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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忍
“婉儿,你是哪日生的呀?”
见儿子接过糕点,赵姬转过面孔来,只看向赵婉,柔声柔气问道。
“正月十八。”赵婉脆生生道,身子又左右拧了拧,一脸的阿谀奉承。
幸好临出发前,她拧着两道柳眉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把可能涉及到的“知识点”都询问了一遍,甚至坐在马车里,还在翻来覆去背诵那些答案。
其中包括但不限于自己是哪年哪月生的,出生时有什么祥瑞,七大姑八大姨都是谁、是干什么的,等等,等等。
直背得她脑仁疼,又被马车一路颠簸,如今能挺直腰板端坐在这里,已经是她有生以来最大的毅力了。
“那可真是巧了。”赵姬发自内心地一笑,殿内瞬间明媚闪亮了一下,有种牡丹盛开,万物皆逊色的感觉,“政儿也是正月生的呢,比你大两岁,你们真是有缘分啊。”
说罢,下意识朝身畔儿子看过去,却见他依然保持着方才的动作,两根修长手指间拈着那枚糕点,眉头深深蹙起,眉宇间蓄着压抑的愤怒。
他的目光凝视着手中糕点,薄唇紧抿,绷成了一道平直冷酷的线。
赵姬怔了怔,方想开口说些什么,秦王却率先开了口,声音微微嘶哑,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冷意:
“母后,很多事情,寡人都睁一只眼闭一眼默许了,您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得寸进尺,寡人的忍耐也是有限的。一个月前那件事,还有今日这事,您当真是打算将寡人逼到绝路吗?寡人容忍一件已是极限,母后莫要再试探寡人的底线了。”
话毕,手中糕点顷刻间化为粉末,细密地洒在他手指上,桌案上,宛如下了一场淡粉色的雪。
赵姬脸色陡然惨白,第一次闪过慌乱,她红唇动了动,但儿子依旧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冷着脸拂袖起身,大步走下高台。
好闻的松木香伴随着剑鞘晃动的声音,从赵婉身前一晃而过,就像刮过了一阵风。
他的袖角和来时一样晃过她视野边缘,上面沾着些粉末,白晃晃的,因着袍服颜色而越发显眼,赵婉盯着那些粉末,心里不知怎么有种伤感的感觉。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秦王。
她也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可就莫名触动了她一下。
黑色高大的身影转瞬就消失在了殿口,这一切几乎都发生在眨眼间,赵婉还没来得及理清缘由,殿内气氛已经微妙紧绷起来。
三个女孩都有些惴惴不安地看向太后。
秦王此番拂袖而去,属实没给她这个母后面子,但她看上去只有紧张,没有愤怒,仿佛秦王方才的那一番“威胁”戳中了她的软肋,让她不得不选择性放弃一些东西。
而被放弃的,似乎就是赵婉。
“王上日日操劳国事,心情不好也是有的。”赵姬很快调整好了情绪,语气慢慢倨傲起来,带着一股没多大文化的人特有的轻浮,“今日就这样吧,你们都回驿站好生休息。以后有机会,本宫还会邀你们来咸阳的。”
此话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她们都被“拒了”,赶快回去收拾收拾各回各家吧。
肉眼可见韩纾松了口气,魏甯却面容阴沉了一瞬,然后愤愤地瞪了赵婉一眼。
她们确实是被自己连累了。
不过这是赵婉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情绪波动。
说实话,有点吓人,那么柔美的一张脸,顷刻间就布满阴翳,盈满恶毒。
但也转瞬即逝,她马上又恢复了得体与从容,与她们一道起身,向太后行礼告退,先后迈出大殿。
直到她们走下台阶,也没人单独出来唤赵婉,赵婉心里暗道不妙。
完了,秦王都不要她了,她还怎么抱太后大腿呢?
而抱不成太后大腿,就没办法留在咸阳。
不,确切地说,就算她抱上太后的大腿,也没有理由留在咸阳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先前的种种设想都很幼稚,如今摊开来看,根本没有可行性嘛。
她咬着手指头,愁眉苦脸地寻思有没有其他途径赖在咸阳,哪怕是当平头百姓也行。
可一时半伙实在想不出。况且就算她想出来了,也的给护送队伍一个交代,不是她说不想走就能不走的。
这事细想起来还挺繁琐,之前是自己想简单了。哎,自己一个p人,真的没办法步步计划周全,好难啊——
她皱着一张小脸,满心绝望,甚至生出了卷铺盖卷逃窜的想法。
但很快就自我否决了。乱世之中,她一个女子人生地不熟的,怎敢流落荒野,还不如动动脑筋,想方设法死皮赖脸留在咸阳。
很快就到了车场,里面停着很多轺车、辎车,还有几辆那种带着敞篷的由四匹马拉着的驷车,很是威武,让赵婉想起了那些带着王杖游说列国的纵横家们。
韩纾和魏甯先后上了自家的马车,赵婉磨蹭了一会儿,最后不得不踩着踏板弯腰钻进去。
太后是不可能再叫住她了。方才秦王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他不可能娶她,不仅因为她是赵人,更因为她是赵姬的“棋子”,是赵姬为了巩固赵国势力强塞给他的,他绝不容忍。
而赵姬竟也这么快就转变了态度,与他妥协了,这一切似乎都与一个月前发生的某事有关联。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赵婉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座上百思不得其解,忽然,车猛地颠簸了一下,然后停住。
“怎么了?”
“回公主,车轮毂断了一根。”车夫是她们的人,有点慌乱无措地回答道,然后蹲在地上试图修补。
“能修好吗?”赵婉心不在焉问了一句,脑子里还在想着赵姬和秦王。
“小人尽、尽量。”他声音打颤,充满自责。
毕竟在人家王宫里马车出了故障很丢人,他手忙脚乱地处理着,过了好半天也没进展。
而韩国和魏国马车早已驶出了东门。
“你别慌,”赵婉见那车夫与自己年纪相仿,紧张得手指直打哆嗦,轻声安抚道,“大不了我们走出去,在正阳坊拦一辆马车。反正驿馆也不远,没什么大不了的。”
正阳坊是与咸阳宫毗邻的一片坊区,里面住的全是宗室贵族,以及一些品级较高的的官员。
“诶,你是谁呀,怎么挡在这里?”一道响亮的少年的声音伴随着辚辚车声从后面传来。
赵婉此刻正趴在车窗上看小车夫修车轱辘,闻言抬眸朝声音方向瞅了一眼。
一位华服少年,十六七岁模样,一脸骄傲地端坐在四马拉着的“豪车”里,目光灼灼地与她对视。
好熟悉的一张脸,跟秦王很像。
“我们车坏了。”赵婉扬起声音道,忽然意识到这人敢驾着驷车,还是在王宫里,身份绝对不一般。
,十六七岁,长得秦王,坐驷车……
莫、莫非是——
公子成蟜?
“车坏了?”少年重复着她的话,眼睛却一眨不眨地落在她身上,有点盛气凌人,但没有恶意,反倒多了点令赵婉不安的热忱。
只见他嗖地跳下马车,腰带上环形玉珏轻晃,几步走到她跟前:“你也是来和王兄相看的吧?”
古人把“相亲”叫做“相看”,不过赵婉倒觉得更像是“求职面试”。
“嗯。”她带上乖巧的面具,点点头。
秦王的弟弟,也是惹不起的。
现在就连是秦国的蟑螂蚂蚁,她也是惹不起的。
“哦。“不知怎的,少年眼神黯淡了一瞬,他撇撇嘴,扭头朝章台宫的方向瞅了一眼,“我也到了可以娶妻的年纪,可阿母不许我相看。凭什么兄长可以,我却不可以?不过王祖母答应我了,会帮我留意好姑娘。”
赵婉嘴角抽了抽,她并不太想知道这些。
而且你阿母不让你相亲,是怕你抢了兄长风头,惹太后不高兴。自古以来,哪有兄长单着,给弟弟娶亲的?
“你也是公主吧?哪国的?”他情绪转变极快,前一秒还有点小失落,马上就又变得一脸明媚了。
应该说他是天真不谙世事呢,还是从小被娇纵惯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一点也没有顾及呢?
赵婉在心里小声嘀咕道。
“我来自邯郸。”她稍稍与他拉开距离,身子往马车里挪了挪。
“那你是赵国公主喽。”成蟜歪着脑袋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你真好看。”
赵婉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你们古人夸人都这么直接吗?
而且再无所顾忌,也应该知道她刚刚是跟他王兄相过亲,怎么能如此口无遮拦呢?
“公、公子,你——”她想说请自重,但成蟜整张脸上一点“耍流氓”的意思都没有,单纯地全是赞赏,他是发自内心认为她很好很好看。
赵婉于是不知该如何回应了,只把眼睛瞪得溜圆。
“公子,还请谨言慎行。”她最终好心提醒道,脑中不知怎么的闪过三阿哥和瑛贵人。
“反正兄长是不会选中你的。”成蟜忽然咧嘴一笑,与秦王酷似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狡黠与精明。
是啊,在深宫里长得的孩子怎么可能是傻白甜。
“公子为何这样说?”说实话,赵婉有些好奇了。
“用脚趾头猜都能猜得到呀。”他不动声色往她面前凑了凑,一只手握上窗棱,与她搭在上面的手臂只有咫尺之遥,稍动一下就会触碰上,“一个月前,那个人刚被封为长信侯,王兄已经给足了太后面子。要知道有多少老臣在殿上寻死觅活的,这些老臣可都是最支持王兄亲政的那一拨人,王兄对他们仰仗的很。那人对我大秦何功之有,竟然与商君一样被封了侯,你们在邯郸一定也笑掉大牙了吧?”
他说着,由一开始的笑嘻嘻,变得眼神汇聚、目光厌弃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王兄怎么可能再要你这个赵国女子呢?”
原来如此。竟是这个原因。
怪不得太后哑火了。她是怕嫪毐的位置还没坐稳,就被儿子找理由捣鼓下去。
在她心中,嫪毐胜过一切。别说“儿媳妇”了,就连亲儿子怕是都比不上。
她忽然挺同情秦王的。
然而——
“要不这样吧,反正王兄也不要你,我娶你好不好?”成蟜一脸认真地提议道,眼睛又开始在她脸上四处逡巡。
赵婉一口气没提上来,卡在胸口里憋得她脸色宛如猪肝,她使劲摇摇头,闪身退回车厢内。
所以说这人,到底是精明还是脑残啊——
“公主,马车修好了。”及时雨来了。
“公子,以后莫要再说这种话了。小女先告辞了——”赵婉飞快道,然后一把拉上车窗,手指还死死摁着,直到马车开出去,才慢慢松开。
身后没有车轮声追上来,成蟜似乎是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直到很远。
喂喂喂,他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拜托,“女主光环”能不能靠谱一点啊,不要给我应用到这种地方啊,好像某类雷人的古早电视剧……
她欲哭无泪,在颠簸的车子里很想撞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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