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

　　八月的西南连风都是热的，不是那种火辣辣的热，而是带着浓重湿气的闷热，热风中夹杂着草木香，知了蝉鸣填充边塞的枯燥。
　　景是好景，却掩盖不掉前方沙场的事实，于是京城的来客就显得格外不识抬举。
　　尤其这个人还是位高权重的话。
　　“国师？他有病？”
　　此国师非彼国师，是当下梁国的现任国师——祝泽楷。
　　继苗疆那位毛遂自荐的姑娘后又一位勇士，据说这位是个正牌道士，云游四方专门卜卦算命维持生计，五年前的某一天杨老将军遍寻民间术士来给自家幼女做法未见成效。
　　某一天这位突然登门拜访，与杨将军单独谈了一个时辰的功夫，没有花里胡哨的做法没有昂贵的诊金。
　　然后少将军就生龙活虎的跑去绑架军师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收复大梁土地后稳稳镇在边疆。
　　这一镇就是五年。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位离开将军府的第二天，就进了宫，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王上当天就让他搬进了国师府。
　　杨漪也不过是见过他两三次而已，对此人的印象就是——温吞！
　　是那种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说话喜欢温温吞吞，老是抱着手一副闲云野鹤姿态。
　　生得一副好性子好心肠，平日里最喜欢的莫过于宅，不想出门的时候便是国师府被夷为平地了，也不见得会跑。
　　也不知道今儿个刮的什么风，居然把这神仙给刮来了。
　　“不见，扔出去。”
　　杨漪示意大夫继续说。
　　伯言：“……”
　　众所周知，杨将军自幼目空一切，看得起前国师后，那人就无可替代了。
　　伯言：“国师说……”
　　不等他说完，帐外将士一板一眼道：“国师大人请留步，将军有要事在身。”
　　“无妨。”
　　来人声音可谓温润如玉，说的话却不是那么正人君子。
　　“她亲卫通知过了。”
　　伯言：“……”
　　杨漪：“……”
　　青年挑开帘进来，抬眼对上杨漪略带警告的目光，不甚在意的笑笑，转头对侍卫道，“将军不会计较在下的鲁莽，对吧，将军。”
　　外边的将士：“……”
　　杨将军这辈最头疼的就是这类人——关系户文弱书生——打不得，还流氓！
　　见躲不过，干脆挥手让人都退下，还不忘叮嘱大夫：“缺什么直接找伯言。”
　　等送走了人，才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出声，“王上就该下一道圣旨，禁止国师来边塞。”
　　“我又没什么本事，敌人都不稀罕砍那一刀浪费时间。”
　　杨漪干脆不说话了。
　　祝泽楷倒也识趣，自己给自己倒水，皱着眉喝完，才慢悠悠开口，“在下是真的有事而来，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将军想先听哪个？”
　　他说话语速就像是设定过一样，每一个字之间间隔都掐着时间似的，没点耐心的人听着真的很着急。
　　“坏的。”
　　“还是先说好的吧。”
　　“……”
　　你随意，你高兴就好。
　　祝泽楷不疾不徐道：“好消息是，国师回来了。”
　　能让他叫国师的人，只有一位，然而杨漪并没有意外和惊喜，反而皱起了眉头。
　　祝泽楷继续道：“坏消息是，没完全回来。”
　　“说人话。”
　　“前些日子星盘异动，我这么掐指一算，算出点东西，便找了过去，在城郊发现了一个人，可巧了，生的与前国师大人一模一样，连八字都一点不差。”
　　“不可能。”
　　杨漪脱口而出。
　　祝泽楷就知道会是这个回答，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我亲眼看着她被烧成灰的”这个答案将军大人挂在嘴边整整五年之久。
　　他摆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你先听我说完，这就是那个坏消息了，人是找着了，就是可惜——是具尸骨，三魂七魄不知在哪个旮旯。”
　　帐内安静了好一会儿后，只听杨漪低声道：“在我这儿。”
　　祝泽楷挑眉，仿佛早有预料。
　　来的路上就听说杨漪找了个“国师”。
　　“你……确定？”
　　这话出口后杨将军又是一阵迷之沉默，这沉默就有点耐人寻味。
　　确定便是确定，不确定便是不确定，沉默是什么意思？
　　“她……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祝泽楷这回是真的意外，“前国师的鬼话你也信？”
　　要是搁从前，杨漪是不会信的，沈未然同她关系铁是真的，鬼话连篇也是真的，便是同吃同住同甘共苦那些年，杨漪也对她的话时刻保留七分警惕，剩下三分全靠运气。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她好像忘了，忘了前尘往事，忘了自己是谁，只把自己当做一个身外看客。
　　她仍旧记得杨将军，只是和全天下知道杨将军杨将军那种知道，是杨将军，而不是杨校尉。
　　前国师姓沈，名未然，西南苗疆人，大梁王上收并苗疆，为显诚意，苗族族长特意声称愿意把自己女儿送入宫中和亲，实则临时收了个义女，取名月檀，随族长姓柳。
　　除了苗族，就她杨漪知道柳月檀的真名，于是她派人立马去查那个姑娘的身份，发现不过是境外一个普通农家姑娘。
　　姑娘人唤哑娘，年芳双十，家中贫穷，上有一个哥哥下有一弟一妹，因此不到十岁便卖给人家当童养媳。
　　只是还没来得及过门，那户人家接连离世，村里人都说她克星，将人赶离了村，几年间在隔壁镇上开了间铺子，生意平平淡淡，勉强能养活自己。
　　没有时间也没有途径去了解大梁的国师，而且这么明显的事，想不通她为什么要编一通海外拐卖故事来骗人。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她在试图传递消息！
　　于是当下属提议让她假扮国师的时候，杨漪顺水推舟就答应了。

　　初那几日杨漪还神伤，觉得会不会是自己搞错了，但是那气质真的太像了，那种慵懒到骨子里气质，随时像在说——
　　爱咋咋地，大不了就是死，死了更好。
　　遇上麻烦事首先撇开关系，麻烦不来找我我不去惹麻烦。
　　最关键是一张乌鸦嘴，好的从来不灵坏的从未失手。
　　最终确定是在那晚，一套枪法虽然力道不足，但的的确确是国师的枪法。
　　“她受伤了，等醒过来你去看看吧。”
　　……
　　哑娘在第二天清晨便醒过来，初一睁眼，床边站了两人。一人身着铁甲，面色冷冽，一人温润如玉，却站在礼貌的距离外。
　　“醒了？感觉怎么样？”
　　哑娘被这声算不得多热情的关切拉回神，游离的目光终于有了焦距，定在了杨漪身上，对上那一双堪称深沉的眸光，整个人吓得抖了三抖。
　　是那种农家女出见官爷的惶恐，她低声细语应道：“奴……没事了。”
　　杨漪：“……”
　　如何形容杨将军此刻的心情呢？大概是——睡了好几天的不是哑娘，是她。
　　此前种种不过是大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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