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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浅言深
阳光渐渐偏斜,街上的行人染上一层柔和的橘光。过了一段时间,那个大叔又抱着糖葫芦稻草架回来了。
“不行,我要养家糊口,得继续叫卖下去。小伙子,以后有机会,我让我儿子向你学学,我就奇了怪了,这种能卖出九十文的花是怎么种出来的?”
大叔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不知是因为一把年纪还向年轻人求教,还是因为自己去而复返显得脾气又坏又怪。
褚兰深微微挑眉,然后看向庄奚言。只见庄奚言依然优雅,眼底似是一汪清澈的湖水,他唇角一弯,毫不芥蒂道:
“好。”
不少小摊贩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吃饭,几个小孩不愿回去,一边咯咯笑一边在人群中躲来躲去,手里的糖葫芦被阳光晒久了,再加上小孩的口水,黏答答的糖水蹭得到处都是。
褚兰深忽地开口:“哥哥,我刚刚掐指一算,算到那个人待会儿会过来砍我,你信不信?”
庄奚言望过去,是那个卖猪肉的屠户,拎着杀猪刀三两下剁猪腿肉,正和买猪肉的客人吵吵嚷嚷,溅得唾沫星子乱飞,好像在讨价还价。
每一次他高高举起手臂,路过的人都皱眉匆匆走过,生怕被他那把锋利的杀猪刀砍到。
“瞎说。他只是看上去有点凶神恶煞,但只要你不招惹他,人家干什么砍你。”
“你不信?”
“我不信。”
褚兰深想了想,又笑道:“那我说,他待会儿会过来砍我们两个,你信不信?”
怎么还扯上他了,他更不会去招惹别人,何至于来砍“我们两个”。他很肯定地说:“也不信。”
“也不信?哥哥怎么这样。”褚兰深扁着嘴,忽然撑住膝盖站起身,“那你且等着。”
庄奚言忙拉住他的衣袖,紧张道:“你可别说你要去打人家?”
那把杀猪刀沾着肉沫,锋利的表面被光一照,相当刺眼。褚兰深眉头一皱,“他一身猪血,我不会去碰他。”
庄奚言松开手,道:“那就好,你突然站起来,我还以为你要……”
不等他把话说完,褚兰深突然拎住奔跑中的一个小孩,趁人发蒙,笑眯眯从他手里抽走糖葫芦,道:“小朋友,你的糖葫芦吃不完,那就归我了。”
小孩挣扎得像条刚钓上来的鱼,在空中猛烈翻腾,可惜短手短腿,逃不走也打不过,嘴巴一瘪,哇哇大哭起来。
“坏人!还我糖葫芦!呜呜呜……”
“!!!”庄奚言讶然,忙站起来道,“阿深,你这是?”
“你们干什么!他娘的!”一声暴喝炸响了整条街。
原来屠户听到哭声,探出脑袋看见这场景,气得脸红耳赤,猪肉一丢,丢下旁边的客人,握住杀猪刀就冲过来。
“不要脸的狗杂种,敢欺负我儿,我跟你没完!”
褚兰深把糖葫芦往小孩怀里一塞。他手指上沾到一点糖,便嫌弃地蹭在小孩衣裳上,然后抱起竹篓,不忘回头对愣住的庄奚言,从容不迫道:“哥哥,还不快拿花。”
屠户已经提着杀猪刀过来了,离他们不过几步远。
庄奚言被他一提醒,才慌慌张张托起花,随后被褚兰深一路牵着跑,街上的人看到这一幕皆哈哈大笑。
“慢、慢点!”
庄奚言顾着花别被风吹断,不敢跑太快,褚兰深带着他左拐右拐,不知道拐到到哪处无人的小巷,才将人甩掉。
两人喘着气,抬头对视一眼,皆笑得不可开交。
那屠户居然追了他们五条街!
生意都不做了吗!
笑着笑着,庄奚言见他脸色不太对,像是牵动了某处的伤口,于是找个看上去还算干净的地方擦擦,让他坐下休息,再替他卸下帷帽。
褚兰深很久没这样撒欢似的跑,一时觉得自己好笑。抬头见庄奚言盯着自己的脸发呆,以为有脏东西,顺口问道:“沾到灰了吗?”他用衣袖擦了擦自己的脸。
庄奚言看着因跑动而脸上泛起红晕的褚兰深失了神,听到问话才回过神来,摇摇头,随后局促一笑。
“见笑了,我只是觉得……阿深,你无忧无虑的样子看上去真好,尤其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
尤其那双桃花眼生得极好看,眼尾微微上翘,浓密纤长的睫毛带来丝丝朦胧感。不笑的时候气质微冷,一笑起来就是个意气风发的俊美公子。
沉默片刻。
“你想说什么?”褚兰深一眨不眨凝视他。
“在你伤好回家之前,我会当一个好哥哥,好好照顾你。我希望你可以信任我,也希望,”庄奚言撩下被风吹进眼里的碎发,柔声说,“你不会认为我们是交浅言深。”
褚兰深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干净,他注视那双柔和的眼睛,眸光意味不明。
庄奚言毫无察觉,拍掉身上的灰尘,抚弄中逢花的花瓣,轻声感叹道:“话说回来,这是我头一回花没卖完。”
说完,他抬起眼皮看褚兰深一眼。
本是随意一眼,那长长的睫毛像在心尖扫了一下,平日温文尔雅的表情多了几分勾人之意,别有一番动人风情。
半晌,褚兰深打破沉默,道:“哥哥,城门什么时候关?”
褚兰深正欲开口,突然一道沉闷的声音从两人屁股下方传来。
“两位公子,能不能先让我出来透透气,再不出来,我可能就要闷死了。”
两人相视一眼,准确来讲,声音是从屁股底下木箱里传来的。
木箱里有人?
庄奚言将褚兰深拉到自己身后,然后伸手打开木箱,才发现木箱被锁条扣住,从里面根本无法打开。
他拔掉锁条,里面竟然蜷缩着一个灰衣书生,半长的刘海挡住大半的眼睛,看上去有些颓废。
他对突如其来的光线眯了眯眼,一阵晃神后,睁着灰色的眼珠,一脸惆怅地看着两个修长身姿的人。
“打扰到两位公子的雅兴,实在抱歉。不过我在这里待太久,已经有些喘不过气,只能打断你们说话了,哎……”
书生动作僵硬往外爬,刚抬出一条腿就摔出来,瘫在地上,嘴里不停喊“腿麻了腿麻了”。
庄奚言将他扶起,关心道:“你还好吗?”
书生握住他的手,感激道:“谢谢公子关心,我还行,就是脚没知觉了,歇一会儿便好。”
庄奚言问:“公子,你为何要把自己锁进箱子里?”
“公子说笑了,我怎会把自己锁进箱子里。”书生有气无力,怀里紧紧抱住一个破旧的包袱,“还不是那些顽皮的孩童,趁我在这里休息……此事说来话长,总之一言难尽。”
褚兰深许久没做声,眼睛一直盯着书生的手,忽然道:“听声音,这不是方才在秦府门口攀亲的那个人吗?”
听到这话,书生放开庄奚言,像被刺到屁股一样立马跳起来,涨红脸大声道:“什么攀亲?我才没有攀亲!你听谁说的?简直胡言乱语!”
褚兰深淡淡道:“秦府。”
“他他、他们胡说!我自幼与秦小姐有娃娃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作假!是他们欺人太甚,听说我家落魄,便立马换一副嘴脸,生怕我赖上他们,可笑,殊不知我对秦小姐根本无意,哪怕我家没有落魄,我也决意解除婚……”
庄奚言打断:“请公子慎言。我等外人不知内情,难偏一家独言,当众议论此事,小心坏了秦家小姐和你的名声。”
方才还气势汹汹,一听这话书生又蔫了下去,磕磕绊绊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无意让秦小姐难堪,只是他们……我……”
书生抱膝埋首,声音闷闷的:“只是何苦把我当做瘟疫一般嫌弃,我虽有投靠之意,却无白占便宜的想法啊……倘若有什么不妥之处,为何不与我说明?我家书香门第,我又岂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当初我爹对秦伯伯有救命之恩,他们的关系一直很好,这才结了娃娃亲。可娃娃亲乃旧习,我与秦小姐见面少,没什么感情,我不想害她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才来解除婚约,顺便,借我些银子做买卖,日后我定会重谢。可没想到,好不容易来了,他们压根不让我进门……”
庄奚言听得认真,褚兰深显得不耐烦,他扯动庄奚言的袖子,附耳低语:“天色将暗,我们得在城门关上之前去采买。”
书生沉浸在哀伤中,说道动情之处,用衣袖往脸上胡乱一擦,继续哽咽。
庄奚言有些犹疑。
“他说得正起劲,我们就不要打扰他。”褚兰深建议,庄奚言点头。他朝书生的方向微微点头示意,当做告别,然后没忘记拿起仅剩的中逢花,两人悄声溜走。
一离开小巷,两人商量着先去药铺,刚拐弯,庄奚言便被一个小孩撞了满怀,他眼疾手快将花举起来,另一只手去抓因撞得太用力而往后倒的小孩。
“抱歉,是我走得太急。”庄奚言刚松开手,褚兰深心领神会,接过他手里的花。庄奚言蹲下平视,歉意道,“没事吧,哪里痛吗?”
“我的鼻子——”小孩捂住鼻子惨叫,“你们怎么走得这么急,我躲都躲不来。咦——”
小孩睁大双眼看向褚兰深手里的花,走过去,“这是……中逢花吗?和我以前见过的不太一样。”他凑近认真看,没有随意伸手去碰。
褚兰深打量这个半人高的小孩,约莫十二,身着缝补了好几块不同布料的粗布衣裳,背上系个小小的包袱,皮肤被晒得有些粗糙,但脸上干干净净,眼神明亮。
“眼神不错,是中逢花。”
“好美呀。”小孩由衷赞叹,抬头时目光炯炯有神,“大哥哥你在卖花吗?可以卖给我吗?”
“那你得问问那边的大哥哥。”
庄奚言刚走过来,小孩就率直开口问:“大哥哥,你的花好美,可以卖给我吗?我阿娘最喜欢中逢花了,我想送给她。”
小孩问得真诚,丝毫不记刚才庄奚言撞到他的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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