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城

　　斐齐明足足病了一周，才得以和床榻分离开，大夫说他喝酒喝的急了些，又在廊上吹了太久的风，倒春寒的季节里最是容易染上风寒，平常又烟酒无度，身体底子难免差些，这才病倒了。

　　病了这么些时日，尚且不说那些萍水相逢的过客，就连平日里几个来往地稍密切些的朋友仿佛都人间蒸发了一般，不知道是避着当日无心的玩笑，还是有心的疏远。

　　这几日也甚是阴冷潮湿，连盖着棉被也挡不住寒气无孔不入的气势，梅雨没休止似的下了一日又一日，像是天烂了个窟窿，漏个没完，轻轻一嗅，空气里都是木头腐朽的气味。

　　段俏儿对病殃殃的他也爱答不理，照顾了两日，便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娘家支了个丫头来伺候，自己躲起来享清福了。被撵去了后厨的怜儿见二小姐回了娘家，姑爷病的迷迷糊糊的，遂又动了恻隐之心，帮着段家来的丫头不遗余力地侍奉左右。

　　大病初愈，天气也明朗了不少，斐齐明歇在东阁楼一侧的躺椅上，腿上随意地搭了一床雪貂毛的毯子，侧边放了一方小茶几，上面是刚沏好的冒着袅袅香气的碧螺春，太阳照着那婀娜的味道，仿佛要把人的魂儿都勾了去。

　　斐齐明展开新鲜出炉的晨报，眯晃着扫了两眼，既没有哪家铺子新开了酒楼，也没有哪家赌坊出了乱子，连哪个歌舞厅上了新人的消息都没有，满满的全是革命消息，很是无聊。他把展开的报纸就这样顺势朝面上一盖，正打算就这样在碧螺春和油墨味道的包围下，舒坦地打个盹儿。

　　“大哥？大哥？”那个熟悉而又让斐齐明毛骨悚然的声音模模糊糊地由远及近。

　　“诶，是三弟啊，有什么事么？”斐齐明整个人就像他身上的汗毛一样，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

　　“大哥，五弟让我来跟你商量家产划分的事情。你还好吧？没事的话，咱们现在说，你要是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咱们再讨论。”斐秋明笑呵呵地一边走过来，一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地整整齐齐的单子递给斐齐明。

　　斐齐明一脸似信非信地接过那张薄薄的纸，随意扫了一遍，又不可思议地看了看斐秋明。

　　“之前渊明不是一直不愿意分家么？怎么这会儿会让你送明细来？他人呢？怎么他自己没亲自过来？”这五弟的态度确实反常了些，这么主动，况且他委托的还是三弟，这让斐齐明的心里七上八下。

　　“五弟临时接到电话说滁县的厂子那边出了点问题，马不停蹄地赶过去处理了，我刚巧遇上他，他跟我说他想通了，自己一个人攥在手里确实于理不合，既然都整理出来了，大哥作为长辈就请全权负责，有什么问题，大哥处理就好，不用跟他说了。”斐秋明微笑着，在茶几另一边的躺椅上坐下，端起温热的茶水凑到鼻尖，闻了闻，小小地抿了一口。

　　斐齐明见他如此说，甚是开心地低头认真看起这份明细来，不得不说，老五在家产的分配上确实做地滴水不漏。不善营生的二爷和四爷得的房产跟地产相对而言更多些，好让他们即便没有谋生的能力，也不至于青黄不接。铺子也分的恰到好处，一些寻乐子的场子倒是全分给他了，其他的一些他之前就看不上眼的粮油铺子等等，正好也不在他名下。

　　“怎么把西阁楼分给我了，那里多热，这夏天到了可不得晒地住不了人。”虽然心里是喜滋滋的，可是面上依旧要挑三分刺。

　　斐齐明皱了皱眉头，表达了他对房子分配十足的不满。正巧，怜儿抱着洗好的被单在廊下晾晒，她费力地拧着手里湿漉漉的床单，少女的胸脯上下起伏着喘着粗气，她用细细的手腕儿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歇息一会儿，又轻轻垫一垫脚把床单搭在晾绳上摊开，水顺着她的胳膊流下来，打湿了她的衣服，她停下来挽了挽弄湿的袖子，露出藕节一般白嫩的手臂。

　　这一切，都让斐齐明看地口干舌燥，可他依旧保持着神色如常，不愿让斐秋明看出他的小心思。

　　“大哥，你就别装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我还不至于老眼昏花。”斐秋明见他一副道貌盎然的样子作的甚是辛苦，干脆利落地拆穿了他，“怜儿姑娘被大嫂罚去后厨了，西阁楼可是离后厨最近，大哥既然不想要，那我们换就是，左右也不过是少了些机会而已……”

　　“诶诶诶，谁说我要换了，这样挺好的，不错不错，就照这个办吧，明日把老二和老四叫来，跟他们说一说。”没等斐秋明说完，斐齐明就截断了他的话，自顾自地把单据小心翼翼地叠好揣进自己的长衫里兜。

　　“大哥没问题就行，那就照这个这么来了，明日我找二哥和四弟过来，咱们就先把自己的东西挪一挪，放到各自屋里重新安顿。地契跟铺子的单据还是等五弟回来再分。”

　　“暂且先这样吧，也没有什么更好的主意了。”斐齐明假意叹了口气，继续装作颇无奈的样子。

　　斐秋明见他又开始装腔作势，也懒得再去搭理他，紧了紧松开了的皮带扣子，带上警帽，转身大跨步离开了。

　　“三爷。”刚走过拐角，一个纤弱的身影就缠住了斐秋明的胳膊把他拉进了就近的房间里，赫然是刚刚在晾床单的怜儿，“后厨的日子好辛苦，你什么时候休了你家那个娶我，我为了你牺牲自己去照顾你大哥，你可不能不要我。”

　　怜儿仿佛是一根藤蔓一样，攀着斐秋明的脖子，整个身体牢牢地粘着他，在他耳边轻声细语着，人也不安分地蹭来蹭去。

　　“说什么傻话呢，我怎么能不要你呢？你帮了我多大忙？最近正是分家产的时候，不宜有什么大动静，这时候被人抓住把柄不好，再过一段日子，我一定娶你进门。”斐秋明按住她的腰，让她无法动弹，在她耳边低低地安抚着。

　　“那一言为定，你可不能耍赖。”怜儿娇嗔着捶了一下他的胸口，斐秋明瞅着她含羞带怯的小模样，坏笑了一下，转了个身，将怜儿抵在门上就是一阵狂风骤雨似的亲吻。两个人仿佛两根麻绳一样缠在一起。

　　半晌，待躁动的身体冷静下来，斐秋明又小声嘱托到，“我还得求你帮我个忙，你想办法尽量让你们家二小姐知道你跟我大哥的事，”他顿了顿，又用不舍的眼神望了怜儿一眼，“可是可能要委屈你一段时间……”

　　怜儿把手附在他的唇上，把他说了一半的话压了回去，“说什么傻话，只要是你嘱托的事，我怎样都不委屈，我会想办法的。”

　　“委屈你了，以后我再慢慢补偿你，我先走了，我还有些事要处理。”斐秋明顺势捉住她的手，万般柔情地在手背上轻啄一口，从口袋里摸出怀表来看了一眼，作势要走。

　　“你去吧，我等会儿再出去，免得叫人起疑。”怜儿松开他，乖乖地站着目送他出去。

　　“那我走了。”斐秋明把门开了个缝，张望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留下怜儿一个人在屋子里，回味着刚刚那个短暂的温存。

　　觉得自己处在被爱里的女人，什么都不知道，眼里心里满满的都是他的好，殊不知，关上了门的那个人，带着满脸的不屑，只留下一口嫌恶的唾沫，虚晃的背影渐渐在温暖的阳光里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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