哪玩呢,要不去爬圌山吧!带我上一起,我要看看他长啥样把你迷的,哈哈哈!”
      “我们共同语言多着呢!哎呀,思路都被你带歪了。”任真乌溜溜的大眼珠一转,心下一动,说:“爬山好像还不错,带上你去也行,人多热闹些,再叫个男生吧!”
      “叫谁呢?”
      “要不叫上林北易?林北易跟我们熟,性格也好!”
      “林北易......他愿不愿意啊?”张南枫心里有些期待。
      “你去问,你问的话,他肯定答应!”任真答的斩钉截铁。
      是吗?张南枫嘟着嘴巴,心里不确定,想想又傻笑了。自问自答道:“那怎么通知他?我没他家电话。哦,对了,我有他□□号。嗯......不如,我们现在去网吧,择日不如撞日,万一他在线呢就直接约了。”
      “那行,走吧。”任真已经吃完冰棍,起身拍拍坐皱的棉麻裙子。
      张南枫从储蓄罐里面掏出几枚一元硬币,揣进中裤口袋。

      那年的小区网吧,走过去只要三分钟,就在小区里面,是个简陋的乒乓球活动室改造的。网吧光源少,昏暗闷热,四台吊顶扇呼呼转着,一排排电脑就像工厂流水线一样拥挤在桌上,座椅之间的间隙也仅能容纳一个人穿过,一眼望过去全是黑色的头,里面几乎坐满了人。
      网管是个戴眼镜的瘦子,中等个,说起话来像有一口老浓痰堵在了嗓子眼,许是天气太热,他光着膀子慢腾腾晃来晃去。一个小时两块钱,从网管那拿到了两个相连的号码,就自己去找座位开机。Windows98,开机要等五分钟。
      算起来这是张南枫第二次来网吧,她不喜欢拥挤的环境夹着汗臭味,也不喜欢周围全是陌生的气息和脸面。听到开机的声响后,屏幕亮出一片蓝色。张南枫找到企鹅的图标,登录上□□,打开□□音乐,戴上耳机。
      “咚咚,咚咚”加好友的提示音。
      张南枫好奇的点开好几个,几乎都是不认识的陌生人。只有一个备注了名字——肖石。肖石的□□名就叫“消失”,张南枫觉得好笑,谐音了。但加上之后,这个头像立刻灰了,应该是不在线的状态。
      张南枫的□□名字叫“南风沉默后”,没什么特殊的含义,改密码那回顺便换的名。她的好友就几个人,一眼就能看到“易水寒”的头像亮着,“易水寒”就是林北易。
      “他在吗?”坐一旁的任真转头问。
      “lucky!在的,我马上问。”张南枫看到任真看过来的脸,把耳机撇到耳后,说:“对了,我们哪天去爬山啊?”
      “后天。暂定后天。”任真想了下,说。
      “后天......是二十五号?”
      “对!白天太热,我们下午五点再去,半个小时就能上山顶,天黑前下山。”任真心里估算着上下山的时间说。
      “那就约校门口集合?”张南枫询问。
      “OK!”任真说着,打了手势。
      张南枫也回应一个OK的手势,重新戴好耳机,继续听歌。

      南风沉默后:在吗?
      易水寒:我在,你竟然上线了,难得看到你上线一次。
      南风沉默后:今天跟任真一起来网吧了。
      易水寒:暑假过的怎么样?
      南风沉默后:就天天在家,也挺无聊的。你去哪玩了?
      易水寒:我去了趟春芜城。
      南风沉默后:大城市哇!好玩吗?
      易水寒:比这里繁华很多,很多新玩意。
      南风沉默后:嗯,你后天要不要一起出来爬山?还有任真,还有一个任真的朋友。
      易水寒:可以啊,爬圌山?
      南风沉默后:嗯。那后天下午五点,我们在校门口集合。
      易水寒:好咧,保证准时到!
      ......
      易水寒:你在听歌吗?
      南风沉默后:是啊,我上了网也不知道干嘛。
      易水寒:不打游戏吗?
      南风沉默后:不会玩,也没什么兴趣。
      易水寒:难怪几乎不见你上网。最近有没读到什么好诗句?
      南风沉默后:海子的诗。“雨是一生过错,雨是悲欢离合”
      易水寒:不喜欢下雨天?
      南风沉默后:下雨天湿答答的,雨水带过的鞋子走到室内就黏黏腻腻的,雨水混着泥泞还会把裤子弄脏,看着难受,我喜欢干燥的土地。土地也好,水泥地也好,干燥的就清爽。
      易水寒:你们女生不是应该觉得下雨天比较浪漫吗?
      南风沉默后:好像下雪才比较浪漫。其实我更喜欢那句诗换个写法。雨是悲欢离合,雨是一生错过。
      易水寒:过错和错过,倒过来念感受完全不一样。
      南风沉默后:过错可以理解为错误,又有点自责的意思在其中。在人生的维度上,错过则是包含了失去的悲凉和多年后的叹息。历经悲欢离合,方能感受错过。雨是一生错过更悲哀些。
      易水寒:这和初中课本里学过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很不一样。
      南风沉默后:课本选的那首很直白很温暖,但海子更多的诗却不是那样。海子的诗孤独忧郁,质朴唯美。
      南风沉默后:“明月如镜,高悬草原,映照千年岁月 / 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 / 只身打马过草原”这意境是不是绝了?
      易水寒:绝!不过跟你聊诗显得我很不了解,不如我们聊下数学?
      南风沉默后:......那聊下寒假作业吧,有几道数学思考题不太会,回头借我抄下?
      易水寒:爬山那天带给你。
      南风沉默后:太好了,先谢谢你!你经常打游戏,为什么成绩还这么好?
      易水寒:怎么说呢?天生的吧。
      南风沉默后:臭屁吧你!我时间快到了,过会就下线了。
      易水寒:那后天见!
      南风沉默后:嗯,拜拜。
      易水寒:拜拜。

      八月二十五日拥有阳光灿烂的好天气。下午四五点,太阳不那么晒人,大地万物还是明晃晃亮堂堂。与人相约,张南枫从来不喜欢迟到,距离约定时间提早十分钟就到了校门口。
      等了约莫五分钟,一南一北两拨路上有人走来。南边过来的是任真和小鬼。高一的时候,任真身高已经接近一米七了,一旁的小鬼看起来还要比任真高出一截,约莫一米八的样子。浅绿色短袖,白色运动中裤,戴了一副银边眼镜,远远看起来很斯文的样子。和任真走在一起,很是相配。北边过来的是林北易,他远远的朝张南枫挥手示意,脚步肉眼可见的加快,白色T恤被风吹的鼓动着,越来越清晰的身影,张南枫突然觉得这个暑假林北易长高了许多。
      待林北易走到身侧,张南枫迫不及待就问:“你最近吃了什么?好像突然高了许多!”
      “额,这都被你发现了,就突然长高了十二厘米。”林北易故意用手摸张南枫的头,比划了下身高。
      “这下一点也不像小萝卜头了。”张南枫咕哝着,抬眼偷偷看一眼,林北易的脸型也由有点稚嫩的椭圆变成为菱角分明的轮廓,似乎有了一点大帅哥的影子。
      这时,任真和小鬼也走了过来。
      “嗨,你们都到啦!林北易,张南枫,这是小鬼刘文钦。”任真穿着鹅黄色荷叶边短款娃娃衫和牛仔短裤,面容清丽,看起来连长长头发丝也精心梳理过。她看着林文钦,长长的睫毛随着说话闪动着,有条不紊的做介绍。
      “你好,小鬼,早闻大名。我是张南枫。哦,刘文钦,不介意我直接叫小鬼吧?”张南枫笑着放松自己,大大方方打招呼。她本是个容易害羞的人,这么跟陌生人打招呼心里还有些紧张。
      “当然可以,叫小鬼好了。你是任真最好的朋友吧!很高兴认识你。”小鬼知道这个年纪的女生比较敏感,所以并没有伸出手去握手。接着又看向林北易,点头示意:“你好,林北易。”
      “你好,那我也跟着叫你小鬼了。”林北易笑道。
      张南枫觉得耳边林北易的声音好像也变了,脱了稚气,多了几分温柔和煦。
      “任真,任真,你看林北易是不是长高了好多?”张南枫挽着任真的手臂问。
      “是呀,我刚也发现了。暑假前好像还跟我差不多高来着,你们男生一个暑假能长这么多的吗?现在看着都跟小鬼差不多高了。”任真看着林北易,又看了看小鬼,目测着高度说。
      “反正你是长不高了。”林北易歪着一边嘴角,假装惋惜的看着张南枫。
      张南枫白了他一眼。
      “男生发育晚,我也是高一高二的时候突然长高了许多。现在,人齐了,我们出发吧。”小鬼大了两岁,但走在一起也丝毫不突兀。
      从校门口乘坐公交车,二十分钟就到圌山脚下。
      圌山高不过两百五十米。山上空气清新,树木郁郁葱葱。山顶处山脉绵延,可以纵览长江。山顶中心有一块较大面积的平地,平地上有座明朝人修建的报恩塔。
      早年间,山脚通上山顶的石板路和木头栈道还没有修好,只有两条方向不同的原始泥土路可以上山,周围杂草丛生,草木稀疏的地方甚至可以探索出新的小路线来,只要最后绕回到大路即可。这种上山的方式爬起来更具挑战性也更富趣味,这无疑激发了少年心里的探索欲。
      沿着主路爬到半山腰的时候。一共也才看到零星几个登山的人。
      “那边看起来有条近道可以走!”林北易指着一条不太显眼小坡,小坡向上爬是一块天然竹林,再往上蜿蜿蜒蜒又通向主路。
      “这个坡看起来有点陡。”任真手叉腰作停歇状,从背包里拿出矿泉水喝了一口。
      “要不试试!”张南枫的玩心也上来了。
      小土坡走上去才发现特别滑,土质很细腻,只能踩着土里有树桩和石块的地方上去。起先四人上的还算轻松,但走到后半段的时候,两个女生明显有些吃力,因为后半段可以着力的大石块越来越少,如果踩到小石块可能还会往下滑。这时候林北易已经率先爬上土坡。张南枫一个不注意差点摔跤,还好只是往下滑了几步又稳住身形。她注意到小鬼始终跟在任真的身侧,倘若任真不好爬的时候便伸手拉住她,不一会两个人很自然的手牵着手往上爬。张南枫看着脚下的路不知道怎么找着力点有些泄气,正皱眉思考着,一张修长的手掌伸向她,顺着手掌抬头看到那张脸。
      “咦?你刚不是都爬上去了吗?什么时候下来的?”张南枫怀疑林北易会瞬移,根本没注意到就忽然近在眼前。
      “拉着我,不然你上不来!”
      林北易在坡顶看到张南枫要摔倒,一时心急,三步两步就冲下来了。牵起张南枫的手,他心里有一丝异样的波动。两人只是轻轻的握着指尖,连掌心都若即若离。
      见张南枫还是找不到着力点,林北易先她一步,找好脚下的着力点,前掌用力碾压几下泥土,说:“你踩到我的鞋子上。”
      张南枫小心翼翼地踩在林北易白色运动鞋的鞋面上,轻轻一跃,朝前一步。“谢谢。”也不敢问他痛不痛。
      就这样相扶着,爬上坡顶,两人相视一笑,发觉手还牵着,立刻松开了。
      穿越竹林的时候,阳光温柔,清风徐来,竹叶飘飘荡荡,杂草稀稀拉拉,干燥的泥土上一会是光一会是影,光影斑驳。张南枫跟在林北易身后,阳光撒满林北易的肩背,给他的白衣蒙上一层暖黄。一座孤独的山,地久天长,但此刻并不孤独。如果要问什么是浪漫,张南枫觉得就是此时此刻,属于少年的浪漫。
      小鬼抬头望着蔚蓝的天边隐隐泛白,太阳逐渐变成了一个红彤彤的大火球,对众人说:“要落日了。”
      四人不觉加快脚步,一鼓作气登上山顶。
      朝北面伫立远眺,一望无垠,近处是青青山林,远处是湖泊,湖泊之外是村庄,再远处就是滚滚长江。江面平静,江水缓缓而流,长长的长江像一条蜿蜒盘旋的巨龙横卧在广袤大地之间,更古不变,波澜壮阔。西面的落霞如火烧一般,为目力所及的整个江面烫上火焰,波光粼粼,燃尽一切。红日映照千里河岸良田人家,眼前的山川仿佛来自远古,一代代人们走过这世上的土地却留不下一点足迹。
      “传说圌山下镇压着一条龙......”任真一双大眼睛闪着好奇又在捕捉着他人的目光,像是在等着他人补充出声。
      “我也听说过,听说圌山的名字还是秦始皇起的,到底下面有没有龙啊?”张南枫凑了一句。
      看着两个女生露出一脸稚嫩的模样,小鬼开口道:“有没有龙谁也没见过。不过这附近倒是出土过文物,建国初期,附近有座烟墩山古墓,出土过西周的青铜器——宜侯夨簋。”见任真盯着自己,又补充道:“我小时候听家里人提过。”
      “西周!那不是三千年前,朱方城真的是历史悠久。”张南枫不禁发出感叹,“古人是否也像我们现在这般登高望长江?”
      “一定有过的。”任真与张南枫相视一眼,笃定似的点点头。
      在山顶夕阳的逆光中,张南枫周身轮廓发着光,清清落落,孑然而立。林北易偷偷注视着:她个子娇小,皮肤白皙,短短的碎发乌黑柔顺,天然的好看眉形不需要任何修剪,一双凌厉晶亮的丹凤眼能盯得人心里发毛,鼻子秀气高挺,薄唇偏又生的温婉,唇若丹霞。
      许久,张南枫还站着护栏边,举目远望,似乎看不够这无尽的山川河流。
      任真和小鬼已经蹲坐在另一边草地上,笑着窃窃私语,享受着夕阳西下这片刻的无忧无虑。
      林北易靠近了些,让张南枫有所察觉。
      “张南枫,我可能要走了。”
      林北易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
      “嗯?”张南枫闻声,收回眺望远方的目光,诧异的看着他。
      “我高二要去春芜城读书了......我爸妈工作有变动,我们全家都要搬去春芜城。”
      张南枫还停留在震惊之中,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回答。
      “张南枫,你去学美术吧,大学考到春芜城来,我等你来。”林北易的声音很坚定,他并没有看着张南枫,而是望着远方说。
      张南枫不由自主轻轻“嗯”了一声。她心里有股热量,久久的凝结不化。这算是约定吗?可是迟钝如她,并没有说出“喜欢”两个字呀,如果自以为是约定岂不是自作多情了。也许只是朋友之间最后善意的建议,毕竟春芜城是个好地方。张南枫明白,凭自己现在的成绩,别说考春芜城的大学,本省的都危险。而全国最好的大学都在春芜城,如果不另辟蹊径,根本考不上。但她还是“嗯”了,即使这个“嗯”在她心中连个回答都算不上。
      林北易却清楚的听到了这个“嗯”,并且以为这就是她的回答。
      “但是,你为什么觉得我能学美术啊?”张南枫不解。
      “你这个人看起来就像学艺术的,说不上来,有那种范儿。”林北易少有的讲感觉。
      张南枫露出一脸小傲娇,心想原来自己还有艺术范儿,可是转瞬嘴角的弧线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平静,平静到心里郁结,“那你什么时候走?”张南枫强装笑脸问。
      “后天。跟爸妈一起开车过去。”林北易看着努力仰着头,身高却只到他肩膀的张南枫,忽然很想将她拥入怀中,摸一摸她柔软的头发,紧紧拥抱下。但看到张南枫因害羞低下头避开了相对的目光,他的手始终僵硬着垂下,不敢有半分逾越。
      “这么快,那你的暑假作业,我怎么还你?”张南枫口中问着,脚下鞋子用力踩着土里的杂草。
      “不用还了。”林北易伸手揉了揉鼻息,继续说:“带去也用不着的。”
      ......
      正不知说些什么好,就听到任真在招手呼唤:“你们两个过来,我们拍张合照吧,小鬼带了相机。”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过去。
      小鬼将卡片机找好位置,设置定时,架在一处平整的石墩高处。
      四人拍拍身上的杂草灰尘,整整衣服,迎着漫天霞光站立,肆意而笑。相机记住了这永恒的瞬间。这是他们四人唯一的一张合照。
      不多久,天空暗了一些,是那种黛蓝色的暗。那时的朱方城没有雾霾,夕阳下山河美得通透。那时的天空高远,日子细细长流。那时的无忧在那一刻裂开一个洞,后来这个洞越来越大,再也填不满。张南枫有些心不在焉的失落。她没有真正和谁分离过,小时候的好友到现在也依然在身边,而现在忽然听到林北易说要走,她心里有些难受,在那个不使用手机的年代,朱方城到春芜城的距离足以使两个人失去联络。
      “下山吧!赶在天黑前。”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高二开学后,果然没有林北易的身影。
      张南枫和任真都进了文科班。张南枫暗自决定走美术生路线,但是学美术花销会增加不少,她将自己的担忧告诉父母,父母却十分肯定的让她不要担心钱的事,会全力支持她。
      起初对于画画,张南枫仅是有一些兴趣并不浓烈。但在学校画室画了几个月后,她越来越发现这很适合她,画画是一件很单纯很专注的事情,几乎可以跟着直觉走。她可以几个小时的画下去并且心无旁骛,越画越顺手,越顺手就画得越好,连老师都称赞她有些灵性。
      不知不觉已是深冬。母亲工作的加油站地处偏郊的位置,在一条直行的四车道大马路旁,那条马路白天不像市区那般行人聚集车来车往,再远三四公里有一些大工厂,因此经过的货车稍多一些。附近没有住宅楼,夜晚十点后,就已经人烟稀少,朝外看去黑黢黢一片甚至有些吓人。
      有时要在加油站值夜班,张南枫舍不得母亲去陪过一次夜。站里上夜班,有两名员工值守,两个人轮流休息,一个人守前半夜,到凌晨12点后换另一个人守后半夜。寒冬的后半夜几乎没什么车来,母亲坐在简陋的工作室里,灯光昏暗,没空调没暖气,门口还有些漏风,人需要裹着厚厚的大棉袄抱着热水捂子才能暖和些。桌子前有一扇很大的窗户,正对着外面的几台加油机,没有窗帘,里面的人就算坐着也能看到外面的情况。
      北风呼啸,偶有车灯由远及近的闪烁,看到车子即将停下,母亲立马裹紧衣服开门,大风就直往屋子里面灌,横冲直撞,叫人透心寒,她又迅速关上门。张南枫透过窗户看着母亲来回走动的身影。几分钟后加好油,母亲搓着双手小跑返回屋子。
      “还睡不着吗?快睡吧,太晚了。”母亲让南枫躺到小床上,盖好被子。
      “妈,外面冷吗?”
      “还好,不冷。”
      张南枫眼皮渐渐支撑不住,在不知不觉中不舒服的睡着了。
      一些人找来石油,一些人制造汽车,更多的人花大把的钱买来汽车,每个月再交出一些钱用来购买石油。金钱交易周而复始,源源不断,年复一年,人们抢破头去买更多的车,石油不断减少,汽车垃圾堆积成山,蓝蓝的天空常常蒙着一层灰雾。我们用汽车通向的路到底是哪?我们渐渐拥有了一切丰富的物质,日益膨胀的欲望是否能填补内心的空虚?我们已经走向了世界,我们自以为的自由,早被束缚在人群之中,甚至和别人不一样也变得让我们难以忍受,但其实我们只需要很小的土地就能好好的生活,我们步行就能看见黑夜里头顶最奢侈的星空。然而,时代的洪流淹没了我们,无人幸免。

      家里没有人再提起离婚的事。父亲还是经常忙在厂里,工厂有了新的起色,一切都在好转;母亲选择留下维系这个家,依然在加油站工作。从事件最开始到后来落下帷幕,母亲从未主动对张南枫提过什么,在母亲心里,南枫还是个孩子。孩子只能被动接受大人的选择。张南枫仅有一次不甘心的问过,问母亲若是离婚会不会抛弃她。母亲却诧异的看着张南枫,似乎没料到女儿会产生这种想法,然后目光坚定的说:“不会!”母亲低头抿着唇,想了想又说,“他曾说过我的女儿他也愿意养。”这样的话让张南枫沉默。成年人的隐忍和放弃是无声无息的,张南枫不知道母亲心里经过多少千回百转,才做了决定。她亦不认为父母之间还有爱情。
      转眼大半年过去,张南枫的心出奇的,越来越沉静。在画画的时候,她前所未有的觉得心安自在,没有杂念,提起笔就能渐入佳境。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逃避。艺考虽然文化分要求低,但是想要考上好的美术学院,文化分越高越好。高考500分在朱方城上不了二本,但对于美术生来说却可以去冲刺一本。张南枫开始很努力的学习,很努力的画画。她想要考一个好的大学,搏一个前程,必须心无旁骛,全力以赴。
      高中的后半场是一趟无望的旅程,眼里看不清终点,身心疲惫却卯着一股劲向前冲。从她把春芜城美术学院定为目标开始,这个目标就与林北易无关了,因为少年心意总是浅薄,早已无人再对她提起林北易,她自己也不再想起。自定下这个目标并把目标重复了千万遍后,春芜城美术学院就变成了她的执念,是必须要完成之事。
      在那场只为学习的严肃岁月里,她也曾偶然间听到别人议论起,那个很久没再去过的溜冰场已经关门,被新的服装大卖场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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